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月夜,鳴蟬聲聲,幾許微風吹過,卻難消酷暑一分。靜思斜倚窗欞,看著那輪孤月,凄凄冷冷,卻無繁星相伴?;仨?,香案上供奉的青煙裊裊,秋雨疏語孤零零橫在一旁。想起早上凈光主持來問候時告訴,明日一早宮中剛剛有喜的于默云將來寺內(nèi)祈福,怕靜思觸景傷情便讓她不用出席,她也落得清靜。
碧嬋見靜思最近心事重重,怕她愁思再重,影響身體,自己隨侍奉靜思十幾年,但是畢竟主仆有別,很多話不方便說。幸虧遇見了仙真,偶爾幾句說話就能紓解靜思的哀怨,可是最近仙真也小女兒心事多多,偷暇就溜出寺外,來東廂走動的也少了。聽見西廂似有動靜,猜想仙真回來了,便悄悄退下想找她來陪靜思解悶。
剛剛和元懌分別的胡真,正推門入內(nèi),卻見碧嬋遠遠向自己這邊走來,便走下臺階迎上去,“碧嬋,是找我嗎?”
碧嬋見仙真小臉紅粉菲菲,衣服上還有塊污漬,料想又是寺院門關(guān)了,爬樹翻墻進來的,上前幫她撣去衣服上的浮灰,“又爬墻了?那么高,摔下來怎么辦?”
仙真撒嬌的挽住碧嬋的胳膊,盈盈笑道“沒事,有人接著我。這么晚還來找我,想我了?”
碧嬋用手指指東廂,“今日主持來告訴明日皇后來祈福的事情,我家娘娘估計是傷中心事了,今晚連飯都沒吃。所以想你幫我勸勸?!?p> 仙真今日一早就溜出寺院和元懌劃船,自然不知道于皇后來祈福的事情,吃了一驚的吐吐舌頭,“我明白了。放心,你先去休息,我去看看姐姐?!闭f完轉(zhuǎn)身步入東廂。
見靜思坐在琴邊呆呆發(fā)愣,仙真默默將手放在靜思肩上,喚了一聲“姐姐?!?p> 靜思回頭,見是仙真,拉著她的手坐在身邊,“今日有空來看我了?我以為我如秋后的團扇一樣給你擱置一旁了?!?p> 仙真見靜思將自己比作秋后團扇,知道是一語雙關(guān)之意,卻不是真的惱了自己,卻是為了明日于皇后來祈福感傷。“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fā)。常恐秋節(jié)至,涼飚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班婕妤做這首《團扇詩》為自己的繁華之不滋,而借秋扇以自傷。姐姐又想起往事了?”
靜思輕輕嘆了口氣,“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這么多年我以為自己真的看開了,繁華一時,到頭來得到的不過是寤寐難息,不論生死相伴左右的都不是我,留給我的不過就是永終死而無期罷了!”不由垂淚,“真兒,姐姐這一世癡心終是錯付了,你比姐姐幸福,懌兒對你真心一片,姐姐也為你高興?!?p> “姐姐,斯人已逝,萬事皆休。既然你的癡心換不來真心,也只能憔悴自知,何苦?那于后來為子祈福,卻也是她的事,與我們無干,若為無關(guān)的人傷懷,又是何必?”仙真為靜思輕拭眼淚。
“她來祈福也不光是為腹中胎兒,更是為了她自己。我卻是同情她,又落入我當年的境況,只是和我不同的是她多了個孩子。后宮之內(nèi)從來都是色衰而愛弛,如今那位高貴嬪卻不是簡單的人,那個孩子帶給她的是福還是禍,不久便知道了?!膘o思站起身來,用剪刀將燭心剪短一點,“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日儀式肯定很久,休息不好沒精神出錯就不好了?!?p> 仙真也不便再留,起身告辭,約好明日儀式結(jié)束后再來看她。
第二日清晨,瑤光寺凈光師太便帶領(lǐng)全寺僧眾在寺外列隊等候,辰時一到,只見先行侍衛(wèi)策馬趕來告知,皇后儀仗還有一里路就到。不一時,又一個侍衛(wèi)前來告知,還有半里。
仙真已站立了近兩個時辰,快有點支持不住,搖搖晃晃,一旁的了悟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凈華監(jiān)院正在看著她。仙真只得勉強站立著,驕陽炙烤下,幾盡虛脫,心里唯有默默祈禱快快結(jié)束。又熬了半日,終于見幡旗涌動,衛(wèi)隊森嚴,隊伍中間就是于默云的皇后鑾駕,華蓋寶幡,華麗尊貴。
司禮官奔走疾呼:“皇后娘娘駕到,接駕行禮?!?p> 凈光師太領(lǐng)著眾人行跪拜大禮,仙真低頭偷眼瞧著一鳳冠玉帶,朱衣金履女子寶相莊嚴的在一眾宮女、太監(jiān)的簇擁下,步入大殿。凈光師太隨后起身率眾后面跟隨,進入大殿后,凈光師太請旨誦經(jīng),一時間木魚聲聲,鐘磬齊鳴。誦經(jīng)完畢,于默云命眾人退出,自己單獨留在大殿靜心祈福。
仙真一見可以回去,便如釋重負,跟凈光師太說了一聲便跑回靜梧院,一進門卻不小心撞到一人身上,仙真本來站了許久腰酸腿痛,一個站不穩(wěn)跌坐到地上,不服氣的抬起頭看見一個宦官打扮的中年人揉著被撞的胸口,敘敘的說:“哎呦,哪來的冒失鬼,撞死咱家了。”
仙真見他惡人先告狀,氣的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誰冒失了?我住在這里,我還沒問你怎么闖進來呢?”
仙真不知道面前這個人就是劉騰,一個將改變她命運并影響她半世宿命的人。劉騰還從沒人這樣跟他說話,挑起眼仔細瞅了一眼眼前這個不知進退的女孩,卻被仙真的美貌所驚呆,沒想到這寺院深處還有如此佳人,而這個女孩雖然一身出家裝扮,但是貴氣逼人,劉騰不禁欣喜。平息了怒氣,“你叫什么名字?”
“劉騰,她是我妹妹,已經(jīng)是出家之人。你今日來做什么?”
身后靜思冷冷的話語使劉騰不由一個冷顫,劉騰回身見靜思顫顫巍巍由碧嬋扶著已站在自己身后,忙跪下行禮:“皇后娘娘,奴才來看您了。”
靜思不想仙真惹入麻煩,用眼神示意碧嬋將她帶回房中,悠悠的理了理衣衫,“皇后娘娘?前面大殿那位才是,我只是一個尼姑罷了?!?p> 劉騰不敢起身,“娘娘,您在奴才的心里永遠是娘娘,奴才一直想來看您,只是宮里事多,所以沒親自來。望娘娘不要怪罪?!边@劉騰在宮中呼風喚雨,耀武揚威,卻是對靜思一直敬重,“奴才今日見于皇后來祈福,特意求了皇上才來的。”
靜思見他說的真切,便讓他起身,“我也不是真的怪你,只是你來我這,萬一被別人發(fā)現(xiàn),豈不是給你自己找事?”
劉騰領(lǐng)命站起來,卻仍不敢抬頭,伸出左臂,由靜思扶上在院中石凳上坐下,自己站在靜思面前,“奴才聽回報的人說娘娘最近身體不好,特意帶來人參燕窩給娘娘補身,望娘娘保重身體?!闭f完叫進在門外等待的小太監(jiān)端入幾個禮盒。
靜思命碧嬋接下,放于房內(nèi),“你有心了,我還得多謝這么多年的照拂,要不我早命絕于此了?!?p> 劉騰連稱惶恐,“當年要不是娘娘,也沒有奴才的今日,娘娘折殺奴才了。”
靜思因靜梧院本來就不是外人進出的地方,也擔心劉騰再見到仙真,便隨便說了幾句,就打發(fā)他去了。雖然劉騰走遠,但靜思的心里卻隱隱不安。
果然不出靜思的所料,劉騰一回到宮就命人查訪仙真的家世,打探的人回來稟報,說是武始候胡國珍長女,當年隨紅光降生,曾有高人批言乃是天地之母,生天地之主。劉騰聽了默不作聲,讓打探的人退下,自己卻思考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