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龐城,又是一番別有風味,燈火連綿,猶如星河,夜市的叫賣并不比白日的叫賣聲小一些,街上的行人卻與白日忙碌的身影不同,大多是出來游逛。
尤其護城河邊那一排花坊,紅燈已燃,輝煌通明,映照的整片河堤竟都呈現(xiàn)炙紅烈艷,里有歌舞升平,外有花娘游街,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奢華。
未曾到過龐城的孟曦此時只比白日更加震撼,看著身邊的赫連宇一臉淡然,她不由問道:“你來過?”
也許是被眼前景象驚到,遭到了對方的一陣白眼,她才反應過來,是她腦子遲鈍了,郅楚之結,由來已久,他赫連宇怎會沒有來過,明察暗訪的,怕是早已同自家都城郅支一般熟悉了。
跟隨著赫連宇的步伐,他們徑直走向了一家花坊。剛入屋內,便有一群姑娘圍了上來,脂粉氣嗆的孟曦重重打了個噴嚏。
她從小不是在皇宮就是在戰(zhàn)場,實在沒到過這種地方。赫連宇替她攔走身邊的鶯燕。
隨即他拿出銀子,直接點名跟老鴇要了幾個姑娘,老鴇興高采烈的收下銀子,領著他們走去包廂。
孟曦邊走邊揉著鼻子,待舒坦了一些后,還不忘忍不住揶揄道:“難怪赫連公子尚未正娶,敢情在這另一地界上,藏著紅粉知己呢。”
相處這幾日,赫連宇幾乎都習慣了她時不時的揶揄之言,只當她是過嘴癮,也懶得計較。
一包廂內,屋門微開,探眼望去,依稀可見屋內幾人尋歡作樂之姿,桌上是美酒佳肴,桌前二三男子,周身圍著的,懷里抱著的皆是面容姣好的花女,有勸酒的,有唱曲的,歡聲笑語不斷。
主桌上的男子,眉清目朗,丹唇皓齒,膚若凝玉,倒是比身邊的花女們皆要美上三分,只是輪廓俊逸,舔了幾分男子氣概。
他挑眉,魅惑一笑,身邊的女子頃刻便癱軟成泥,倒入他的懷中,感受到懷中柔軟的身段,他笑得更加開懷。
那女子摸上腰間,抽出一把雪簫,興奮地問道:“這是什么?”
男子止住她的手,將簫放回腰間,柔聲警示著:“這可不能動。”
說罷,將那女子的手牽起,放在鼻尖輕輕嗅著。老練的花女此時卻像初次含苞待放的小姑娘,羞澀的低著頭顱。
不經(jīng)意的灰眸一臺,掃過門縫微啟處,他瞬間如遭雷劈,僵在原地,那一閃而過的身影,即便束著冠換著服,哪怕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
她笑靨如花的經(jīng)過,身邊似乎陪著一名男子,他未曾來得及看那男子是誰,那笑容的明亮,足以重新戳瞎他的雙眼。
楚國,她來楚國做什么?他本能的思考著。
“殿下......”
一聲呼喚打斷了他的思路,他這才發(fā)現(xiàn)酒桌上的眾人都注意著他,他愣神太久了。
未免他人起疑心,他只道眼疾復發(fā),有些不舒服,沒待多久,便匆匆告辭了。
姑娘們來的倒是快,赫連宇只拉了一名在身邊陪侍,孟曦則看了一眼剩余的花女,只把手一揮,局促道:“爺愛聽曲,都去唱曲兒去?!?p> 將人往懷里一摟,另一只手捻起酒杯,赫連宇安慰著花女們:“咱們這位孟公子喜好清淡,你們矜持些,自然博他的喜歡?!?p> 一時間孟曦竟也聽不出他是真心幫忙還是揶揄之詞,只能干笑著,拿起酒杯獨酌。
小酌了幾杯后,她開始有些犯困,連趕了兩日路,原本就有些疲累,現(xiàn)下醺醺然聽著小曲兒,極度舒適,眼皮子不受控的就往下掉。
瞧了眼赫連宇,正與美人歡鬧的開心,壓根也注意不到她,干脆往桌子上一趴,權當一副喝多了的模樣,枕著胳膊就睡著了。
等她醒過來時,天已微亮,她撐著酸麻的胳膊起身,扭動的著脖子環(huán)顧四周,花女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已撤去,連赫連宇都不在屋內,外面似乎已經(jīng)歸于平靜,聽不見什么嘈雜。
正活動著半麻的身子,只聽一聲“吱呀”,門被打開,她回望過去,正是赫連宇,手中還端著一些早食。
沒等他放下,她就已經(jīng)上前拿了個包子,咬了一口后,問著:
“拿到了?”
昨日那批花女中,不用問都知道定然有他的探子。
他直道:“青花巷西街三十六號。”
“你這情報準嗎?”孟曦吃著包子,順口問了一句。
哪知赫連宇瞪著她:“我請你來是來幫忙的。”
也不知道一大早他哪來的火氣,難不成怪她昨天睡著了,她吞下包子,疑惑的看著他:“我不是在幫忙嗎?”
他嘆了口氣,深呼吸道:“誰不知道你的情報網(wǎng),除了蜀國司馬遙以外,無人可及。”
不自覺往后縮了幾分,她躲閃著他的眼神。情報雖然是現(xiàn)成的,就是準備為了引他上鉤,好讓郅洲與楚國徹底決裂的。
可也是她前前后后花了一年的,怎么可能就這么給他,雖說局是假的,但情報可是真的,要就這么給他,不僅顯得簡單,還顯得假。
可若是一直打哈哈,怕是這精明的赫連宇依舊會起疑心,看來她得想個迂回的辦法。
“培養(yǎng)一個探子,要耗費多少的時間和精力,赫連公子也不是不知道,倒也不是我舍不得,畢竟牽一發(fā)動全身,情報網(wǎng)少了哪個結點都是大傷元氣的,所以么......”
孟曦給自己塑造了一個唯利是圖的形象,一來可以打消赫連宇的一些疑慮,二來她也確實摳門。
聽出了她的話外音,赫連宇直接問道:“你想要什么?”
微微一笑,她只吐了一個字:“馬?!?p> 情報傳遞也是需要時機與時間的,二人只能先去青花巷探探情況。
且不說她的人不一定會暴露,就算暴露,折損也不至于要拿他郅洲五十匹良駒來換,孟曦獅子大開口,沒想到的是,他竟輕易答應了。
走在街上,回想剛剛發(fā)生的一切,赫連宇這才有些懊惱,認識孟曦以來,他有太多次失去理智與果斷,這讓他有些莫名的焦躁。
他們穿過早市,孟曦手中又添了幾樣小吃??粗鵁狎v騰的栗子,再看了看被占滿的雙手,她果斷將其余東西先塞進了赫連宇手里,自己邊走邊剝著栗子吃。
遠處攤販前,站著一抹白色身影,他遙望著前行的二人,目光呆滯,神形顯得有些僵硬,握著雪簫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
白墻青瓦,流水人家,青花巷不過江南普通小巷,依舊有著別樣風味,他們在小巷間穿梭了一段時間。
孟曦總算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們倆,是不是回到原地了?”
他們停住腳步,她繼續(xù)道:“按理說,不應該啊,我方向感不好就算了,郅洲多草原,你郅洲人,沒道理方向感不好啊。”
令她氣結的是,此地并沒有任何陣法,單純的就是巷子深,左拐右拐的根本饒不到目的地。
“這與方向感無關?!焙者B宇也回道。
“不行?!?p> 孟曦搖搖頭,說著一個凌躍,飛身便上了房檐。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三月的柳絮,綿綿飛舞,不知吹向何處。河對岸桃夭欲放,高墻青瓦,上一席白袍,隨風飄逸。遙遙一眼的對望,似是隔了幾輩子的春花秋月,時間靜止在天地間。只是一瞬,再沒有停留,她運氣重新墜入深巷,赫連宇上前扶住她,才堪堪穩(wěn)住。
“怎么了”,赫連宇問道,語氣中帶著不自覺的擔憂。
“沒事,就是沒站穩(wěn)”,嘗試著凝神后,她只有一個想法:“我們走?!?p> 她拉住赫連宇就逃一般要離開,后者往那高矗的白墻上瞥了一眼,緊蹙著眉頭,是什么能讓她大驚失色,他很疑惑卻沒有多問,任憑孟曦握緊他的手掌,將他拉離。
像無頭蒼蠅一般在巷子里亂竄了片刻,孟曦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傻子,他在上,她在下,就算她跑出花來,也是一眼就能被別人看破,越想越氣,便再沒什么心虛可言。
堅定了眼神,她松開拉著赫連宇的手,點地一躍,便上了青瓦,環(huán)顧四周,那抹白色身影早已不見了蹤影,倒似是她思念過度出現(xiàn)的幻覺一般。
身后瓦片響動,是跟隨而上的赫連宇,他也掃視著四周,細心的留意著周遭的一切,可瞧了半天也并未有他。
只聽耳邊傳來孟曦的說話聲,“西街在那?!?p> 他順著指點看過去,確認了目的地。為了避免惹人注目,他們還是決定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