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是恩是仇是別離(十五)
兩人四目相對,荀黛兒眼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瞬間決堤,兩行淚珠撲簌簌地自她臉頰滑落到了地上。
慕北亭見妻子落淚,心中大是疼惜,但同時又驚訝于她的突然出現(xiàn),于是忍痛咧嘴問道:“黛兒!你…你怎么來了?”
可還不等荀黛兒開口,便聽一旁的劉福冷哼了一聲,不屑道:“真是自不量力?!?p> 慕北亭看了劉福一眼,猛然想到了易亮文,于是側(cè)目望向身旁看去,只見此時的易亮文已經(jīng)坐起身來,但他面色蒼白,嘴角正掛著血跡,顯然受傷不輕。慕北亭忙問道:“前輩,你可有傷到要害之處?”
易亮文搖了搖頭,嘆息道:“不妨事的,只是…唉,可惜了!”
他本想此擊必中,卻不料反而是己方吃了大虧,至此心中設(shè)想也已成為泡影,不禁大感失望。
慕北亭見易亮文并無大礙,稍稍安心,急忙又轉(zhuǎn)頭看向荀黛兒,問道:“黛兒,是誰把你帶到這里來的?”
荀黛兒伸手抹去臉上淚水,哽咽道:“我…我…你的傷怎么樣了?”
此時忽又得劉福嘿嘿一笑,說道:“如此也好,倒叫你死生路上不寂寞了,去吧?!?p> 說話間他已閃身到了慕北亭身旁,隨后伸手抓住慕北亭的衣領(lǐng)往前一送,慕北亭就此被扔到了荀黛兒的跟前。
荀黛兒失聲驚呼,急忙撲到慕北亭身旁,哭泣道:“北亭,你怎么樣了?”旋即又轉(zhuǎn)面沖劉福喝罵道:“你這人好生惡毒,你…你不得好死。”她本想惡語咒罵,可她自小到大從未說過粗言穢語,此刻急怒悲憤,驀地就想起翠玉罵人時常用一句“不得好死”,于是也就照此脫口而出。
劉福卻只是冷冷瞪了荀黛兒一眼,并不搭話,慢慢負(fù)手背后望向別處,就像個沒事人一樣。
慕北亭此前已然受傷不輕,眼下又被重重一摔,險些背過氣去,過了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他強(qiáng)撐著坐起身來,勉力沖荀黛兒咧嘴一笑,安慰道:“我皮糙肉厚,不妨事的?!?p> 荀黛兒見丈夫到了此刻竟還嘴硬,本想責(zé)罵他兩句,可心中又覺不忍,只得含淚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為他輕輕拭去了嘴角的血跡。
慕北亭又短暫調(diào)息了數(shù)個彈指后,氣息漸平,遂又問道:“黛兒,到底是誰帶你到這里來的?”
荀黛兒幽幽道:“今早我醒來之時,屋里早已沒了你的蹤影,我便到院子里看了看,卻正巧碰上了遲來的馬大哥…”
慕北亭聞言,立時尋眼四顧,只見有著“霸王鑌鐵槍”之稱的馬維本此時正站于樊余軍的身旁,而恰在此時,馬維本也正投目望向慕北亭。
兩人目光相碰,馬維本眼中頓生歉意,可緊接著又轉(zhuǎn)為了擔(dān)憂之色;慕北亭卻漸漸皺起了眉頭,心里對馬維本的草率舉動頗為不滿。
荀黛兒見丈夫神色異樣,連忙解釋道:“馬大哥在得知你們已經(jīng)出發(fā)的消息,便要急追你們而來,我心憂你安危,于是上前將他攔下,央求他帶我一同前來,他本是不愿的,但經(jīng)不住我再三哀求,也只得帶我同來。你千萬不要怨他,是我求他的!”
她說到此處,又伸手去抹了抹臉上的淚痕,續(xù)道:“可我剛到了這里,就見到你被別人打倒在地…我,我…”說著又兀自垂淚不止。
慕北亭的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憂慮,暗道:“黛兒不懼危險到此,足見待我情深似海,可今日的情境危急萬分,我要如何才能護(hù)得她周全???哎,慕北亭啊,慕北亭,你需得盡快想出個辦法來啊!”
他當(dāng)下環(huán)顧四望,卻只見眾人也正望著他,只是投射過來的眼光中皆是失落、絕望之色。他心中愈發(fā)焦急起來,一時間竟然沒了主意,只是強(qiáng)撐著說道:“既來之,則安之。黛兒,你快到馬大哥身邊去。”
荀黛兒連連搖頭,說道:“我就在這里陪著你,我哪兒都不去。”
慕北亭蹙眉道:“即已到了此地,一切就都要聽從我的安排,你快過去!”同時又抬頭沖馬維本喊道:“馬大哥,內(nèi)子便拜托你代為照顧了!”
馬維本在來此之前,并未料想過此間局面竟會如此兇險,等到得此地,經(jīng)由樊余軍的一番簡短節(jié)說后才知情況危急,眼下的他早已懊悔至極,心中千百個后悔當(dāng)初不該答應(yīng)了荀黛兒的央求,同時也開始尋思起該如何彌補(bǔ)這個錯誤。
是以此刻在聽到慕北亭的委托后,他心中頓時大喜,也連忙應(yīng)承道:“請北亭兄放心,我馬某人今日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定會護(hù)得弟妹周全?!?p> 他說話間已閃身到了慕北亭的身前,然后躬身伸手,一手扶住慕北亭的胳膊,一手拉住荀黛兒的手腕,欲要將兩人帶走。
可正當(dāng)他要挪腳之時,一旁的劉福突然陰沉下了臉色,大喝道:“站??!你要當(dāng)著我的面把人帶走,是不是也該問過我的同意與否?”
馬維本立刻冷聲回應(yīng)道:“笑話!我立足于大明國土之上,要走便走,要留便留,又何需去問你這個倭寇浪人的同意與否,你算是個什么東西?”
劉福臉色更沉了,立時就要動手,可就在這時,忽聽周楚清沖他喊道:“劉福,你過來?!?p> 劉福先惡狠狠瞪了馬維本一眼,旋即轉(zhuǎn)身面向周楚清,問道:“先生有何吩咐?”
周楚清干咳了兩聲,說道:“我沒力氣大聲說話,你走近些,我有幾句話要問你?!?p> 劉福略一猶豫,但終究還是向周楚清走去,等到得近前,又道:“先生,請問吧?!?p> 周楚清道:“夫人過世時,可曾留下只言片語?”
劉福搖頭道:“林夫人走的快性,不曾留下有用言語,至于咒罵我的話,那也不必說了。”稍頓,又道:“不過遺物倒是留有兩件,還請先生轉(zhuǎn)遞給林宗汜,叫他做個紀(jì)念吧?!闭f著從懷里掏出了一只玉鐲和一把長命鎖,接著抬手一拋,丟到了周楚清的面前。
周楚清仍是盤膝端坐,也不伸手去撿,只是將目光緩緩沉落到了兩物之上。這兩個物件確是出自于林宗汜的妻兒,周楚清自然識得,但他還是盯看了半晌,方才木訥說道:“我受傷已重,無力撿起這兩件東西,你過來把它們放到我的懷里。”他說這一句話時,語氣中不帶絲毫感情,倒似是在命令一般。
劉福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照做了,他走近幾步,然后彎腰把東西撿起,接著又走近了兩步,伸手便要把東西往周楚清的懷里送去。
然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劉福伸出手的一瞬間,周楚清原本呆滯的雙眸中突然精光乍現(xiàn),隨即又暴喝一聲,雙掌齊向劉福的丹田處拍去。
此舉實在突兀,劉福回護(hù)不及,小腹處立時就被周楚清的雙掌結(jié)結(jié)實實拍中,而他的身子也在頃刻之間向后疾飛而去,同時口中鮮血飛涌,并隨著身體飛行的軌跡,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霧弧線,最后重重摔落到了兩丈開外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