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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三十六章 入少年場

梅心凍 秦非樓 3381 2020-03-03 20:41:41

  “少俠心懷坦蕩,老夫豈敢隱瞞!”杯莫停停止啖栗,鄭重地回答道。

  “老夫一介白丁,賤名粗俗,不足掛齒。不過既然公子和娘子都想知道,那我也只好實話實說了?!北3脸恋赝铝艘豢跉?,面露難色道,“其實并非在下有意欺瞞各位,只是老夫從前在這江湖上惹了不少冤家,雖說不是什么不解之仇,但終究是麻煩,要是他們知道我在這,必然要來尋我。他們個個武功高強身手敏捷,要是來一兩個,我或許還能應付,要是來上三五個,那我就只能坐以待斃了。所以……”

  “原來您是躲仇家呢?”鄧林微微點頭,略似信服。

  江湖人行走江湖,哪有不結(jié)仇的?尤其似杯莫停這等武功高強之人,仇家就更多了。世人都知道,好大夫是靠無數(shù)的病人和醫(yī)書積累出來的,好的武者則是靠自己的汗水和對手的鮮血“喂”出來的。鄧林在心中喃喃道,這是他多年所見所聞的經(jīng)驗總結(jié)。

  鄧林抬眼瞥了杯莫停一眼,又環(huán)顧四周一圈,好似在防備什么,然后才壓低嗓音悄悄道:“您放心,我們幾個都是口風緊的人,你說了,我們決不跟外人說起?!?p>  “你們?nèi)?,老夫自然是信得過的?!北nH為欣慰地含笑說道,他略吐了口氣,又深抿了一下嘴唇,仿佛想從被茶水浸潤過的嘴唇間擠出一絲酒水之余味。短暫的猶豫之后,他決定向三人坦白。

  可這時杏娘先開了口:“隔墻須有耳,窗外豈無人?前輩還是不要說了,此刻外面夜黑風高,萬一走漏了風聲,可就不好了。倘若到時真有個風吹草動,那我們?nèi)丝稍撛趺崔k呀?”

  杏娘眉頭緊蹙,沉吟道:“置身事外,袖手旁觀?那豈不太忘恩負義了?拔刀相助,與子同仇?怕是我們還沒拔刀呢,就已成了人家的刀下亡魂了。”

  “???”小緗瞪大著眼睛,兩道眉毛緊緊地擰到了一塊,半晌也沒有想到松解的兩全之策,“這……”

  “你這臭郎中,一個名字,你較什么勁!杯莫停就杯莫停嘛,人家自己的名字,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干你屁事!”最后,小緗眉毛一挑,以風雷之勢消解了眉頭兩團疙瘩。

  “我……”鄧林一時說不出話來。

  “世道艱險,人心難測,鄧公子多問幾句,也是出于謹慎,前輩莫要介懷?!毙幽锞又凶?,但坐姿更偏向鄧林一些。

  “你一路幫我們,救我們于危難,從無加害之心,這一點,我們?nèi)嗽缫雁懜杏谛?。今日你不以真名相告,想必也是不想牽累我們。只是接下來,我們幾個人怕是要連累前輩了?!毙幽锫赃t疑了一下,“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正是前輩的家鄉(xiāng)平江府?!?p>  “果真?”杯莫停一驚,眼眸中的一絲喜色來得稍稍遲了些。他本想問三人去平江府的目的,但話到嘴邊他又退了回去,轉(zhuǎn)而作喜道,“那太好了,三位他日到得平江府上,若不見棄,就到寒舍小酌幾杯?!?p>  “地主之誼,你當然不能賴!”鄧林覷著杯莫停說到“小酌幾杯”時滿目歡喜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起來,笑聲輕率而略失穩(wěn)重,他又趕緊忍住笑容板著臉道,“到時你別像之前那樣就好,總神龍見首不見尾!”

  杯莫停嘿嘿一笑,滿口應承。

  “嘿喲,”這時,小緗帶著悠長而譏誚的長尾音揶揄道,“現(xiàn)在倒好意思討人家酒喝啦?剛還不是嫌人家不肯說真名么!怎么現(xiàn)在不嫌了?哼——說到底啊,不是人家名字假,而是你這個人,太假!見著人家只給我送了栗子,沒給你送東西,你就嫉妒了!是也不是?”

  “才不是!”鄧林恨恨地癟了癟嘴,“一包炒栗,有什么可嫉妒的!”

  小緗嗤的一笑,笑聲很輕率也很犀利,“鄧林——鄧林——這是你的真名嗎?聽起來很一般啊,王供奉好歹也是官家深為器重的人,怎么會起這樣的名字?”盡管鄧林聲稱自己的名字是王希孟取的,但依照崔洵的口徑,王希孟好像從未提及過這段經(jīng)歷,所以小緗對此將信將疑。

  “余跡寄鄧林,功竟在身后。公子可是好名字??!”發(fā)聲者,杯莫停。

  “古有夸父逐日,中道渴死,臨死之際,他拋卻手杖,化作鄧林。此林彌廣千里,根深葉茂,為人遮陰;結(jié)出果實,為人解渴,這份功績名垂千古啊。”杯莫停又說道。

  鄧林怔怔地盯著自己身前的茶杯,半晌無話,只覺喉頭渴得厲害。

  他自問沒有夸父“與日競走”的勇氣,也沒有“功載千秋”的鴻鵠之志,卻也不愿茍且偷生、碌碌無為,但求轟轟烈烈、無愧于心。然多年來營營役役,兀兀窮年,終無有所得,不覺羞慚滿面。

  “君不見夸父逐日窺虞淵,跳踉北海超昆侖。披霄決漢出沆漭,瞥裂左右遺星辰。須臾力盡道渴死……哎,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兒女相悲憐?!编嚵植粺o自傷地慨然吟道。

  杯莫停搖了搖頭,看著鄧林勉勵道:“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鄧公子正值春秋鼎盛,何愁壯志難酬!”

  鄧林聞言,遲疑地抬起眼來,看著鬢角微霜的杯莫停,他不覺訕訕地低頭笑了起來,嘴角上揚的地方掛著羞愧,也掛著感動,盡管他沒有將這兩種情感用語言來表達出來,但他倆那一刻的眼神交會比語言更為樸實,也更為真摯。

  杏娘看著他倆一個短暫的眼神交流之后都不作聲了,料知二人之間的結(jié)已經(jīng)打開了。

  有時候兩個男人之間的交流就這樣簡短、這樣簡潔,沒有多余的語言,沒有多余的表情,深沉的眼底卻有某樣東西不經(jīng)意地留在了那里,偶爾還會熠熠地發(fā)出微光。

  “來,別光顧著說活,喝茶!”

  “我來!”

  鄧林站起身來,從杏娘手中奪過茶壺,往杯莫停的茶杯中注茶。

  “前輩,那天在小林子里,我腿上的陽陵穴分明刺痛無比,您是怎么讓它不痛的,可是有什么訣竅?唉,你說來聽聽,教教我唄?!编嚵忠幻鎸⒆约旱牟璞驳奖I磉叄幻嬉笄诘匕ぶW讼聛?。

  “那個么……”杯莫停接過茶杯,爽然一笑。兩個人就這樣親熱地聊了起來。小緗見兩人忽然盡釋前嫌,把盞言歡,自覺無趣,獨自啖著炒栗,卻也覺索然無味。

  適才杏娘以眼神示意她不要插話,她只能一直忍著不出聲,刻下,這兩個男人言語相投,她是徹底插不上話了。

  談笑聲歇,鄧林去給小緗煎藥,杏娘與小緗收拾行裝,各自忙碌去了。

  屋外暮色四合,檐角幾點疏星朦朧,點綴著單調(diào)而孤寂的夜空。遠處樓閣被夜色籠罩著,模糊地勾勒出它裊娜的身姿;一陣風過,卷起滿院枯黃,枝頭幾簇寒鴉跟著悲鳴起來,風過后,小庭寂寂,一片肅殺。

  杯莫停獨倚欄桿,左手提著酒榼,搭在屈起的左膝上,颙望夜空,呆呆地望著出神。

  小緗從身后躡手躡腳地走近,杯莫停立時警覺,卻不露聲色,恍若未知。自顧自的吟道:“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呀,還活著哩!還以為你又睡著了呢!”小緗被杯莫停突然而至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小嘴一嘟,快步走到杯莫停身前,把一疊干凈整潔的衣服遞給杯莫停。

  杯莫停忙斂衣坐起,疑惑不解地看著小緗遞過來的衣服,旋即又將這疑惑的目光投向小緗。

  小緗婉然一笑,說道:“娘子,看你衣衫單薄,特意給你備的。怕你老人家半夜凍著了!寒意侵體,可不是鬧著玩的?!?p>  “呵呵,多謝娘子美意。老夫一介草莽,穿著粗布衣衫便就是了,那還能勞煩娘子費心呢?”杯莫停擱下酒榼,雙手接將過來,口中婉言致謝。

  老酒入腸愁更愁,新衣未著心先暖。

  小緗與杯莫停雖是初識,卻相見如故,全無長幼尊卑之生分,大大咧咧地往杯莫停身邊的美人靠中坐去,噘著嘴說道:“那怎么成!明兒道路上,三個衣著鮮麗的年輕人,身后跟著一個邋里邋遢的叫花子,那像什么話嘛!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目無尊長、簡慢失禮呢!”

  小緗話聲脆如銀鈴,說到杯莫?!板謇镥邋莸慕谢ㄗ印睍r,更是指手畫腳,嘿嘿一笑,杯莫??粗@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歡然笑道:“呵呵,娘子說的極是,那老夫只能恭敬不如從命啦。多謝!還勞小娘子代我向你家娘子道謝啦!”

  “謝就免啦。”小緗吐了吐舌頭,欹身側(cè)向杯莫停,故意壓低聲音,細聲說道:“杯莫停,我聽那個酸郎中說,你這酒可是名酒啊?!毙【|的話沒有說完,但兩顆明亮的眼珠子卻狡黠而含蓄地道出了她的未盡之言。

  瞧著這個嬌俏可人的小丫頭,杯莫停的眼神微微有些恍惚,他微微一笑道:“哈哈哈,你這小丫頭,倒是很像一個人!”但仔細看了一眼,他又自我否定式地搖了搖頭,“唔——還是不太像!”

  “哦?是誰?。俊毙【|好奇地轉(zhuǎn)過臉來問杯莫停。

  杯莫停默默地倚望著墻角的數(shù)枝梅花,此刻雖寒風料峭,梅花卻兀自未開,似乎在默默等待著那更為寒冷的時刻,待得瑞雪壓枝、霜月照溪,它便銜霜而發(fā)、映雪寄香。

  “呵呵,家里的一個小丫頭?!北5馈A攘纫徽Z,雖輕描淡寫,卻依稀可見一絲輕憐之色在其眉心掠過。

  “哦!那她可嘗過您這酒沒?”小緗繼續(xù)盯著酒榼問道。

  “呵呵,一年一度元日時,翡翠屠蘇鸚鵡杯。她飲不得這個酒,只有那屠蘇酒尚能飲得半杯。”杯莫停臉上現(xiàn)出一絲溫和的笑容,笑容難掩苦澀,他仰頭呷了一口酒,以此來消解心頭之苦味。

  “那是為何?你這酒有什么講究么?”小緗眉頭微蹙,越聽越奇,雙目炯炯地在杯莫停和酒榼之間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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