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風城西郊有一處地方,名喚沉香山。周遭青山掩映,中間一湖碧水,山高水闊,風光獨好。站在高處可觀連風城之全貌,置身湖畔可賞煙波浩渺。春來自在飛花,無邊絲雨;秋到明月霜天,山楓紅遍。有一人常來。
一襲月白窄袖素羅袍,腰間淡淡粉青素羅帶,絲帶束發(fā),無有金玉。金玉倒也有,如意結(jié)墜著白玉佩,玉心一點紅,猶如眉間朱砂痣。卻看他的眉間,水光點點。輪廓分明的臉上,眉清而不妖,俊朗而不獷,鼻梁高挺,精致如玉,唇邊釀著笑意,眼中星光熠熠。
此刻,但見他騰空飛起,平肩吸腿,躍至湖面,足尖點水,于半空中一個翻旋,立圓劃出一道弧線,恣意猶如海底撈月,手里一個隱青瓷壇,順勢盛起半壇湖水,借力飛轉(zhuǎn)十步遠,恰似冰上彈珠,飛燕旋舞,繼而迎著湖岸翩然而至,輕輕落于小亭中間。
這世間,有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人。通常,依家世依地位,依相貌依身形,依品行依作為,依氣質(zhì)依性格,人被分作三六九等,美丑平凡,高矮胖瘦,善惡虛實,高雅低俗。雖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不同,但人與人又有相似的影子,故而合成這多姿多彩,紛紛擾擾的人間世。
其中,有一人,如若你見過他,你便會懷疑自己的眼睛,你不會相信天底下有此類人,你甚至懷疑自己如入夢境。但你親眼所見,你的內(nèi)心告訴你,斯人如此,不完美,但接近。此人便是晏府小公子,晏晚,晏憐雙。
“好,好?!绷撼胶仙葥粽?,臉上帶著笑意,朗聲說道。
“梁兄,你不厚道?!标虘z雙聲富磁性,明凈朗潤,既不張揚,也不低沉。一邊說著,一邊坐下,將小壇置于石桌上。
“總之,我贏了你,我先喝?!绷撼侥闷鹦?,自飲下幾口。
晏憐雙拭去眉間數(shù)點水,搖了搖頭,笑說道:“清涼湖心水,仲夏沉香山。如何?”
“好山好水,風景絕佳。”梁辰說著,將小壇放下。
晏憐雙方拿起來,灌下幾口,“清涼飲,比那街市上的沙糖冰雪冷元子稱心?!?p> 梁辰慢搖牙骨扇,說道:“自是不錯,可晏二公子是知道的,我喜飲酒?!?p> “哈哈哈……不曾忘。只是這深山無酒,坊巷才有?!标虘z雙笑聲爽朗。
梁辰心下想著,來了這十數(shù)日,這廝除了流連山水,便是不見蹤影。
晏憐雙見他不言語,接著道:“好酒不長腳,我?guī)闳ァ!?p> “這還差不多?!绷撼筋┝怂谎?,一臉得意。
二人飄然而去,留得青山依舊,湖水粼粼波光。
到了城中,二人并肩而行,吸引無數(shù)人目光。男子見了自慚形穢,女子見了如沐春光。道是:若得君之美,肯將殘年換新生。若曉君之名,誓與同心冠君姓。如此一來,梁辰便知,他晏二公子為何不喜待在城中,偏戀山水之間了。
“前面便是?!标虘z雙悠然說道。他二人來到聽雨樓前,晏憐雙放緩腳步,他竟不知王公子何時來的興致,也學別家,刻一楹聯(lián)。
吳掌柜瞧見他二人,微笑著說道:“晏二公子,這位公子,樓上請?!?p> “吳掌柜客氣。”晏憐雙沖他點點頭以示敬意。自與梁辰上了二樓。
聽雨樓右手邊樓梯上去,共計八間房,四間對四間,南向臨街為上房雅間,王舒雨居其中一間,晏憐雙徑直走向盡頭處,輕聲叩了叩門。
“請進?!蓖跏嬗暝诶镩g應道。他二人隨即推門而入,繞過屏風,座中有三人。
原來白辭卿無事,遂來王舒雨處稍坐。不多時,又來一人,晏家長公子。晏霄(名霄,字凌風)乃??停叵瞾泶似奋徽?。王舒雨介紹了他二人相識,彼此倒也合得來。
晏憐雙見他哥哥也在此處,另有一人白衣勝雪,俊眼修眉,氣質(zhì)超然,頗有幾分王舒雨的樣子,卻不知是哪家公子。
“晏晚,你來了?!蓖跏嬗暌娝恍卸?,于是起身問好。晏凌風與白辭卿見來人,也一道起了身。
晏憐雙面對他三人,拱手行禮道:“王公子,大哥?!标塘栾L點點頭,白辭卿還以禮。
王舒雨看著他身旁的梁辰問道:“這位,莫不是梁公子?”末了,又接著說道,“凌風和我提起過你。”
梁辰了然于心,隨即拱手行禮,“王公子,失禮了?!?p> 王舒雨點點頭,“不必客氣。這位是東州白家的白辭卿白公子。”王舒雨介紹著他三人相識。
白辭卿在一旁,觀得晏憐雙風華卓絕,與他身旁的晏凌風八九分相似,但多了一份隨和,少了一份疏淡。中州晏府一雙玉,他早有耳聞。另一人玉面修身,風姿高雅,原來是西州梁府長公子,梁辰梁景容。
他三人相對行了禮,大家紛紛落了座。晏晚伴著王舒雨,梁辰隨手坐在晏凌風身側(cè),白辭卿依舊原座挨著晏凌風。
“王公子,我們是循著酒香而來的?!标虘z雙笑著說道。
“我知道?!蓖跏嬗晡⑿χf。
就在這時,吳桐叩門而進,端來一壺酒,將酒具置于晏憐雙他二人面前,便自行退了下去。
“梅子青?!标虘z雙自說道,給對面的梁辰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上一杯,“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晏憐雙看著手中的酒,清淺幽柔,一飲而盡,“好酒!”
梁辰已聞到酒香清冽,端杯飲了一口,入口醇正,清香無比,酒勁在后,并不是那味淡的果子酒,不比西州盛產(chǎn)的葡萄酒遜色,“果然好酒?!绷撼秸f道。
“此酒乃聽雨樓獨有。”晏凌風在一旁說道。
“所以,我不得不來?!标虘z雙沖他哥笑道。
王舒雨聽了,搖搖頭,說道:“也沒見你常來?!?p> “他要是常來,這里只怕要改名望風樓了?!标塘栾L也不看他弟弟,對著王舒雨說道。
晏憐雙聞言無奈的笑了笑。王舒雨心中明了,其余二人不甚明了。但彼此默契,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
“小姐……小姐……”小琪一路小跑,一邊嚷嚷著。
林仙宛在房間聽得聲音,立即迎了出來,走到院子里,“快說快說,你打聽到什么了?”小琪捂著胸口,喘著氣。
“快說呀!”林仙宛盯著她心急如焚。
小琪緩了緩說道:“小姐,我說,我打聽到了晏二公子現(xiàn)在何處……”
“何處?你倒是說呀?!?p> “就在聽雨樓?!?p> “聽雨樓?真的?”
“千真萬確?!?p> 聽了小琪的話,林仙宛激動得如同孩子得了父母的獎賞,臉上溢滿喜悅之情,轉(zhuǎn)身跑回了房間。
“小姐?!毙$髯冯S著她家小姐。
林仙宛不為別的,她本就貌美如花,只是對鏡理理妝發(fā)?!靶$?,你快幫我看看?!?p> “小姐,不用照了。你可是連風城第一的美人。”小琪甜甜的說道。
林仙宛看著鏡中的美人,莞爾一笑,她要去見她的晏二哥哥。隨即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小琪見了連忙追上去,“小姐,小姐你等等我。”
臨近晌午,聽雨樓人來人往,陸元在房間閑來無事,便來前面店里時不時的打打雜。
林仙宛依舊戴著面紗,翩然而至。吳掌柜瞧見了,不欲惹事端,便笑著說道:“林小姐,我家公子今日不在店中?!?p> 小琪聽了不樂意,大聲嚷道:“誰說我家小姐要找你家公子了,我們明明是……”
“小琪,誰讓你多話了?”林仙宛斥退了丫鬟,接著說道,“吳掌柜,我是來找晏二公子的。聽人說,他就在樓上。”
吳掌柜擋在她二人面前,仍是不改笑容,說道:“林小姐,耳聽未必是真,要不,你上別處找找看?!?p> 小琪在一旁瞪了瞪眼,小聲道:“小姐,我說的是真的?!?p> 林仙宛聽了吳掌柜的話,冷笑道,“眼見為實,我自上去看看便知?!?p> 吳掌柜攔住她二人,并不打算放他們上樓。
“好狗不擋道,你憑什么不讓我們上去?”小琪心一急,說話便不好聽。
林仙宛冷冷的說道:“老人家,你莫要惹惱了我?!?p> 陸元自知人微言輕,在一旁干著急,但看情況不妙,她想著總不能讓自己人吃虧。再說,吳掌柜為人和善,是非分明,他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便上前來解勸,說道:“二位姑娘,你們稍安勿躁,或許真的是你們弄錯了?!?p> 小琪記得陸元,心里頭怒火火直冒,“又是你,你知道什么?這兒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p> 已有客人聞聲望著他們幾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小聲議論著。陸元不會為這種氣話而心有不快,她以前聽的多了。她只不想為此影響店里生意,于是正色道:“同樣是下人,就輪得到你了?”
“你……”小琪沒受過下等人的氣,“臭丫頭……”說著揚手要教訓陸元。
陸元驚了驚,沒想到富貴人家的丫鬟不僅無禮,還很囂張,和她想象中的大不一樣。但只見吳掌柜輕松扣下她的手腕,并不正眼瞧她。
“晏二哥哥!”不知何時,晏憐雙走了出來,梁辰隨他一道。林仙宛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他,如同望著星星和月亮。
吳掌柜自退了下去,陸元聞聲隨著眾人視線也看了過去??吹揭粋€人,似陽光明媚,似月光深照,又如玉光溫潤。像是一抹流光,輕挽著時光。這樣的一個人,換做誰會不喜歡呢?
陸元眼中含著淚意,看著他走下樓梯,看著他走向林仙宛。同時,也看到了他身側(cè)的梁景容。同樣地,梁辰也注意到了陸元。
“晏二哥哥?!绷窒赏馃o比溫柔地喚著晏憐雙,她本心存不滿,想要質(zhì)問他為何總不愿見她,但一見到他,她的心就軟了,“仙宛可算找著你了?!?p> “別鬧了,仙宛?!标虘z雙看著林仙宛,柔聲說道。
林仙宛面上含羞,輕輕的嘀咕道:“我才沒有?!鳖D了頓,又說道,“旁邊這位想必是梁公子吧?”
梁辰略微拱拱手,“林小姐。”林仙宛纖手一握,俯身回了禮。
晏憐雙雙轉(zhuǎn)身朝著吳掌柜說道:“恕晚輩無禮,多有冒犯?!?p> 吳掌柜依舊和氣道:“晏二公子客氣,請慢走?!?p> “走吧,晏二哥哥?!绷窒赏疠p聲說道。
晏憐雙點點頭,看了一眼陸元。陸元望著梁辰,她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聲招呼,梁辰看了看她一眼,未有言語。看著他們四人出了大門,她看到的是一個世界的人。而她,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與之格格不入。
五月初三夜,夏有涼風,月如弓。月白羅袍,眉染輕寒,一人酒一壇,已過三更天。
晏憐雙斜倚已在房頂上,可見晏府院落重重,雪柳燈長明。遠處夜市恢弘,萬家燈火,萬種風情,他的思緒隨風飄遠。
記憶中,秋意漸濃,木葉紛紛。小姑娘一身綠羅衣裳,頭上雙丫鬟,墜著比目珠,眼如明珠,清透晶瑩,如有水光。明明可愛玲瓏,卻總是愛哭……
晏憐雙仰脖灌下幾口酒,想到今日白天見到的那位姑娘,他心想,這樣的姑娘,本不該來這連風城,更不該去那聽雨樓。
“梁兄。”晏憐雙一眼瞧見院中的梁景容。
梁景容循著酒香而來,縱身一躍,落至晏憐雙身側(cè)?!把喽雍醚排d。”
晏憐雙自覺的遞了酒壇過去,笑說道:“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我不過是爬個房頂罷了?!?p> 梁辰聽了挑了挑眉,揶揄道:“梁某還以為你心有煩憂,借酒澆愁呢?!?p>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标虘z雙望了望遠方,接著道,“梁兄,你可知我心?”
梁辰看了看晏憐雙,目光轉(zhuǎn)至遠方,他絕不曾想到,兒時遇見的粉雕玉琢,招人憐愛的“姑娘”,竟然長成了這副大老爺們模樣。而這廝,不僅模樣無雙,還一如既往的招人喜歡惦記。想他梁辰如玉似錦,怎么就看走了眼?要不是今日聽雨樓那一幕,還不知他要被蒙蔽多久。說出來恐惹人笑話,憋在心里又著實難受,忍不住一記白眼送給晏憐雙,“不知?!?p>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标虘z雙左手奪過酒壇,胳膊肘順勢捅了捅梁景容。
“相思若有人知,豈不枉卻古人詩?!绷撼降恼f道,似對自己,又似對晏憐雙。
晏憐雙聽了,微微一笑,并不言語。但見晚風徐徐,彩云追月。過了許久,方朗聲說道:“梁兄,好男兒,志在四方?!?p> 梁辰回轉(zhuǎn)頭看著晏憐雙,見他神采飛揚,少年意氣足軒昂,“當如此。”梁辰嘴角掛著一絲淺笑。

貓耳蕨
遇上方知有的晏憐雙!千呼萬喚始出來。他是稀世的,亦是俗世的,他是高逸的,亦是平凡的,一如明月星辰,一如煙火塵埃,矛盾而統(tǒng)一,美好而自然。 寄語晏晚:你是多少人的光,人間世有你真好,可否多愛阿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