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梁富貴見趙硯蘇帶著甘棠一前一后走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顛顛地迎上前:“哎呦,讓趙校尉親自送人來,真是折煞雜家嘍!”
趙硯蘇笑得有些勉強,心里跟吃了黃連一樣有苦說不出。人是自己哄騙來的,二殿下再落魄也是皇天貴胄,斷不會肖想下屬的家仆,梁內(nèi)侍想拿她討好主子,自己當時想也不想用賈醫(yī)侍哄騙她,既決定讓她做自己攀附權(quán)貴的棋子,現(xiàn)在又后悔個什么勁兒!強打起精神笑道:“梁內(nèi)侍太客氣,能為殿下分憂乃末將職責,只是我這家仆情況有些特殊,一定要親自向公公稟明,莫沖撞了殿下!”梁富貴感覺有趣:“愿聞其詳?!?p> 趙硯蘇討好的朝他笑笑:“她小時被人贖身,去年許給一戶賣乳酪的人家,她嫁過人!”原來是這樣,梁富貴當有什么要緊的事呢,忙道:“我當什么事兒,咱們李朝婦人改嫁再婚的事兒也不新鮮,這都什么光景還在乎這個?不怕說句大冒犯的話,咱們能不能有命回去還未可知,咱家呀,心疼我們殿下……”
李初不比趙硯蘇好到哪去,他全家三十多口人,不包括奴婢仆人在內(nèi)都被殺了,半個活口沒留,聽逃出來的家仆說,王府里的血漫過臺階一直流到大街。
李初被他親弟弟一箭射中左胸險些喪命,從京里帶著那些同他一樣死里逃生的朋黨與早已埋伏在城外的將士匯合,一路逃竄至此,哪有時間養(yǎng)傷,落下個夜間畏寒的毛病,整宿整宿冷得睡不著覺。
甘棠何曾見過趙硯蘇這番做態(tài),眼前對著內(nèi)官阿諛奉承的人會是他?明明比姓梁的內(nèi)官高上許多卻故意佝僂著背刻意討好他。心里很氣也很傷心,氣他拿自己不當回事,傷心他的遭遇讓他性情改變,不忍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甘棠別過頭等他們說完話。
梁富貴雖一直同趙硯蘇說話,眼角卻在甘棠身上掃來掃去,他們這號奴才,打小練就一身察言觀色的好本事,越打量越滿意。王府里上至王妃下至姬妾,他服侍過的主子少說也有幾十位。甘棠的身姿、臉蛋放在京里也是能拿的出手,心下更滿意,草草結(jié)束話題,領(lǐng)著她去見李初。路過趙硯蘇時,眼風都沒給他??粗届o地從自己面前走過,趙硯蘇心里涌起的失落快要將他淹沒,他好想抓住她手叫她不要去,告訴她自己后悔了,可是他不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她的背影離開,趙硯蘇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趙硯蘇徹底不見了!
梁富貴領(lǐng)著甘棠緩步向李初的營帳走,為了不叫她待會見著殿下過于失禮,小聲的跟她說些王府規(guī)矩:“待會呀,見著殿下別怕,行跪拜禮就好,他讓你抬頭你就抬頭,他不說話你就一直跪著,一句話也不能有,知道嗎?雜家會幫襯你,記住嘍,他問你才能說話,明白了嗎?”甘棠小聲回他:“民女知道,多謝公公提醒!”說著停下腳步朝他盈盈一拜,見她如此守禮,梁富貴倒也不擔心人留不下來,他家主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心腸太軟,因著心腸軟,才吃這么大虧!
輕輕掀開簾子,梁富貴入得帳中見李初盤腿坐在案前閱書信,眼見他案上茶盅沒有熱氣,靜靜取過紅泥小爐上煨著水的茶壺往茶盅注入熱水,李初也不看他,繼續(xù)閱覽書信對他道:“出去做什么了,這么久才回來?”將茶盅端起遞交他手中,梁富貴方微笑道:“殿下,是趙校尉體恤殿下,特將家中侍女送來服侍殿下,許是知曉殿下夜間畏寒睡不眠,您看,他一番心意奴才也不好拒絕……”
接過茶盅抿了兩口,李初捧著茶盅神游許久才對他道:“帶進來瞧瞧吧!”見他愿意見人,梁富貴欣喜的一路小跑去門口叫人進來,李初被他的樣子逗樂,搖頭失笑,這奴才越發(fā)沒規(guī)矩,轉(zhuǎn)而苦笑,可嘆自己身邊也只剩下他。
聽見叫她進去,甘棠微微咬唇無助的看向梁富貴,對方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甘棠定定心神輕提裙擺走入帳中,也不敢抬頭看,當中跪下口呼:“殿下萬安!”
李初伸出食指朝上點點,接著做個繞圈的手勢,梁富貴懂他意思,叫甘棠起身原地轉(zhuǎn)一圈,甘棠依言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依舊低著頭不敢抬頭看他。還不錯,看身量不像京里那些女子柔柔弱弱不堪重用,是他喜歡的類型,李初對梁富貴揮手:“帶她下去沐??!”
甘棠又被他領(lǐng)著去了浴房,原來為著方便,李初的營帳外通著一個小木屋,專為他沐浴所造。軍中沒什么好碳,煙大的熏人,城外山野間到處是荒林,木頭隨便砍。小木屋一角堆滿木柴,中間一口大灶,大灶架著一塊厚鐵皮,鐵皮上放著浴桶,灶下添柴,浴桶水隨洗隨熱很是方便。灶旁擺著衣架,衣架上掛著洗澡用的浴巾。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浴房該有的物件一件不少。
甘棠瞅著大浴桶眼熱,她有好幾個月沒好好沐浴了,別說這么大浴桶泡著,就是用熱水擦身的次數(shù)也少得可憐,她們逃亡山中時尤為艱苦,別說洗澡,連口熱水都喝不上。情不自禁摸摸桶身,觸手一片溫熱,泡在里面肯定很舒服吧?
梁富貴見她眼饞的樣子翹起尾指掩唇笑出聲:“小娘子好福氣,能與殿下共用浴桶,軍中除了殿下,可不是誰都能日日有熱水沐浴,想必小娘子自入都城未在沐浴過吧,趕緊脫衣好好洗洗,解解乏!”
甘棠躍躍欲試,等了好久也不見他出去,自己如何脫衣,梁富貴明白她在想什么,對她道:“咱家可是伺候王妃沐浴過,說小娘子有福氣還真不假,雜家今日也伺候你一回?!庇昧Π醋∷绨蛸N著她耳朵說:“日后,在帳中殿下臨幸你,雜家也不必回避,雜家就是伺候殿下的內(nèi)官,你得適應,若是日后殿下留你在身邊,你也當如此,咱們不是人,是物件,是他的一個茶盅,是他的枕頭,是他的桌椅,你早日明白這個道理,便沒有錯可尋,你想保的和想保你的人才能安心?!币膊还芩牄]聽懂,梁富貴替她更衣,解她衣帶時她沒反抗,他就當她聽懂了。
被他攙扶進浴桶的甘棠舒服得不想說話,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舒適,梁富貴站在杌子上替她盥發(fā),一邊洗一邊嫌棄:“嘖嘖,瞧您這頭發(fā)臟的呦,多久沒洗啦?”又拿著巾子裹在掌心替她搓背,甘棠實在不好意思讓他這樣伺候,躲躲閃閃被他一巴掌打安生:“忘了雜家的話嗎?泥垢得有兩層厚,怎么見殿下?”甘棠不僅害羞更是羞愧,正值青春的女子被人嫌棄邋遢,任誰也不想被人看到這樣的自己,兩人一個搓一個躲吵吵鬧鬧中沖淡先前尷尬的氣氛。
洗完澡換身衣服的甘棠坐在灶前烤頭發(fā),自己已經(jīng)沒那么緊張見二殿下。梁富貴請她回帳中伺候二殿下侍寢,見到沐浴后的甘棠也不免贊嘆:“知道你不丑,沒成想洗巴干凈還有七八分姿色,一會進去,不要說話,直接上床?!?p> 甘棠點頭,剛剛降低的緊張感回彈到高處,身軀有些顫抖的跟著梁富貴回去。入得帳中,安靜的脫鞋上床,按照梁富貴的指示將手中兩個湯婆子放在床尾,自己攤在床中蓋上被子替他暖床。
一陣香氣由遠及近,甘棠聞出這是沉水香的味道,此香價值千金。花想容里就有一小塊,是徐媚娘的嫁妝,擺在店中吸引客戶。身旁毛墊塌下一塊,是李初上床。他的床不見得多奢華,兩塊木材拼接而成,頭尾床側(cè)一邊圍有欄桿,他一躺下,甘棠連退的空間都沒有,只能緊緊貼著他的身軀。習武之人身材都不差,李初也是。
甘棠覺得她靠著一塊冰,身旁的人一絲熱氣也無,若不是還能感受到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她害怕自己身邊躺著的是不是活人?李初察覺出她的害怕,胳膊穿過她項下將她按向自己,真暖和啊,比湯婆子好用,湯婆子只保一時暖和,梁富貴不時來換,自己如今一點響動就醒,一宿一宿不是冷醒就是被他吵醒,今日有這丫鬟,或許可以安眠一晚。
甘棠被他緊緊扣在懷里,一顆心快要從嘴里跳出,這是與她第三個如此親密的男人,不同于趙硯蘇也不同于孫玉,他的胸膛寬厚堅硬,雖然他很冷,胸膛里的心跳聲卻強健有力,讓人聽著莫名安心。擔心的事情沒發(fā)生,他真的只是把她當成湯婆子摟著睡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