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入紅塵深似海，從此長生是路人
“我本山間一散客，云游至此覓長生。”
這是那封信的開頭，一封很長的信，洋洋灑灑得寫了一大頁，字跡并不工整卻很好看，一筆一畫間，都透著作者的用心。
段風(fēng)本以為筆記里那兩頁黃紙，便是書劍白生前留下的后手，可沒想到交給秋月涼之后，人皮面具卻發(fā)生了變化；她將人皮面具放在火上清烤，從上面浮出一片片字跡來。
書信很長，段風(fēng)看不到所有，只能在秋月涼指尖輕顫時，才隱約瞧見上面的幾行字。
“在年幼的時候，我同好友誤入了山中；那是一座光禿禿的山，沒有太多美麗的景色，也許從前是有的；只不過在太陽被遮住之后，山上的精靈便都消失了吧?！?p> “我我二人在山中徘徊許久，終在山峰上發(fā)現(xiàn)了一座古剎，那可能是我一生中見過最瑰麗的建筑……”
再之后，段風(fēng)便瞧不見，能瞥見的地方，已經(jīng)到了書信的中段。
“山中無歲月，轉(zhuǎn)眼我已修行有一十六年；師尊整日閉關(guān)，不見人影，在這山上便只我一人，難免有些枯燥；師尊說孤獨是修道過程中，最難以渡過的難關(guān)；或是尋求認(rèn)可，或是相互藉慰，或是渴望情感……無論什么樣的理由，人總是是需要和自己以外的人建立聯(lián)系的。”
“人是一種群居動物，他們相互需要并相互被需要，人個體的弱小決定了他們的天性?？墒窍刹煌?，仙是足夠強大的，長生是需要這份強大的；無論是他們身體還是心靈，一個強大的個體不需要同旁的個體建立聯(lián)系，因為他自己就能滿足自己所有的需要。”
“師尊的話總是很有道理，我卻想不明白，畢竟我只是個人，還未求得長生，沒有仙那樣強大；其實師尊他自己也是個人，我無法理解他為何要以仙的行事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自己，當(dāng)然比起我，他要強大得多就是了。于是，我第一次沒有遵從師傅的命令，在他閉關(guān)時獨自下了山。”
“于紅塵中煉得仙心，在一些野史古籍中也是有的；也許我這紅塵一行，便能明白何為仙心，可惜我錯了，我畢竟還太弱小，經(jīng)不住紅塵的洗禮?！?p> 接下來便又看不著，書劍白竟然是山間問道求長生之人，段風(fēng)的心好似有只小貓在撓癢癢般，不上不下；只是此刻，秋月涼已經(jīng)看完，將人皮面具小心的折好，收進(jìn)懷里，最貼近心臟的位置。
這畢竟是他最后的一件遺物，便放在他生前最喜歡的地方吧……秋月涼合上雙眼，面色平靜，心中卻并起伏不定，在眼前似乎有個身材修長，衣著青衫的男子在笑著，和她輕語。
“結(jié)廬在金陵城外，是我那好友的意思，他說這樣既近紅塵，又未入紅塵，許是煉心最好的地方；他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我不明白當(dāng)初師尊為何選擇了我，而不是他?！?p> “可惜，我還是入了紅塵，也許這是我命中該有的劫數(shù)吧，道門講求自然，緣分，該遇上的，躲是躲不過的?！?p> “你曾問我，為了你斷卻長生，可曾有后悔，當(dāng)日我只是笑了笑。而今留下這封信就是想告訴你，劍白不悔。救下你，花光了我十六年所有的修為；但遇上你，卻花光了我一生所有的運氣?！?p> 秋月涼閉目不言，段風(fēng)也不敢多說話，房間里的氣氛有些壓抑；他好想提醒一下秋姐姐，自己身上的毒還木有解啊……
“咚咚咚?！?p> 敲門聲，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段風(fēng)忙去開門；來得是小青，她還帶來了在山水樓的段雪；段風(fēng)是有私心的，他不太愿意在這個時候去打擾段雪，畢竟她身體情況擺在那里；可到了草廬之后，秋月涼還是讓小青去把段雪帶過來了。
小青沖段風(fēng)冷哼一句不理不睬，顯然對他假扮書劍白騙自己，相當(dāng)?shù)牟粷M。
“秋姐姐?！倍窝┑穆曇魩е┣敢猓骸叭怂啦荒軓?fù)生，請你節(jié)哀?！?p> 秋月涼搖搖頭：“驗尸吧?！?p> 段雪也不說話，走到書劍白尸體身旁，就開始工作；驗尸這種事，畢竟是她比較專業(yè)。
“他是怎么死的？”
“?。俊倍物L(fēng)一愣，收起污污的話，突然一本正經(jīng)起來的秋月涼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有的人就是這樣，嘴上總嫌棄你污，其實背地里喜歡的不要不要的，大豬蹄子！
秋月涼莞爾一笑，她早瞧出來段風(fēng)的心不在焉：“放心吧，你沒中毒，劍白他只是騙你把信送過來而已?！?p> 什么？段風(fēng)又是一愣，老陰比就是老陰比，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段風(fēng)把自己去東來客棧后發(fā)生的事，詳盡的描述了一遍，最后拔出腰間的墨影遞給秋月涼：“這是書先生的隨身佩劍，我在他房間里拾到?！?p> 書劍白的遺物，自然交給秋月涼比較妥帖。
“他既然把墨影留給了你，便是你的，無須給我；一飲一啄皆是定數(shù)，劍白生前最講求緣分，你能在他死后看到那封信，便是你的緣分?！鼻镌聸鰶]收下劍，反倒說了幾句沒頭沒腦的話：“你是說，一個會地遁的刺客尾隨你到東來客棧，殺死了劍白？”
“不錯?！倍物L(fēng)點頭。
“錯了！”
那邊正驗尸的段雪卻出言反駁。
兩人目光轉(zhuǎn)向段雪。
“一個人死后，在一個小時后四肢才會冰涼，而胸口腹部要到三個小時才會徹底失去體溫?！倍窝┙忉尩溃骸岸鴮τ谖湔邅碚f，這個時間還會更長；若如你所說，他在東來客棧被殺死，以你的輕功從東來客棧到白馬書院再到草廬，用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刻，算上客棧書院里多費了些時間，也不會多過半個小時?！?p> “可現(xiàn)在，他渾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體溫，就算你磨蹭些最多也只有一個小時，他的胸口和腹部怎么可能會沒有溫度？”
段風(fēng)皺眉：“可是我親眼看到他走進(jìn)房間，然后里面?zhèn)鱽硪宦晳K叫，再進(jìn)去人就已經(jīng)死了。”
“你在質(zhì)疑我的判斷？”段雪眼神微瞇，盯著段風(fēng)。
段風(fēng)：“……”這話該怎么接？算了，人家是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就算眼見也不一定為實?！笨匆姸物L(fēng)秒慫的模樣，段雪開心道：“你確定自己看到，當(dāng)時從走廊里看見的，真的是書劍白本人？如果那個人不是書劍白，而是那個刺客呢？”
段風(fēng)沉默，他當(dāng)時的確沒看清來人的容貌，可他能確定的是那屋里沒有人??？何況，如果書劍白早就死了，那刺客在自己和楚狂徒面前演這一出戲有什么意義？
是想炫耀一下，你看，你看，我殺死了書劍白？
制杖么？
相比先前在東來客棧的推理，這就顯得太沒理由，只能歸結(jié)于那刺客是個制杖……就跟尾隨自己和楚劍到東來客棧，然后興之所至，突然想殺個人一樣制杖……
對了，楚劍，也不知道這狂徒跟著刺客進(jìn)入地底最后怎么樣了，不是死了吧；由于想不出絲毫邏輯，段風(fēng)的思維開始發(fā)散，從兩封信綜合來判斷，書劍白所說的好友應(yīng)當(dāng)就是蘇狂，蘇狂六歲斷掉了腿，現(xiàn)在想來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小小年紀(jì)就敢往山上跑，這么皮？摔不死你！像書劍白這么好運，被高人收徒畢竟是少數(shù)，沒做主角的命就別那么跳。
若是這樣，書劍白殺蘇狂就說不過去，那殺蘇狂的難道是遁地殺手？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好吧，他是個制杖，也許就是興之所至，想殺個人玩玩也說不定……
問題在于，這地遁殺手，為何會千擊樓的見血封喉？這是怎么也繞不開的事情！
“地遁？”秋月涼皺眉回憶：“我似乎聽劍白說過這個東西，山中有種精怪，是頑石所化，最擅長的就是遁入地底；這種精怪并沒有什么其他本事，難以傷人，就是遁入地底逃命的能力，讓人防不勝防?！?p> 說著，秋月涼突然轉(zhuǎn)頭看向段風(fēng)：“小風(fēng)風(fēng)，怎么聽起來有點像你啊?！?p> 段雪連連點頭附和道：“沒錯沒錯，和段風(fēng)簡直一模一樣。”
段風(fēng)：“……”你們一個剛死了老公，一個馬上就死了，你們都是大佬，好吧，我忍了……
“你是說，那刺客其實不是人，而是頑石所化的精怪？”段風(fēng)偷偷轉(zhuǎn)移話題，心中暗道，怪不得這么制杖，腦殼里都是石頭，不，它就沒有腦殼！
“應(yīng)該是的?！鼻镌聸龅溃骸拔衣爠Π渍f，人乃木之屬，由碳與水所構(gòu)成，人求長生便是向木而長青；而砂石，土地大多由硅組成，所以人若想遁入土里是很困難的；頑石之類的精怪，便容易的多。”
段風(fēng)：“？？？”
什么是碳，什么是硅？你在說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沒聽懂？
“這些都是劍白聽他師傅說的，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記下來了?！鼻镌聸銮瞥龆物L(fēng)的疑惑，因為她自己第一次聽說這番言論的時候，也是一倆懵逼，現(xiàn)在就有種智商碾壓的愉悅。
“如果有個人，跟著那精怪遁入地下，會不會出什么事？”
段風(fēng)小心翼翼的問道。
“誰？”秋月涼奇怪道，哪有人這么蠢……
“楚劍，楚狂徒！”
秋月涼：“狠人！”
小青：“是個狠人！”
段雪：“狠人無疑了！”
段風(fēng)：“……”你們這是在蓋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