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0年前，長江中段有個容國，包括容、熊、項、荊四個部落。

　　荊氏部落處于最南邊，人們也管它叫荊寨。

　　荊寨住著一對年輕的夫妻，男的叫荊成，女的叫容香巧。相敬如賓的二人種稻為生，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他們一直未能生育。于是經(jīng)常祈求上蒼，希望神靈恩賜一兒半女。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某夜，容香巧聽到了女孩的哭聲。驚聲坐起，霍然發(fā)現(xiàn)是個夢。搖搖頭，正欲躺下，卻又聽到了哭聲。

　　不是夢！

　　她趕緊搖醒了丈夫。二人點燃油燈翻遍了屋里屋外，也找不到那個女孩。哭聲漸漸散去，二人不得已放棄。

　　艱難入睡后，她再次夢到了哭聲。不過這次變了，是個女人的啜泣。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一個扎著雙紅辮的女人。

　　對方抱著滿身是血的女孩，紅眼犀利如刀鋒，血淚淌過狹長的臉頰。

　　剎那間，哭聲變得尖銳，撕裂著容香巧的耳朵。

　　她睜開眼睛，聽到耳邊仍有啜泣，便再次喚醒丈夫。二人摸到門外，看到不遠處有個朦朧的身影，哭聲就是從那里發(fā)出的。

　　“你是何人？”荊成抖著嗓子問道。

　　哭聲戛然而止，身影也跟著消失。

　　緊接著，從南邊樹林傳來了“嚯嚯”聲。那聲音一陣比一陣高，逐漸震天價響。一間間木屋點燃了油燈，族人站在各家門口悚然不已。

　　良久，“嚯嚯”聲終于消逝。心有余悸的族人陸續(xù)躺回了臥榻。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都會響起巨大的“嚯嚯”聲，就像有一群野獸在嘶吼。到了白日，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不過，也不是那么正常。

　　族人赫然發(fā)現(xiàn)，牲畜或失蹤或被咬死，血跡沾了一地。另外莊稼也迅速枯萎，眼看就要顆粒無收。

　　“哎！這是造了什么孽?。　蹦硞€族人唏噓道。

　　這日清晨，族人來到田地忙活。看著滿目枯黃的稻苗，一個個不住嘆氣。

　　倏地，他們停下動作，瞠目結(jié)舌。

　　成群結(jié)對的陌生人從北邊林子冒出來，婦孺老幼居多，盡皆衣衫襤褸丟魂落魄。

　　兩個女人停在荊成身邊，其中一個眉間有痣，另一個裹著襁褓。

　　眉間有痣的女人面對容香巧，“能給口水喝嗎？”說完，她舔舔干裂的薄唇。

　　“給。”容香巧扔下骨鏟，遞過牛皮袋。

　　她奪過水袋咕嘟嘟幾口下去，然后傳給旁邊，也是一陣咕嘟嘟。

　　“謝謝！”她垂眸捧著，身子微微前傾。

　　容香巧收回水袋，“你們是哪里人？去往何方？”

　　“我們是志國人，打了敗仗，逃亡南方?！彼従彽馈?p>　　容香巧踮起腳尖粲然一笑，看到了襁褓中粉嘟嘟的小嘴。“可南方什么都沒有。”

　　她肅然后退，右手遮住襁褓，“我們就是要去沒人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p>　　容香巧收回身子，繃著臉不響。

　　荊成見狀，開口道，“你們可要小心，林子深處不安全?！?p>　　她微微躬身，然后扶著同伴離開。

　　抱著孩子的女人全程啞然。淺綠色長裙，高髻木簪。肅穆的鵝蛋臉透著溫和，不怒自威。并在中途回眸一望，笑了笑。

　　容香巧癡癡踮腳望著，直到看不見才放下目光。然后長吁一口氣，摸了摸腹部。

　　此后的日子里，容香巧經(jīng)常失神，不住念叨著那個嬰兒，“小家伙在林子里吃得飽嗎？會不會遭了野獸的攻擊？”

　　荊成母親看出了兒媳的心思，勸慰道：“別急，懷孩子總要個過程。慢慢就有了?！?p>　　數(shù)十日后的某夜，月朗星稀涼風徐徐。一個身影來到荊成家門口，剛欲砸門，懷中卻響起嬰啼。緊接著，屋內(nèi)窸窣不止，并亮起了微光。

　　“誰??？”荊成高亢的聲音鉆出門縫，稍稍帶點怒氣。

　　須臾的功夫，荊成和夫人開了門。半空的些許光亮稍縱即逝，此外空空如也。荊成正欲回屋，右臂卻被拉住了。

　　“夫人？”他詫異道。

　　“快看地上！”她用驚喜的眼神指了指，那里有個沉睡的嬰兒。

　　“我們得把人追回來?！鼻G成恍然道。

　　“不用了，我認識這個嬰兒?！彼Φ?。

　　“??？”荊成瞪著她，可她卻被粉嘟嘟的嘴巴迷住了。

　　“不說了，別涼到了孩子?！陛p輕抱著回屋去了。

　　荊成嘟囔了兩句，慢慢闔上門。

　　十八年后。

　　圓盤還未爬出東邊的輪廓線，氤氳縹緲的矮山環(huán)繞著一大片稻田，荊氏族人像蒲公英般散落其間。

　　正是早春播種的好時機，人們或揚起骨鏟或拉著骨犁，好一副靜謐的畫卷。

　　荊志揚坐在田埂上，不時看看拉犁的雙親。他已經(jīng)十八歲了，體格稍嫌健壯，比父親荊成還高半個頭。然而父親卻令他采集野菜，自己跟母親操持繁重的農(nóng)活。此外，家中還有一個祖母。祖父很久以前消失了，至今不見蹤影。

　　父親停下來，遮望東方的紅日。然后轉(zhuǎn)頭面向志揚，嘴角浮現(xiàn)一絲微笑。

　　看見光輝中的瘦削，志揚撇了撇嘴，旋即大步奪下犁繩快速拉動著。

　　“你慢著點，都被你拉歪了。”母親小心扶正牛骨犁。

　　“我不是小孩子，以后重活由我來干?！彼^也不回。

　　“好好好，下回依你?！备赣H仍然掛著那絲微笑。

　　“都說了多少次下回了?！彼刂氐?。

　　父親沒有回答，打量著自己三十歲時撿到的兒子。勻稱的面孔嵌著澄眸，頭上頂著圓髻。太完美了！

　　盡管不認為真相會影響家庭，但夫妻倆也不想冒險。他們隱藏了兒子的真實來歷，對誰都說是親生的。部落中偶爾會有閑言閑語，都被他倆巧妙地圓了過去。族人質(zhì)疑的聲音越來越少，志揚尤其深信不疑。

　　突地，父親的沉思被嘶啞的叫聲打斷了。三人轉(zhuǎn)向南邊的禁林，臉色同時凝結(jié)。

　　撲騰而起的黑鳥遮蔽了天空。它們互相撞擊，有不少慘叫后墜回了禁林。大片黑幕急速飄往北方，消失在遠處的山間。

　　比短暫稍長的沉默，然后三人繼續(xù)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