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少年熱血不知愁（二十七）
正在這時，慕荀突然自徐澈身后的屋頂上飄然落下，站到了徐澈的身前。
徐澈抬眼看向慕荀，伸手抹去了臉上淚水，問道：“你都看到了？”
慕荀點了點頭，感慨道：“看得出來，你確實很愛她?！?p> 徐澈沉默半晌，嘆道：“那又如何？我終究給不了她想要的好日子。”
慕荀緩緩蹲下身去，抿了抿唇，說道：“我不曾有過喜歡的人，是以體會不到你此刻的感受，不過咱倆今日同是傷心人，雖然誘因各不相同，但心情終歸是一樣的糟糕?！鳖D了頓，又道：“我現(xiàn)下想到一個去處，你愿同我一起去嗎？”
徐澈問道：“去哪里？”
慕荀悠悠念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p> 徐澈皺了皺眉，猶豫道：“喝酒嗎？可我從沒喝過酒啊?！?p> 慕荀奇道：“沒喝過酒？你不是在酒樓里做伙計嗎？怎么會沒喝過酒呢？”
徐澈道：“一來是家父不許，二來我也沒有閑錢買酒，所以我從未嘗過酒味?！?p> 慕荀看怪物似地把徐澈從頭到腳打量了數(shù)遍，咋舌嘆道：“你倒真是個聽話的孝子。唔，不過人生在世，總得有些新嘗試，你跟我走罷?！?p> 對于眼下慕荀的這個提議，要是換作往日，徐澈定然是敬謝不敏，可他今日剛受了打擊，心中的郁結(jié)正無處釋放，于是豪氣上涌，脫口應(yīng)道：“好，我陪你去，不過除了喝酒之外，我還要吃美味佳肴?！?p> 慕荀豪爽應(yīng)道：“這個好說，咱們走罷?！彼f話間已站起身邁步向正街方向走去。
徐澈也緩緩站起身來，可他沒有立即跟上慕荀，反而是先走到轉(zhuǎn)角處，背墻而立，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向先前孟月所在的位置看去，然而入眼卻只見長長的胡同早已空空如也，哪里還有孟月的身影。
至此，他才緩緩收回了身子，背靠著墻壁深深吸了口氣，隨后向著慕荀行進的方向，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慕荀對這附近的酒樓如數(shù)家珍，畢竟對于他這樣的饕餮客來說，若沒有一套尋覓美食的好本事，就實在枉稱了饕餮二字。
他帶著徐澈穿街過巷，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寶記”酒樓的門前。
進了店去，他先引著徐澈就近尋了一處安靜角落坐下，然后喚來小二哥，說道：“要店里最上乘的酒，先打五斤上來，下酒菜你看著安排就好?！?p> 小二哥領(lǐng)了吩咐轉(zhuǎn)身要走，一旁徐澈卻連忙將他喊住，然后張口便是一通菜名報出，直說了十?dāng)?shù)樣才停下，末了問道：“這些菜店里都能做得出來嗎？”
那小二哥早已是滿面欽佩之色，不由自主地豎起了右手拇指，贊道：“客官可真是懂菜肴的行家，這些菜都是名肴??！不過您放心，這些菜店里都能燒得出來，只是…您二位能吃得下這么多嗎？”
徐澈道：“有就好，只管送上來?！?p> 小二哥又咂舌感嘆幾句，便退下去吩咐廚房了。
慕荀瞥眼望向徐澈，意味深長道：“你倒還真不跟我客氣啊?！?p> 徐澈翻了個眼白，沒好氣道：“是你要我來的，眼下后悔了也沒用。”說完隨手拿起桌上的茶盞把玩片刻，忽然問道：“說來也怪，我雖與你結(jié)識不過短短兩日，但卻并無生分之感，反倒還覺得有些親切，不知你有沒有一樣的感受？”
眼見徐澈突然真情流露，慕荀略感驚訝，但見他神情真摯，也就認(rèn)真想了一想，然后贊同道：“不瞞你說，我也確有此感。”
徐澈咧嘴笑了笑，緩緩點頭。
這時，那小二哥已端著酒壇和碗碟走到桌前，介紹道：“十年功力的竹葉青，請二位嘗一嘗?！闭f完打掉酒壇上的封泥，舉起壇子斟了滿滿兩碗，又分別端送到兩人的面前，道一句“慢用”后，便退了下去。
慕荀端起酒碗，先聞了聞，旋即一飲而盡，然后咧嘴吹了口酒氣，叫好道：“果然是好酒！”
徐澈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先端起酒碗湊到鼻前聞了聞，只覺入鼻清香，淺呷一口，又感口中辛辣異常，可還是皺眉吞咽了下去，這回又覺有一股兇猛的熱辣之氣貫穿了胸腹，以至嗆得他咳嗽不止。
慕荀見狀，大笑不止。
徐澈急忙取了桌上的茶杯，并把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至此，體內(nèi)那股熱辣勁頭才算消散，隨后長吁了口氣，苦著臉說道：“這酒聞著香甜，入口苦辣，也不知有什么好喝的！”
慕荀搖晃著腦袋笑道：“有道是：‘飲酒初口辛，二口澀，三口自回甘，四口解憂愁，五口做神仙?！憬袢帐穷^次喝酒，肯定體味不到其中妙處，等你喝的次數(shù)多了，自然就知道它的妙處了。”
徐澈咋舌回味，口中倒確實有回甘之感，于是又喝一口，卻仍覺辛辣異常，不過比之于前一口，糟糕的感覺已經(jīng)大為削弱，當(dāng)下又連喝了幾口，也就漸漸適應(yīng)了這股辛辣味道。
慕荀見他適應(yīng)了酒味，便頻頻舉碗與他對飲。只不過慕荀是整碗飲盡，徐澈則是小口淺抿。
又過了一會兒，菜肴悉數(shù)端了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徐澈也不客氣，提筷便吃，慕荀卻不動筷，只是自顧自地喝著酒。
兩人安靜地吃喝了一會兒，慕荀忽然問道：“你可愿陪我再去一個地方？”
徐澈口中正被食物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只是含糊不清道：“我不是已經(jīng)陪著你在這里喝酒了么？”
慕荀一愣，旋即啞然失笑，搖頭道：“那是之前說的，我眼下所說的，卻是另一個地方?！?p> 徐澈咽下了口中食物，停筷問道：“要到哪里去？”
慕荀把碗中的酒一口飲盡，說道：“我要到姑蘇去，路上缺不得朋友做伴，你可愿與我同去？”
徐澈奇道：“你到姑蘇去做什么？”
慕荀道：“我外公病危，需趕去送他最后一程。”
徐澈恍然道：“哦，原來令堂家的傭人便是為此事而來啊，可你為何要獨自前往姑蘇呢？不跟慕叔叔一同前去么？”
聽到徐澈提起自己的父親，慕荀不禁冷哼了一聲，說道：“我爹只顧為他的義兄排憂解難，又何能有暇與我同去?！?p> 徐澈想起先前在沐府里確曾聽到慕北亭和國公爺互稱大哥與賢弟，想來既是如此稱呼，那就證明必然有過結(jié)義之舉，只是此事的前后經(jīng)過自己并不知曉，于是好奇問道：“慕叔叔是因為何事要耽擱行程呢？”
慕荀不耐煩道：“我一想到此事心里就會惱火，你也莫要多問了，只說你愿不愿陪我同去吧?！?p> 徐澈為難道：“本來陪你同去也無不可，可是我若走了，家中的病父便無人照管，所以…我恐怕是難以成行啊?！?p> 慕荀道：“我倒是把這個給忘了?！毕肓讼?，又道：“陳皚不是與你家相鄰么？可否請他代為照應(yīng)些時日？”
徐澈搖頭道：“陳皚哪有照顧人的耐性，指望不上他的。”稍頓，又勸道：“既是你外公病危，慕叔叔肯定是要去的，你應(yīng)該再跟他溝通商量的?！?p> 慕荀哪肯聽勸，只是冷笑道：“我管不了他去或不去，以及什么時候去。反正我是決定要自己去了。”
徐澈見他如此決絕，知道多勸已然無益，也就不再多說，可心里卻暗自盤算起來，尋思經(jīng)歷過這兩日發(fā)生的事，自己已經(jīng)欠他頗多，若是不陪他去這一趟，未免顯得自己不夠仗義，并且自己也確實擔(dān)心他在路上出了意外，于是思前想后，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決定陪他走這一趟，便道：“我陪你同去也是可以的，只是你得借我些銀兩讓我安頓好老父親?！?p> 慕荀道：“這個容易，也莫要說借了，我給你二十兩銀子作為陪我去這趟姑蘇的酬謝?！鳖D了頓，又道：“我此去可能會多待些時日，你也不用陪著我。等咱們到了姑蘇后，我會尋人帶你返回昆明，你也無需擔(dān)心離家太久?！?p> 徐澈點了點頭，問道：“那咱們何時出發(fā)？我也好回家去打點行裝。”
慕荀道：“什么何時？咱們即刻出發(fā)！”
徐澈一愣，隨即便反應(yīng)了過來，應(yīng)道：“也對，病不饒人，時不待我，那我這就回去打點?！闭f話間已站起身來。
慕荀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錢袋，又從中摸出了一錠銀子遞給徐澈，問道：“你可知東市的‘云聚’商會？”
徐澈伸手接過了銀子，同時點頭示意知曉。
慕荀又道：“我和‘云聚’商隊的把頭有些交情，他常有商隊去往江浙一帶，我先到他那里去打探消息，看今日有無順路的商隊可帶我倆同行，畢竟咱們沒有通關(guān)路引，獨自前行肯定會困難重重。你待會兒安頓好家里就過來尋我會合。”
徐澈點頭應(yīng)了一聲，隨即又提醒道：“咱們的這趟姑蘇之行還是得跟慕叔叔知會一聲，以免讓他擔(dān)心?！?p> 慕荀擺了擺手，不耐煩道：“我知道了，你快去罷?！?p> 徐澈剛離席兩步，又突然回頭看了看滿桌菜肴，問道：“這些菜哪些是你不要吃的？我想帶些回去給父親嘗嘗?！?p> 慕荀一愣，旋即說道：“你要是能帶走就全都帶走，我不餓。”
徐澈道一句“多謝”后喚過了小二哥，向他要了油紙，借了大盆，又把桌上的雞鴨魚肉分了干濕裝陳妥當(dāng)，然后抬頭沖慕荀咧嘴一笑，便飛奔出了酒樓。
慕荀望著徐澈離去的背影，眼中竟流露出了敬佩之色，兀自感嘆道：“徐爹爹真是好福氣?。 闭f完飲盡了最后一碗酒，起身到賬臺前結(jié)了飯錢，跨步出門向東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