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一頦首笑答,“先生妙語,倒是小道耐不住性子?!?p> 冀先生輕撫短須笑曰,“莫急,等你到了我這般年齡,自然就懂了?!?p> 說話間,只聽得那鼓樂聲漸歇,一青衣中年人著綸巾,搖紙扇,登于臺上。
卻見那種人面若朱玉,威不自禁,搖扇間,有清音傳出。
“各位父老鄉(xiāng)鄰,今恰逢花戲樓建樓五百五十年,諸位貴人能來,實乃幸事。
花戲樓屹立五百余載,清歌妙舞,戲曲人生,倒也成就一方妙人。
今適逢盛世,萬戶安樂,才有戲樓今昔之盛,故而再演那夏王別姬,以慰諸位抬愛?!?p> 語畢,那青衣中年人遙遙做了一個長揖,退于樓下。
少頃,鼓樂聲又起,戲臺上卻又換了一番景致。
龍一正要凝神細觀,卻見那青衣中年人分開人群,自此而來。
冀先生遙遙揮了揮手,低笑道。
“黃老弟,這里,這里?!?p> 那人循聲而止,站于龍一身側(cè)。龍一急忙起身讓座,那青衣中年人卻俯身低語。
“冀先生,你老能來,實在是花戲樓幸事,只是今日有貴客登門,唐突了?!?p> 說完俯身作揖,連連致歉。
冀先生擺擺手,“你忙你的,等聽完戲,再領(lǐng)著小哥去你處吃茶?!?p> 那青衣中年人聞聲轉(zhuǎn)頭,仔細端詳龍一一二,笑意盈盈,就連身上的威勢也剎那間全消。
“哦!這就是那龍道長家的小子吧!哎呀,幾年不見,長這么高了。嗯,你記不記得,上次來花戲樓,還上臺唱了一曲呢?”說完呵呵輕笑。
龍一面色一紅,回想那次的荒唐,只覺得臉上發(fā)燙。無他,只因少年滋生愛慕,唐突佳人,倒也算的一段飯后談資。
說起來,這眼前之人,一定是花戲樓的樓主,黃云先生了。
龍一哪敢怠慢,連連做禮,擠出一句問候。
“董先生風(fēng)華依舊,到是小子年幼不知事,反倒給先生惹來麻煩,實乃冒失之舉,還望先生諒解才是?!?p> 那青衣人擺擺手,豪邁輕笑,這才頦首低語。
“今日主角乃是董某愛女,雖無那年臺上人風(fēng)華絕代,但也算的上碧玉端莊,氣質(zhì)出塵。待會她若是登臺,還望小哥高抬貴手,萬不可再行那魯莽之事,可好?”
龍一大冏,面紅耳赤,燙的灼人。
誰知,他又俯身貼耳低語,“其實小女嬌蠻任性,待會吃茶時,我會讓她來與小哥一見,看看有無那年臺上人風(fēng)華,呵呵,呵呵?!?p> 這句說完,他朝龍一擠了擠眼,唏噓之意不言自明。
這一下,龍一有些怒了。泥人自有三分火,何況龍一這個兩世為人的五好青年。
他剛要發(fā)作,鄰座一錦衣公子忽然起身,一張俊臉怒火滔天,冷聲道。
“黃樓主,你與此破落道童講此語有失身份,待會若有人敢行那登徒子之事,我一劍斬了便罷,若不服,大可來鳳郡閆家,我閆云再必會給他一個答復(fù)。”
說完,扶了扶腰間長劍,冷眼瞥了龍一一眼。
這一下龍一胸中怒火中燒,他正要起身,卻被冀先生手扶肩頭按在桌上。
冀先生偏頭耳語,“黃樓主那是玩笑話,你莫當真,至于哪一位卻是鳳郡閆家的大公子,還是不要生事為好。”
那黃云樓主亦在龍一另一肩頭拍了一把,笑了笑,示意他少勿安躁。這才上前幾步,對著那錦衣少年細語盈盈。
那少年偏了偏頭,對著龍一狠狠的瞪了一眼,哼了一聲,坐了下來。
黃樓主找了把椅子,坐在那錦衣少年身側(cè),對著臺上指指點點,惹得那少年呵呵輕笑。
似乎這眼前事早已若浮云般消失無蹤,可龍一卻沒了聽戲的心事。
說起來上一次隨師父來此聽戲,那時他年幼無知。被師父那光腦殼里的齷鹺勾當一激,竟忘了兩世為人的穩(wěn)重,荒唐間登上戲樓,竟被那日臺上伶人調(diào)戲的面紅耳赤,笑翻了一群人。
若不是前世坎坷做底,龍一早有了輕生的念頭。可事后一想,師父這么做自有他的深意。
男人就當身穩(wěn)如昆山,心靜似嵐水,才能修身養(yǎng)性,行俗人不行之事。若魯莽煩躁,與那斗牛何異。
再一想,臨行前師父所贈一字,忍。龍一胸中豁然開朗,就連眼前的人影,耳畔的樂聲,都一下子變得明媚如春。
春風(fēng)過鳳凰,萬物自明媚。還有什么煩惱能勝過春天歡快的腳步呢?
此時臺上一武生錦衣蟒袍,手持丈八長矛,正與一伙惡人激斗。
只見臺上刀光劍影,兵刃交擊聲不絕于耳。那武生神勇無比,只幾個回合就把那伙惡人斬于矛下。
突然遠處馬蹄陣陣,箭雨嗖嗖,顯然有強敵追來。
武人舉矛長嘆。
“天要亡我,呀呀呀,好……恨……”
恰在此時,鼓樂聲轉(zhuǎn)緩,一圓潤高昂悲涼女聲由幕后傳出。
“奴猶記夏王百戰(zhàn)染血衣,奴猶記夏王獨騎戰(zhàn)蠻夷,奴猶記滄水浮舟沉千萬,奴猶記昆山將士淚獨涕。
可恨吶……,恨吶……”
聲未落,人已至。
龍一本以為,會上來一個鳳冠霞帔、柔弱斷腸的俏佳人。誰知這次上來的竟然是一個鎧甲血染、不讓須眉的花木蘭。
他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這個女子不尋常。
只因記憶里的蘭玉兒亭亭玉立,千嬌百媚??扇缃裨僖?,人還是那個人,臉還是那張臉,可身上的氣勢卻少了嬌柔,多了豪邁。
若不是張口清唱出的婉轉(zhuǎn)女聲,龍一真以為自己是瞎了眼。
那女子身后跟著幾位衣衫破爛、渾身血染的殘兵。
等到來到錦衣蟒袍的武生面前,她單膝跪地,行了一個君臣之禮,接口又唱。
“恨奴家不是男兒身,不能赤臂上陣前斬盡蠻夷首,恨夏王不惜英雄血,星夜里孤膽闖敵營長矛如雪。
大王吶!今江東父老男兒猶在,留得那青山何患無柴。”
那錦衣蟒袍的武者仰天長嘆一聲,又俯首輕撫英女肩頭。
“虞姬……吶!他人隨夫享盡天下榮華,花前月下。姬兒跟王戰(zhàn)盡大夏諸侯,銀甲染煞。
長嘆春歸冬來,雪冰無情,那知伊人紅妝,夢里飛沙。
恨吾一世英勇,擋不住蟲蟻橫流,到頭來,為伊竟遮不住片瓦。
罷、罷、罷,今日陪伊沉睡滄水里,也算得赴死同穴親如一家?!?p> 一霎那。
武者灑淚,哀兵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