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只手伸過來將華陽手中的藥丸給打落了,令狐絹惱怒地跳了起來望向來人,竟是令狐綯!他怎么來了?來之前兩人不是就約好了由她來處理華陽之事,他呆在京中,以免動靜過大引人懷疑嗎?再一看時令狐綯后面竟跟著袁達,她頓時明白了,怪不得兩日到處找不見這家伙的影蹤,他為了華陽竟敢擅自跑到長安去找令狐綯告狀!令狐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袁達見她的眼光不善,忙躲開了她的視線。
卻見令狐綯已輕輕地將華陽抱了起來,徑直走出了刑訊房,跟著袁達來到華陽在谷中居住的房間,將她小心地安放在床榻上。
“你——”令狐絹緊跟在后面,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她等待已久的機會,好不容易得來一個讓百花的凡身肯自絕的機會!可是他懂什么?他只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而已,她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去請人來醫(yī),替她用最好的藥!治好她!”令狐綯對跟在旁邊寸步未離的袁達吩咐了一句。
但袁達早就安排了下去,谷中的王藥醫(yī)已背著藥箱進來了,袁達竟還甚為細心地叫了藥醫(yī)的娘子來。這兩口子是谷中的舊人,亦是常悅的同族,又經(jīng)歷過袁達收管后的那一輪審訊清查,不免同病相憐,明顯對華陽很是疼惜。尤其是藥醫(yī)那婆娘,手上忙碌著替華陽清理傷口,口中還不停地叨咕著“天殺的,竟下得了這么樣的狠手”、“造孽啊!還有沒有人心啊”……,全然無視在旁的令狐綯兄妹和袁達。
令狐絹很想將那婆娘的嘴給縫起來,但看著令狐綯竟毫無反應,遂鐵青著臉在一旁冷眼看他們忙碌,她一直知道令狐綯是不討厭華陽的,但他也決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只除了寧國!好在令狐綯顯然也很不耐煩那婆娘指桑罵槐地叨叨,呆了一會兒便抽身出來,令狐絹便尾隨其后。
袁達還站在一旁未動,藥醫(yī)娘子毫不客氣地開口了:“你也出去,我要給她換件衣服!”袁達忙跟了出來,令狐絹眼風掃了他一下,見他竟然漲紅了臉。
一出了門,令狐綯便轉(zhuǎn)頭低聲斥責她:“你想干什么?”
天機不可泄露!令狐絹只能咽下決不能說的話,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是她什么都不會說的!”
“那也不能讓她死!”令狐綯猶有余怒,沉默著思忖了一下,“她不說就再想辦法讓她說,她死了就什么都沒了!”令狐絹當然明白這個道理,至少仇士良立刻就會翻臉不認人,何況他們自己也已在這谷中投了太多的人力物力!
盈香一直等在院中,見令狐絹出來也不顧她正和令狐綯在說話,就匆匆過來稟報:“小姐,谷中都尋遍了還是不見云舒,怎么辦?”她焦急的語氣里已帶了哭音。
令狐絹不由地一凜,她入谷時特意從谷口進來就只為了懲戒云舒一番,畢竟很多人在神龍谷迷路后都望谷生畏,再不敢涉足。不想因為華陽之事和袁達一生氣就拖延了這事,至晚間想吩咐袁達去找時卻不見袁達人影,只得吩咐谷中其他的護衛(wèi)去找,但因天色已晚他們只在附近找了一遍,均說沒見蹤影,夜深谷大,又不明她的去向,如何尋找?好容易捱到天亮再派出人手去找時,可去的人說幾乎將神龍谷翻了個遍都尋不見蹤跡。盈香不甘心,今日一早又帶了人滿谷里去找。而且此事楊公公似也聞聽了動靜,聽護衛(wèi)稟報他已私下詢問了好幾次。
令狐絹下意識地望了望令狐綯,事涉寧國,她有些心虛得不敢出聲。
令狐綯卻只回頭囑咐袁達:“將熟悉谷中地勢的全部派出去找!讓他們不得聲張!”竟轉(zhuǎn)過頭來安慰盈香道,“沒事的,說不定她早已經(jīng)出谷了!”
盈香聽著似乎有道理,寬心了不少,退了下去。
令狐綯的目光跟著盈香的背影似有所思地望了一會,令狐絹正在奇怪,卻見他回頭看了自己一眼,便轉(zhuǎn)身徑直向盤龍院走去,令狐絹會意地跟了過去。
王士奇當時在神龍谷規(guī)劃謀事之初,就將老窩選在神龍谷旁一處深邃寬敞山腰地帶,并美其名曰“龍?zhí)稜I”,這些年來的苦心經(jīng)營,居然建成了一座層次森嚴的偌大院落群。其主院便是當年王士奇親自設計建造的,就叫盤龍院,該院構(gòu)造精心設計周密,經(jīng)袁達探查后發(fā)現(xiàn)院內(nèi)有好幾條暗道可達通往谷外不同方向的密道。但在令狐兄妹眼中,王士奇的這個宅院不過是迂腐山野之人的春秋大夢,充其量也不過只能在這一方之地做個地頭蛇霸主而已,相比起如今分布在雄踞各地的節(jié)度使們,何止是小巫見大神而已。若不是受這寶藏之說所吸引,他們兄妹怎肯忙碌奔波于此?
進了盤龍院的密室,令狐綯方發(fā)話道:“你既知身后跟了尾巴,為何不甩掉?”他今天的臉色一直陰郁,此時語氣很重,看得出他心里似乎很生氣,他是在擔心華陽始終不吐口?
令狐絹不以為然,但見他甚為不悅,便笑了笑:“我只想敲打她一下。”
令狐綯卻不理會她的陪笑,斥責道:“那何必要引她入谷?”他轉(zhuǎn)頭去望密室墻上的神龍谷地圖,神色更加陰沉,“袁達前日出谷時發(fā)現(xiàn)了她,她從崖上摔了下去,袁達只得將她藏在山洞里……”
令狐絹忙跳了起來,就要向外走:“在哪個山洞?”
令狐綯似乎很不愿提這件事,垂下眼皮不看她:“我去看了,她——傷重難醫(yī)!我已命人處理了!”
令狐絹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愕然地望著他:“你知道她是誰?你怎能如此草率!”
“就是因為知道!”令狐綯壓低嗓音怒吼,顯然心中也很壓抑,他咬著牙道,“她知道的太多了,決不能讓寧國知道!”
令狐絹沖上去憤怒地瞪著他:“你——”她心中隱隱有些痛惜,云舒這丫頭雖然只肯忠心寧國,但待人真誠熱心,與自己并無私怨!她也很懷疑云舒是否真是傷重,但令狐綯毫不躲避地她的目光,兩人對視好一會,終久是她轉(zhuǎn)移了目光,郁懣地不再理他。
密室里靜得讓人壓抑,只聽得到守護在外的袁達在來回踱步,這密室設計很精巧,密室內(nèi)可聽見院外的動靜,但院外卻半點聽不見密室中的動靜。半晌,終于聽見令狐綯開口了:“盈香這丫頭可聽你的?”他的聲音柔和了不少,每次他們吵架后他總是以轉(zhuǎn)移話題來作為求和的方式。
當然!她帶進宮里一起長大的丫頭怎會不聽她的!令狐絹余怒未消,掃了他一眼不愿回答,但不免有些疑惑,他為什么問這個?
令狐綯的臉色已和緩了放多,點了點頭,立刻又轉(zhuǎn)向另一個話題:“記得你的易容術不錯?!?p> 令狐絹一向頭腦轉(zhuǎn)得快,得了骨哨后受其靈力所感知曉了自己的前身,亦比常人要耳聰目明些。但這兩天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猜測人的心思上竟不如華陽敏銳,難怪心月以前總責她任性莽撞,不懂得靜心體察!她自以為對這個“兄長”算得上了解,現(xiàn)在才發(fā)覺他的心思較之前深沉不少!細思了一下,悟了過來道:“你想……”
令狐綯眼睛又轉(zhuǎn)向密室墻上掛的神龍谷地圖,沉吟了片刻道:“看來只能將玉溪‘請’來了,她的身材頗似華陽?!?p> 令狐絹何嘗沒想過這一層,但說實話,她真的不想面對玉溪!再說將他弄來華陽就肯松口嗎?這一點她很懷疑!現(xiàn)在這個局面已經(jīng)很有些不好控制了!
令狐綯似明了她的心思,聲色冷淡地緩緩道:“玉溪遲早也會知道華陽之事,若不是應試之后父親請他寫臨終遺表,他只怕早就發(fā)現(xiàn)華陽失蹤了!”
“臨終表!由他寫?”令狐絹不可思議地望向他,要知道象令狐楚這樣朝中重臣的臨終遺表是極有份量的,歷代皇上對本朝功勛卓著之臣的臨終所托所求無一不會準奏,亦會對撰文之人格外關注!這么重要的上表竟由尚未及第的玉溪來代筆?令狐楚竟想出這樣極致的方式——以自己最后的告別來向皇上隆重推薦李義山!她有些了解令狐綯一直陰沉著臉的緣故了,他此時正是極需要父親大力扶持的時候,令狐楚臨終向皇上的托付對他很重要!
在她面前,令狐綯也不再掩飾自己心中的失望,點了點頭。父親前段時間一直忙于為李義山奔波引薦,他倒也沒太放在心上,但父親作出的這個決定卻讓他意外不已!李義山不過是個不知名的小輩,位高權(quán)重的父親卻將臨終遺表這樣慎重的大事交給了他,令狐綯失落之余更感到傷心不已。他一向知道父親看待李義山跟自己并無二致,但竟然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一直以來,他都是父親最鐘愛的兒子,娘親死后,父親更是將大部分對她的愛都傾注在自己的身上,用心栽培。但即便是這樣,甚是看重聲名的父親從未為他動用過自己的關系,更別談為他向皇上、太后要求過什么!可現(xiàn)在為了李義山,已至年邁卻威望仍存的父親卻用盡自己的關系和影響去扶持李義山,不避嫌疑地向知交舊友極力推薦,還居然將自己的臨終遺表托付,明白地就是向皇上大力舉薦他!并且是在李義山拒絕成為父親的東床快婿,明顯看得出來絹兒的傷心失落之后!
父親到底將自己和絹兒置于何地?傷心之余令狐綯又禁不住地滿腔憤恨,李義山,總是李義山,自己所欣賞所擁有的一切都成了他的了!
忽然聽見院中有人叫嚷的聲音,“不好了,華陽姑娘不好了?!?p> 令狐絹皺著眉打開門,卻見藥醫(yī)的婆娘神色慌張地站在院中,袁達回頭見他們出來,也不再稟報,拔腿就奔出院外。見令狐綯也抬起腳向外走,令狐絹只得也跟著。到了華陽房中,果然見華陽人事不省地倒在榻上,袁達正揪著王藥醫(yī)的領襟在質(zhì)問。
王藥醫(yī)似壓根不理會袁達的怒氣和急切,淡然地拂開他的手,不勝憐惜地看著華陽:“她自點了心脈、穴道,好在她重傷之下力道弱,否則此時——”他搖了搖頭,“命已休矣!”
袁達上前去探華陽的脈搏,幾乎微不可測,又抓住了王藥醫(yī):“怎么不救治?”
王藥醫(yī)竟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華陽擅醫(yī)理,通武術,她一心求死,救有何益!我不想浪費我的功力!”
袁達仍緊揪著他的衣襟:“怎么救她?”
王藥醫(yī)毫無畏色地看向他:“我已解了她自封的穴道,無奈她傷重血淤經(jīng)脈不通,需要用內(nèi)力促其周身經(jīng)脈運暢……”
他尚未說完,袁達已松開了他,命他扶起華陽,自己沉心運氣,集內(nèi)力于掌上,欲替華陽疏通經(jīng)脈。令狐綯急忙想上前要制止,但令狐絹卻一把拉住了他,對他搖了搖頭,雖然心知華陽對玉溪情重,可她此舉仍讓令狐絹感到很有些意外,令狐絹是最清楚百花的性情有多堅忍的,聽說她歷劫的這一百余年來從未曾有過怨艾自棄之事!只能說……
約摸半個時辰,方見華陽悠悠喘了一口氣,袁達卻已是面色發(fā)白,冷汗順著臉頰流淌下來,見華陽已有醒轉(zhuǎn)之意,他才放開了她,王藥醫(yī)和他娘子忙將華陽安放好。
袁達仍站在一邊催著王藥醫(yī)替華陽開方調(diào)治,又命藥醫(yī)娘子熬藥,見一切均已甚妥,才跟著令狐兄妹走了出來。出了院門,令狐綯沒好氣地訓斥道:“你竟以自己的功力救她,你若是成了廢人該如何?”
袁達低下頭來:“若是如此,屬下當自絕斷……”
令狐綯見他竟誤會了自己之意,不由地更加生氣了,怒道:“愚蠢!為了別人的女人你竟如此,你昏了頭?”
袁達沉默了一下,單腿屈膝跪了下來:“公子,華陽確無藏寶圖,亦不知經(jīng)卷所言,何苦必要逼她至此?”他抬起頭來直視令狐綯,“公子就放了她吧!”
令狐綯與袁達從小一塊長大,同氣相求,私下里從不把袁達當隨從看待,如今見他傷感至此,令狐綯也覺得這樣逼迫華陽已無意義,猶豫了一下轉(zhuǎn)向令狐絹:“不行就放她走……”
“不可!”令狐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搖著頭道,“你們不懂百——華陽,她對玉溪至情,她能因玉溪違背師命離開靈都觀,就不會僅因一時之挫而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