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同是天涯斷腸人(七)
人群散盡,諾大的廣場上就只剩下了林宗汜和同澤大師兩個人。
同澤大師看向林宗汜,試探著問道:“宗汜,你真的已經(jīng)把《素經(jīng)》敬獻(xiàn)給了天子?”
林宗汜仰面望天,卻又閉上了眼睛,無奈嘆道:“是啊,消息馬上就會送去…”
同澤大師心下恍然,原來這個決定只是林宗汜的臨時起意,于是又問道:“那書里記載的功法可是真能讓人延年益壽、常駐青春?”
林宗汜冷哼了一聲,說道:“試問這世間上又哪會有人延活數(shù)百歲而不亡?那套功法只不過是高明一些的導(dǎo)引之術(shù)罷了,并無傳聞中的玄妙高絕?!?p> 對于林宗汜所下定論,同澤大師自然信服,可他又好奇道:“那你何以不向眾人言明?只要此功法不如傳言那般玄妙,旁人自然就會無欲于它啊!”
林宗汜又冷笑了兩聲,旋即睜眼望向同澤大師,目光中竟流露出了深深的無奈與憤恨,同時寒聲說道:“就算我直言相告,他們就一定會相信嗎?所謂三人成虎,更何況這《素經(jīng)》還是一條流傳了近千年的傳說,眾人都只愿相信《素經(jīng)》里真的記載有無上玄功,所以即使我說了真話,也肯定不會有人相信,相反還會徒增出更多的猜疑和禍害!”
同澤大師沉吟道:“這…只怕也沒那么糟糕,老衲相信…”
林宗汜搖頭打斷道:“大師,這一回我是真的想不出其他辦法了。先前雖只是他許江奎一人發(fā)難于我,可他的心思又何嘗不是旁人的心思?常言道:‘不怕賊盜,就怕賊惦記?!?,無論這本《素經(jīng)》價值幾何,然而它之重,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我是真的不能再強(qiáng)留此書了。環(huán)視當(dāng)今天下,也只有天子才能坐擁此物而無人敢覬覦了。”說到此處,又無奈嘆息一聲,聲音中滿透著無奈與無力,但他還是強(qiáng)自定了定心神,又接著說道:“物本無罪,懷璧其罪。此書雖非害我喪妻亡子的真正原因,但也是極大的誘因,我已經(jīng)不能再為此失去更多了!”
同澤大師看著眼前神態(tài)傾頹的林宗汜,知道這一回自己的這個老友是真的已經(jīng)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又見他此時盡喪往日那股睥睨群雄的英豪氣勢,心中頓時噓唏不已,對他的厄運遭遇也愈發(fā)同情起來,當(dāng)下悲憫之心大作,安慰道:“宗汜切莫灰心喪氣,這幾日老衲就住在府上,將來無論遇有什么事,老衲必定與你一肩相擔(dān)!”
然而面對著同澤大師的一片熱誠,林宗汜卻不置可否,反而緩緩閉上了眼睛,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壓抑情緒,如此過了許久后,方才沉聲問道:“大師,我自問平素待人以正心誠意,亦多懷善念、多為善舉,可為何到頭來竟會淪落得如此結(jié)局?難道這世上真的是善無善報嗎?”
面對這樣的詢問,同澤大師一時難以回答,但又隱隱感覺到林宗汜的話中蘊含兇戾之氣,心頭不由得一凜,急忙思索起措辭,半晌后才道:“世間人眾,頗多慧心蒙塵,以至苦受貪、嗔、癡、慢、疑,五毒之害,也就不免要犯下惡行。但宗汜你卻不同,你已具靈根慧心,就應(yīng)常懷菩薩心腸,于眾生所犯之錯惡,也要給予憐憫與原宥…”
可還不等他把話說完,林宗汜忽然寒聲打斷道:“大師可真是好姿態(tài)!那我倒要再向大師討問一句。我憐眾生苦,誰又憐我苦?”
同澤大師再度語塞,他本欲借用佛法大義勸慰林宗汜,卻沒想到此舉反而越發(fā)激起了他心中的仇戾之氣,當(dāng)下心急如焚,忙道:“佛曰:‘存善心,結(jié)善果’。你憐眾生之心,佛陀明鑒之,亦會以此心待你,就算是天下人負(fù)于你,佛必不負(fù)你!”
林宗汜不屑一笑,顯然是不信同澤大師所言,但嘴上卻淡淡回道:“大師慈悲,多謝了?!?p> 見此情形,同澤大師知道自己此時的任何勸慰都已蒼白無力,于是也不再多費唇舌,心想等過些時日再對他慢慢勸解,便轉(zhuǎn)而說道:“宗汜,你還是先去用些飯食罷,往后幾日可還有許多事情要你去操持,可不能再損了身子?。 ?p> 林宗汜嘆道:“我哪里還有吃飯的心思啊…大師先去罷,我想獨自在這里待上一會兒,我還有許多的事想不明白,需得一個人靜靜的好好想上一想?!闭f完轉(zhuǎn)過身面墳,盤膝坐到了地上。
同澤大師也不好再勸什么,只得雙手合十頌了句佛號,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而林宗汜則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坐便是一日一夜,即使周遭人來人去也絲毫不覺。期間張合雖有按時送來飯食,但他并不動一筷一勺,張合唯恐出事,連忙去尋了同澤大師告知。同澤大師卻只是吩咐張合告知眾人不要再去打擾林宗汜,讓他自行恢復(fù)便可。張合依言照做,自此往后一日,就再無閑雜旁人出現(xiàn)在林宗汜的近旁。
待到了第三日清晨,張合依舊去到墳旁,但這回卻不見了林宗汜的蹤影,他略一思索,便向林宗汜的寢室疾奔去,到了門前也不通稟,直接推門而進(jìn)。
進(jìn)到屋里,果然見到了林宗汜正在伏案書寫,張合心中稍安,可猛又想起家主兩日未進(jìn)食物,便輕聲詢問道:“家主,您可要用飯?”
林宗汜并不去理會張合的冒失舉動,仍是低頭伏案寫字,片刻后才吩咐道:“出去,把門帶上,若要吃時自會喚你。”
張合不敢多言,轉(zhuǎn)身出門,再反手將門輕輕關(guān)上,之后便立站在屋門旁,隨時等候著屋中之人的吩咐。
時至下午時分,屋里終于傳出了林宗汜的聲音:“張合,你進(jìn)來罷?!?p> 張合立即推門而入,躬身問道:“家主有何吩咐?”
林宗汜將一封信遞向張合,說道:“你將此信送到城南‘乘風(fēng)’鏢局去,然后找到鏢頭馮三,告訴他我要他親送此信?!鄙灶D,又道:“切記,要親手交給馮三?!?p> 張合看了信封一眼,卻見封面上并未落有字跡,當(dāng)下疑道:“家主,這收信人的名字可是要小的親口告知馮鏢頭?”
林宗汜道:“不必,他知道將此信送往何處,你只需把信交給他就行了?!?p> 張合點頭應(yīng)是,當(dāng)下舉步要走,林宗汜又把他喊住,繼續(xù)吩咐道:“讓廚房送些飯食過來,要素齋。此外這幾日我要閉門修行,誰也不見,飯食湯茶就讓廚房頓頓送來?!?p> 張合躬身應(yīng)道:“請家主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吩咐。”說完躬身退出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