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4
地上躺著一地尸體,有身首異處的,有被釘在樹干上的,還在滴落著沒有干涸的鮮血,而已經(jīng)開始凝固的血液則濺的到處都是,原本蔥綠的灌木已被染成紅色,依舊活著的僅有二人,一個美得不像話的女人,和一個身上臟兮兮的孩子。
十幾分鐘前,平野璃正在林間一條土路上漫無目的地閑逛,前方便聽到一陣吵鬧聲,道路僅此一條,平野璃也懶得繞路,便繼續(xù)向前走著。
那吵鬧聲也愈發(fā)明顯,走過一節(jié)蜿蜒的道路,平野璃看清了前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兩輛馬車,后面拖著一個被黑布罩著的大囚籠,最前方則是兩伙人正在對峙,看服飾的話,應該是山匪和商人。
這類事情山里太常見了,平野璃并不打算做什么,她不喜歡麻煩的東西,側(cè)了側(cè)身子準備繞開兩伙人。
“慢著!”道路并不寬,平野璃那墨綠色的短發(fā)又太顯眼,不知是誰先發(fā)現(xiàn)了這個打算偷偷溜走的漂亮姑娘。
平野璃裝聾作啞的繼續(xù)向前走,和這些人講道理純屬浪費時間,雖然她除了時間多外就是時間多。
一柄鋒利的砍刀橫在前面,寒光晃在平野璃的臉上。
“小妞,聾了???我老鬼的山頭是你說過就過的?”那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摸了摸油膩的臉頰,陰狠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平野璃。
“身材不錯啊姑娘……”老鬼毫無征兆的伸出另一只手摸向平野璃的身體,他已經(jīng)可以感受到這人身上的溫熱了。
沒人看清剛才一瞬間發(fā)生了什么,老鬼伸在半空幾乎要碰到那姑娘身體的手掉在地上,傷口平滑,鮮血順著斷臂噴射而出。
那姑娘只是側(cè)了側(cè)身子,有些嫌棄的看著到處亂噴的鮮血。
一會又得找地方清洗了,低頭看了眼因為側(cè)身慢了一步而濺射上來的血液,平野璃皺了皺眉,掀開半身的羽織,抽出脅差。
解決幾個阿貓阿狗而已,還犯不著用自己最擅長的雙刀和大太刀。
見對方掏了武器,山匪這邊的人顧不得檢查老鬼的傷勢,一部分人繼續(xù)和商隊對峙,另幾個人則向平野璃殺來。
局勢有些失控,原本勢均力敵的商隊和山匪現(xiàn)在變成了商隊人數(shù)占優(yōu),這般機會擺在眼前,商隊的人立刻反應過來,也是揮起手中的刀劍廝殺開。
只是沒幾個人看見,商人在下人耳邊低語幾句,士兵們的作戰(zhàn)圈逐漸向平野璃靠攏。
商人是做奴隸販賣生意的,當今的有錢人家都喜歡養(yǎng)幾個狗奴隸,或是干活使,或是淪為玩物,商人并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一個奴隸可以賣出去多少錢,眼前這個女子,雖說頭發(fā)的顏色有些許怪異,但論相貌身材的話,無論是在青樓還是有錢的變態(tài)那里都能賣個相當不錯的價錢。
他看得出這女子身手了得,但他不相信有誰能在這么多人的圍剿下依舊安然無恙。
忙著切豆腐的平野璃并沒有關(guān)注商隊這邊的動靜,她只想著早點解決掉身邊的人,找個地方洗干凈剛才濺到身上的血,風一吹,粘在身上黏糊糊的。
腦袋里正在瞎想的平野璃忽然感到背后的破風聲,一擊擋住身前的攻擊便身子一扭,手臂順勢轉(zhuǎn)過來,脅差發(fā)出砰的一聲,剛巧擋住一記揮砍,看清對方的服飾,平野璃立刻明白了商人的想法。
想當黃雀?抱歉,平野璃從來不是蟬或者螳螂,她是鬼,是站在食物鏈頂端人類之上的掠殺者。
那從背后偷襲的人愣了,第一反應便是這女子身后一定長了眼睛,但他沒機會做更多的事了,平野璃對著男子胸口就是一踢,男人甚至聽到了自己胸腔骨骼碎裂的聲音,整個人飛了起來,徑直撞到身后不遠處的樹干上,一節(jié)樹枝自胸膛穿出,掛在那里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
不少人呆愣的看著這驚人的一幕,一時不知還該不該打下去,再回過神時,一柄猩紅的大刀不知何時抗在那女子的肩膀上。
那大刀看起來和那姑娘的身高都差不多了,鬼知道這看起來柔弱的女子之前把這刀藏在了哪里,又是怎么做到扛著這么把大刀還大氣不喘的。
平野璃最后還是掏出了野太刀,這東西用來切豆腐應該快一些。
事實卻是如此,猩紅的刀身每次揮動都伴隨著低沉的破風聲,猶如地獄惡鬼的哀嚎一般,每當紅芒閃過,地上必然多出幾具攔腰斬斷或是尸首分離的可憐家伙。
商人見局面失控,抖著臉上的肥肉就要往路邊的林子里鉆,呼哧呼哧沒跑兩步,身子忽然向前一傾,身后突然傳來的力量帶著他踉踉蹌蹌向前走了幾步,低頭一看,那自胸膛穿過猩紅的刀身何其刺眼,商人想要掙扎,但刀身牢牢地將他釘在原地,每次掙扎都是鉆心的疼痛和虛弱一份。
待平野璃解決掉其余的人,商人已經(jīng)沒了動靜,猶如一只死豬般卡在野太刀上。
平野璃走過來,將刀從地面拔出,猩紅的刀身也不知是本來的顏色還是因為沾染了太多鮮血,用商人的衣服擦了擦便收了起來。
舔了舔嘴角濺上的血漬,平野璃放棄了“打掃戰(zhàn)場”的念頭,這些人的味道太腥了,她怕吃了垃圾食品消化不良,還不如去抓些兔子之類的野味湊合一下。
平野璃來到商隊用黑布罩著的籠子旁,一把扯掉黑布,籠子里關(guān)著的不是野獸,而是一個衣服破爛,渾身臟兮兮的孩子。
平野璃抽出脅差,隨意挑開了鎖著孩子的腳鐐和籠門,便不再理會,這孩子今后是死是活對她來講并不重要了。
那籠子里的孩子應該被關(guān)了有一段時間,猛地掀開黑布還有些不適應光線,瞇了半天眼睛才緩過來,震驚的盯著四周那一地尸首,哇的一聲便開始蹲坐在籠子里干嘔,看得出這孩子這兩天什么也沒吃,剛吐出來的只有水。
平野璃正在前面的馬車里如同土匪般亂翻,金銀珠寶之類的全部丟了一地,但依舊撅著屁股探著大半截身子不知在尋找什么。
“真是的,有錢人都不喝水的嗎?連個水袋都沒有?”剛剛重獲自由的孩子挪過來,從地上吃力的撿起一把剛才被砍崩刃,還帶著血的劍,哆哆嗦嗦的看著那只露著半截屁股的主兒。
“哈!找到了!”那人語氣透露著欣喜,手里如獲珍寶的捧著一個沉甸甸的水袋,絲毫沒有在意身邊的一地尸體和正舉劍對著她的孩子。
孩子哆哆嗦嗦的站在原地,看著這個女人和她擦肩而過,蹲在道路邊打開水袋開始洗臉。
“喂!”孩子被這人的無視搞得有些尷尬,大喊一聲。
“干嘛?”平野璃用衣袖擦了擦濕漉漉的臉頰,頭也不回地開始洗手。
“你……你……”孩子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該問些什么都不知道,是該問你是誰?還是問什么?都是些沒有用的問題罷了。
清洗干凈的平野璃將空空的水袋隨手丟在一具尸體上當作遮尸布,向孩子的方向走來。
這孩子嚇得握緊了手中的劍,雖然她沒什么力氣,但氣勢還算不錯……吧?
“你……你別過來!我手上有劍!小心我殺了你!”
“哎呀,乖?!蹦桥藘刹奖阕叩矫媲?,孩子眼前一花,手里便空空的了。
“姐姐沒時間陪你玩,趕緊回家吧?!焙⒆优み^頭,那女人竟然一瞬間便奪走了她的劍,就這樣隨手丟進了一旁的灌木叢里。
孩子愣在原地,盯著平野璃離去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么,平野璃懶得關(guān)注,繼續(xù)沿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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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跟著我干嘛?”
“……”
“……”
“你能教我學劍嗎?”不知何時開始就一直跟在平野璃身后的孩子開口道。
“你剛才不還那么怕我么?再說了,我忙得很,沒工夫教你?!?p> “你在忙什么?”孩子反問道。
平野璃一時語塞:“忙著……忙著……瞎溜達?”事實確實是這樣,有著無盡生命的平野璃的確沒什么要緊的事可做。
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jīng)走出樹林,一條小溪橫在眼前。
平野璃停下腳步,這里正好可以清洗一下剛才濺到衣袖上的血漬。那孩子也停下來,懷里抱著之前罩籠子用的黑布,里面裹著剛才從灌木叢又撿回來的崩刃劍。
二人無言,平野璃蹲在一塊石頭上將羽織脫下來揉洗著衣袖,孩子則來到上游一些的位置,將黑布放在身邊清洗臉頰和胳膊。
“喂!混小子!老娘在這洗衣服呢,你在上游給我制造黑水?”平野璃看見水流忽然渾濁起來,罵道。
孩子嚇得一哆嗦,趕忙停下來。
“對……對不起……”
平野璃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對方不過是個剛死里逃生的孩子罷了,哪能想到這么多,于是語氣緩和下來:“沒事,我也洗的差不多了,你繼續(xù)吧。”
太陽已經(jīng)開始泛紅,將頭頂?shù)脑贫淙咀兞松礃幼与x天黑不久了。
孩子正在加快清洗,她害怕這個人拋下自己,忽然咕咕的聲音響起,孩子有些尷尬的捂著自己的肚子,她已經(jīng)至少兩天沒吃東西了。
“呵,臭小子。”平野璃笑了笑,起身向上游走去。
“你去哪?”
“抓兩條魚吃,今晚在這湊合一夜?!?p> “我是女孩!”
平野璃扭過頭,看了看孩子倔犟的眼神和平坦的胸口,再低頭看看自己,發(fā)現(xiàn)不過是剛看到自己的腳尖而已。
“我怎么這么不相信呢……按理說你這年齡也該開始發(fā)育了啊……”
“我真是女的!”
“好好好,你是女孩,我去抓魚了。”
“喂,你臉還花著呢,不去洗干凈怎么又跟過來了?”
“……”女孩沉默不言,懷里還抱著那把黑布抱著的崩刃劍。
“得了,怕了你了,岸上待著就行,別把魚嚇跑。”平野璃抽出脅差,開始尋找目標。
瞄準,飛刀,瞄準,飛刀,每次從溪水中拿回脅差,刀上總是扎著一條還在掙扎的魚,就這樣在平野璃看來簡單無比的步驟讓岸邊的女孩兩眼發(fā)亮,她再度確定了這就是她要找的劍術(shù)師傅!
“你不怕劍崩刃嗎?”女孩看平野璃這般粗暴的使用手里的武器。
“沒事,它結(jié)實著呢,而且力道掌控好,刀尖就不會打到溪流的石頭上?!毖哉Z間,脅差再次射入水面。
果然,這次拿起脅差后,女孩留意到刀尖并沒有穿過整條魚,有魚肉的緩沖,刀尖是不會受損的。
女孩更是震驚一分,要知道每條魚的大小不一樣,魚肉的厚度也不一樣,想要一擊斃命又不射穿魚身,這人對力量的控制到底精準到了什么地步?
“我能試試嘛?”女孩試探性的問道。
平野璃看了看女孩,將脅差遞了過去。
女孩顛了顛脅差,分量還能接受,溪水的魚很多,很快她便找到了一個目標,那個家伙正提溜著眼睛縮在一塊突出水面的石頭旁。
屏息,瞄準,甩手!
脅差歪歪斜斜地砸進水里,掀起一陣水花,魚兒受到驚嚇,一下子消失了蹤影。
“哈哈哈哈哈……”平野璃坐在溪邊的石頭上大笑。
“再來!”女孩不服輸?shù)膿炱鹚锏拿{差,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不等你啦,我去下游找地方生火烤魚了。”平野璃繼續(xù)坐了一會,手指扣進剛才自己捕來的幾條魚的魚鰓處,向下游走去。
女孩不知聽沒聽到,她還站在溪水里高舉著脅差等待目標出現(xiàn)。在很多很多年后,平野璃看到了和今天同樣的畫面,人們稱之為閏土刺猹。
一個小時后,就在平野璃一度懷疑女孩順走她的脅差跑路時,女孩高高興興地跑了過來,懷里除了黑布,還抱著一條魚。
“你看!魚!”女孩把黑布放在腳下,把魚舉起來,一臉興奮。
女孩沒有鞋,穿的很單薄,就一直這樣踩在溪水里,雙手和兩只白嫩的小腳丫泡的白的發(fā)脹,身子因為長時間在冰冷的溪水中停留不斷發(fā)抖,但眼神泛光,猶如玉石。
“呵,辛苦了?!逼揭傲蛞粋?cè)挪了挪,騰開了一些位置:“坐吧?!?p> 女孩將魚放在篝火旁,將地上的黑布再次捧起,坐在平野璃的身旁,平野璃看見還在哆嗦的女孩,又向火堆里填了些木柴。
“為什么這么拼命?又想學劍術(shù)呢?”平野璃從地上拔出一根架在火堆旁的木棍遞給女孩,上面插著一條烤好的魚。
女孩兩天沒吃飯,狼吞虎咽的恨不得連木棍都吃進去,三兩下便吃光了一條魚,看了看平野璃,對方似乎沒有拒絕的意思,便又拾起一條烤魚。
“報仇?!迸⑷麧M魚肉的嘴里迸出兩個字,眼神忽然不像一個年幼的姑娘。
平野璃點點頭,隱約還記得,當初自己也是為了報仇,年紀和這姑娘差不多大,經(jīng)過幾百年的隱忍才成功解決掉了那個男人。
“那家伙誅我九族,若不是劉管家拼死送我逃出城,我不可能活下來?!迸⒌吐暤馈?p> “等等,誅你九族?”平野璃打斷了女孩:“你的仇人,不會是當今皇帝吧?”要知道,也只有皇帝才有這般權(quán)利。
女孩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刻閉住自己嘴巴,找皇帝報仇雪恨這種話說出來,神仙也救不了她。
“哈哈,有志向,我看好你?!逼揭傲嗣⒌哪X袋,語重心長道:“不過,希望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后悔,有些后果,不是你能承擔的起的,沒人能承擔起?!?p> “你……你不會告密嗎?或者殺了我?”女孩正要摸向懷中黑布的手停下來。
“我跟那位爺又沒關(guān)系,他死活與我何干?你若有朝一日憑一己之力做到,但憑這份魄力,我定保你不死?!逼揭傲降瓱o比地說。
“為什么……你會這么說……”女孩還是無法理解,這剛認識不到半天的漂亮女人沒有任何理由幫她完成這個連做夢都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
“因為啊,很久之前我和你有一樣的目標,那個男人高高在上,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做什么了。”
“你成功了?”女孩激動的站起來。
“當然,不然我也不會坐在這里和你一起烤火了?!逼揭傲c點頭,語氣有些許委屈:“那個男人在生命的最后我?guī)タ戳艘淮稳粘?,誰知道他居然還罵我……”
女孩想了想,和漂亮的女子一同欣賞日出,不應該是很唯美的畫面嗎?為什么要罵她呢?可若女孩知道那男人是只剩一顆腦袋,被平野璃抱在懷里欣賞的日出,就一定不會這么認為了。
“我覺得咱們應該挺合得來,我叫平野璃,你叫什么?”
“榮安天,你的名字好奇怪,不像是中原的名字?!迸蠐项^,平野璃在她眼里,發(fā)色同樣奇怪。
“額,我從一個遙遠的地方來,姓平野,名璃,取名的方式和你們這邊有些不同?!币姌s安天盯著自己的頭發(fā),平野璃覺得除了隱藏瞳孔的刻字和顏色外,還需變個發(fā)色。
“你的名字也夠有趣的,安天,我看你就是取反了,分明是要掀了這天?!逼揭傲Т蛉さ?。
女孩嘿嘿笑了笑,繼續(xù)吃她的烤魚。
…………………………
“再來,我之前帶的徒弟可沒你這么廢?!币粋€小院子內(nèi),平野璃一只手叉著腰,另一只手的木棍隨意挑飛了榮安天手中的劍。
“師傅你不是說過你以前那位徒弟是男的嗎?這我怎么比?”榮安天氣鼓鼓地說,一縷青絲粘在滿是汗水的臉頰上。
“你是去報仇的還是去青樓上班的?這玩意看性別?”平野璃氣不打一處,木棍在榮安天的屁股上抽了一下:“皇帝身邊多少親衛(wèi)?宮殿有多少重兵把守?你意思讓我去擺平那些人,你再大搖大擺的走進去攮那家伙一刀就叫報仇了?”
“……”榮安天被頂?shù)脑捳f不出來,跟著平野璃走南闖北已經(jīng)三年了,這家伙可以說除了長得漂亮,身手好些外就是個成天睡大覺的毒舌婦,天知道這么吊兒郎當?shù)募一锂敵跏窃趺磮蟪鸬摹?p> “師傅,你要不把我變成你的同類算了,學劍術(shù)這事太浪費時間了,等我出師的時候,那老王八沒準都老死了!”榮安天跟著平野璃的這三年里,也知道了平野璃并不是人類的事。
“不行,我教導你劍術(shù)已經(jīng)是在幫你作弊了,你以后要再提這茬我就吃了你?!?p> ………………………………
最近,京城有了一個傳言,十年前的榮家人化為厲鬼回來尋仇了,當初執(zhí)行當今圣上誅榮家九族的兩個大臣之一,薛大臣死了,死狀凄慘,臉上還有淚痕,應該是死前向刺客求饒過,可惜一劍封喉,聽說血濺了一屋頂,刺客還用大臣的血在地上寫了個“榮”字。
消息很快傳到聶大臣的耳中,但聶大臣似乎并不在乎,只是一如往日的照料他最喜歡的那幾盆花,去院子里溜溜鳥。
這晚,聶大臣食用過晚餐,和妻兒在庭院中坐了一陣,便獨自返回書房繼續(xù)處理公務。
點燃蠟燭,屏扇上映出兩個身影。
“飲茶嗎?”聶大臣沒有轉(zhuǎn)頭,語氣平淡。
“多謝,不了?!笔莻€女子的聲音。
“先坐吧,我不會求援的,還請先讓老臣處理完手上的公務?!甭櫞蟪碱^也不抬,繼續(xù)審閱桌面的冊子,左手擺了個請的手勢。
女子正是已經(jīng)長大的榮安天,現(xiàn)在穿著一身白衣,扎著一頭高馬尾辮,身后背著一塊不知裹著什么的黑布。
榮安天不著急,就算聶大臣耍什么花招,她現(xiàn)在的實力也足以應付,經(jīng)過平野璃十年的磨練,她現(xiàn)在和當初完全不同了。
二人就這般對立而坐,一言不發(fā),屋內(nèi)只有偶爾的翻閱聲,蠟燭也燒的差不多時,聶大臣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臉上露出辦公后輕松的表情。
“安天,上次見你,你才這么大點,沒想到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啊?!甭櫞蟪即蛄恐媲巴ねび窳?,美貌中流露著一絲英氣的榮安天,伸手比劃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來干什么的,對吧聶伯?”
“當然,老薛的事我略有耳聞,你這丫頭下手挺毒?!?p> “那就好,算你死個明白?!睒s安天反手一抖,背后的黑布脫落,一柄長劍在燭光的下閃爍著寒芒:“有什么遺言嗎?”
聶大臣依舊坐在桌前,沒有一絲動作:“希望,你不要動我的妻兒,僅此而已?!?p> 榮安天點點頭:“知道了,和薛伯同樣的遺言,我不會動他們的,你們二位就在下面等著最后那人吧。”
劍芒劃過,燭光微微搖曳,聶大臣安靜的倒在地上。
榮安天指尖沾了沾聶大臣的鮮血,在書房地面上大大寫了一個榮字,便翻窗離開。
………………
“師傅,我回來了?!睒s安天走進一家客棧的房間中,看了眼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平野璃說道,也不知對方聽沒聽到。
將裹著劍的黑布放在桌上,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許久后喃喃道:“師傅,你說為什么聶大臣不反抗呢?”
“啊……安天你怎么還在?不是說今晚去殺聶大臣嗎?”平野璃聽到榮安天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坐起來。
“師傅,我已經(jīng)做完回來了……”
“哦哦哦,這樣啊,那我繼續(xù)睡了……”話未說完,腦袋已經(jīng)再次倒在枕頭上。
榮安天一直坐在桌前,她一晚都無法想明白,聶大臣為何不愿反抗。
………………
今天是個大日子,皇帝過壽,舉辦慶典,所有在京城有權(quán)有勢的人都有機會和皇帝共同坐在宮殿內(nèi)。對榮安天來說也是個大日子,師傅曾經(jīng)說過她要掀了這天,今天她就要當著天下所有人的面掀了這天。
榮安天穿著一身白衣,在宮殿的墻沿行走,猶如一只貓般靈巧,沒有一絲聲響。
今日皇帝過壽,宮殿附近更是重兵把守,好幾次榮安天險些被發(fā)現(xiàn)。
自己的師傅居然在自己的復仇大業(yè)即將實現(xiàn)當天還在呼呼大睡,剛才在客棧怎么也叫不醒,索性便自己來了。
一路上雖因為士兵把守眾多的緣故耽擱了一陣,但還是趕在宴會結(jié)束前來到了宮殿前,看著高高的臺階,榮安天努力平復下躁動的心,她不能失態(tài)。
“站住!”宮殿前的士兵攔住榮安天,對方這一身白衣,明顯就不是朝廷中人。
沒有廢話,榮安天抖出長劍,輕松抹掉士兵的脖子。
“有刺客!”其余士兵瞬間反應過來,一個人向?qū)m殿內(nèi)跑去,另幾人則團團圍住榮安天。
“滾開!”榮安天眼神冰冷,長劍閃爍著寒芒在空中猶如流水般飄逸,幾名精銳士兵最多也就是擋了一劍便都紛紛倒地。
“報!”喧嘩熱鬧的殿堂忽然沖進一個士兵,臉上滿是惶恐,甚至來不及跪下匯報。
“有刺客……?。 笔勘鋈坏瓜?,一柄長劍徑直射穿士兵的胸膛。
殿堂中除了武將們,那些文官哪見識過這般場景,嚇得魂不附體。眾人看向殿堂入口,一位貌美的白衣姑娘正站在那里,臉上還有一抹新鮮的血跡。
“大膽刺客!”一個武將氣的胡子都快翹起來了,順手去摸腰間的劍,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之前來宴會時暫時將佩劍交了上去。
“呵,沒你們的事,滾吧,今日我代表榮家只取一人性命!”榮安天目光如劍,仿佛要將坐在最高處的那黃袍加身之人瞪死。
“榮家?十年前被誅九族的那個榮家?”
“怎么可能?不是都殺光了嗎?”
四周的人們言語聲不絕于耳。
“安靜?!弊谧罡咛幍哪侨朔畔戮浦眩嫔届o,語氣平淡卻透露著威嚴,所有人立刻安靜下來。
那人上下打量著榮安天,榮安天就死盯著對方。
忽然男人抖抖衣袖站起身,順著臺階向下走來。
“陛下!不可!”幾個忠心的大臣見皇帝主動靠近刺客,嚇得都快尿出來了。
男人一揮手,腳下絲毫不停:“無妨!她既然能躲過朝中萬千侍衛(wèi),瞬間擊殺殿前的親衛(wèi),若是想殺朕,你們攔不住的。”
“不愧是當今圣上,這般魄力,小女子佩服?!睒s安天面不改色,手上的劍還在滴血。
男人笑了笑開口問道:“朕記得,當初榮家只有榮慶的長女一人不知所蹤,想必你就是榮安天吧?”
“陛下真是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我這等小人物,勞心了?!睒s安天挖苦道。
“你這身手若算是小人物,那我這眾武官不就成廢物了?”男人隔空點了點幾個武官,那幾人都是低垂著腦袋,他們自己能不能打過榮安天自然心知肚明,反正他們是沒有自信能這么快解決門口那幾個侍衛(wèi)。
“陛下客氣了,是師傅教導有方?!?p> “哦?師從何處???”男人有些不悅,為何這等人才沒有早些發(fā)現(xiàn)?
“不便透露。”
“那便不問了?!?p> “陛下,小女子有一事不解?!?p> “請說?!?p> “若你知道今日,十年前還會下發(fā)那道圣旨嗎?”
“當然!”男人回答的干脆,迅速。
這下是榮安天愣神了:“這是為何?”
“你就從來不想想,朕當初為何下令嗎?”
榮安天沒有說話,這一點,她從未想過,十年來她想的只有何時能動手報仇。
“你的父親榮慶,克扣國稅!貪污軍餉!耽誤前線作戰(zhàn),數(shù)萬將士因他而死,朕有何理由不誅你榮家!”男人忽然憤怒道。
“可!父親從未提起過此事……”榮安天腦袋有些發(fā)蒙,猶如晴天霹靂。
“呵……”男人搖了搖頭:“榮慶所做之事,為何要向你匯報?”
“不可能!父親一向待人平和,還常給難民食物錢財,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朕問你,難民能分幾個錢?不過是他演戲給人看罷了,實際分散出的錢財,連他貪污的零頭都不到?!?p> “不,不可能!”榮安天十年的復仇夢想頃刻間搖搖欲墜,原來榮家真的是罪有應得?榮安天的理智被消磨光,憤怒之下將手中的劍猛地舉起,頂在男人的脖頸處。
“鐵證如山!一切證物現(xiàn)在還封存著,你若想看,朕親自帶你去看!”
“胡扯!胡扯!全是胡扯!”榮安天兩眼通紅,憤怒的嘶吼,劍鋒更是用力一分,一抹猩紅順著崩刃的劍身流下。
“陛下!”
“士兵呢!怎么還沒來護駕!”人群再度慌亂起來,幾個激進的武將擼起袖子就打算沖過來拼拳頭。
“都退下吧。”男人知道現(xiàn)在來幾個都得死,還不如就死他一個,這些得力干將他可舍不得這么讓白白送死。
“有什么遺言?”
“朕要站著自己來,倒下,不符合朕的身份,被人殺,不是皇帝應得的待遇!”
說罷,男人伸出手,榮安天遞過長劍,她尊重男人的抉擇。
沒有一絲猶豫,男人反握刀柄,徑直刺入自己的心臟,一擰劍柄,抽了出來,鮮血迸發(fā),繡著金龍的黃袍瞬間變得猩紅。
“呵……真疼啊……”男人嘴里流出鮮血,劍身插入地面,身子借力死死支撐。
榮安天沒有說話,自始至終男人的眼神清澈,沒有一絲怪罪和撒謊的意思。
“這天下,朕還沒看夠啊……”男人的聲音漸漸虛弱,眼神灰暗,低下了頭。
“陛下!”
“刺客何在?陛……陛下!”門口一陣腳步聲,烏泱泱一片全副武裝的士兵沖了進來,一個個身上都帶著煞氣,想必都是見過血的。
“捉拿刺客榮安天!死活不論!”不知哪個大臣大喊一聲,士兵們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殺向駐足原地的榮安天。
“我看誰敢動人!”一個悅耳的女聲回響在殿堂之中,順著聲音看去,一個身著繡著紅色彼岸花,白底羽織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榮安天身旁,肩上扛著一柄長的不像話的猩紅大刀,身上散發(fā)的煞氣硬生生蓋過了剛沖進來的一眾士兵們,猶如地獄中的惡鬼。
“什么人也敢阻攔!一同拿下!”
“我是榮安天的師傅,我看誰敢動她一下?!?p> “好啊,我們還沒找你,你親自送上門了,你知道榮安天做了什么嗎!”
平野璃掏了掏耳朵有些不耐煩:“我是來給我的人撐腰的,不是來主持公道的,她就算明天再殺一個皇帝,我照樣保她。”
“口出狂言!”士兵們?nèi)滩蛔×耍O碌哪_步再度前進。
疾風,一斬。
平野璃橫過野太刀,紅芒劃過,一道肉眼可見的劍氣橫掃殿堂,所過之處沒有任何東西能幸免于難,劍氣所卷起的風壓更是將四周的一切破壞的不成樣。
“那……那是劍氣?怎么可能!老夫苦練數(shù)十年,才不過能在樹干留下斬痕而已!”眼尖的武官瑟瑟發(fā)抖,立刻縮在桌子下,這已經(jīng)不是能不能打得過的問題了,而是自己怎么才能死的輕松些,完整些。
“還有不怕死的嗎?”平野璃將刀再次抗在肩上,看著身邊的一地狼藉和碎尸,幸存下來的人們都是嚇破了膽,哪里還敢繼續(xù)送死。
“師傅,走了?!睒s安天回過神來,語氣猶如死人。
“恩?!睉艘宦暎揭傲мD(zhuǎn)頭看了看站在那里依舊霸氣不減的男人,笑了笑。二人就這樣在眾人的注視下大搖大擺的離開皇宮。
皇帝被殺的消息盡管經(jīng)過嚴密的封鎖,但依舊泄露出去,很快舉國上下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天下大亂,群雄割據(jù),失去了皇帝的鎮(zhèn)壓,躁動的地方勢力迅速開始擴張,戰(zhàn)爭導致的饑荒和疾病迅速在全國蔓延開來,民不聊生。
“師傅,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復仇。”
“那是你的選擇,我沒資格阻攔你,至于后果,你應該想到的,而不是光顧著復仇,我在咱們見面之初就讓你想好后果了?!?p> “呵……師傅,我現(xiàn)在算明白了,你當初說我名字起反了,我確實掀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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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后,天下再度回歸平靜,一名老婦人坐在院子中正享受著陽光,懷里捧著一塊黑布,這黑布和里面的劍早已糟粕生銹,但老婦人依舊每日隨身攜帶著,這已是習慣。
“安天,起來活動活動唄,再坐那就散架了?!蔽輧?nèi)走出一名貌美女性。
“唉……師傅,我這身老骨頭可不像你,都這么久了,你臉上連條褶子都沒有……”已經(jīng)年邁的榮安天顫巍巍的說。
“來人了?!逼揭傲Ш鋈豢聪蛟鹤娱T口。
“恩……”榮安天應了一聲。
不一會,木門被敲響,平野璃前去開門,一男一女兩個看模樣四十余歲的中年人探頭向院內(nèi)看去。
“找誰?”
“榮安天?!蹦侵心昴腥舜鸬?。
“安天,找你的?!?p> 榮安天瞇縫的眼睛睜大了些,渾濁的眼睛看清二人,招了招手:“進來吧?!?p> “師傅,可以去河邊整兩條魚嗎?我又想吃你的烤魚了……”榮安天忽然說道。
平野璃看了看二人,沒有多說什么,對榮安天打趣道:“行行行,也不怕把你這嘴老牙吃肚里?!闭f罷便離開院子,那一男一女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一條路。
“進來吧……別在門口杵著了……我這老骨頭不方便,就不給你們倒水了,你們隨便坐吧?!睒s安天伸手指了指一旁院中的石椅。
“榮安天,你還記得薛大臣,聶大臣嗎?”男人直奔主題。
榮安天點點頭:“當然,我好多年前親手殺得,你們是……他們的子嗣吧?”
“當然,你害我們家破人亡!為了報仇,我們苦練多年劍法,尋你多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啊,我知道,等你們好久了……”榮安天也算想明白了,當初那晚,為何聶大臣沒有求饒,而是欣然接受死亡的原因。
面前這兩個人,和多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樣。
聶大臣害自己家破人亡,聶大臣明白他的罪,所以他能坦然接受死亡;自己為報仇殺掉聶大臣,害得他的家人們妻離子散,如今也想明白了自己的罪,榮安天知道自己該死,殺人償命,無論當初是出于何種目的。
看著絲毫不反抗的榮安天,一男一女陷入短暫的疑惑,卻迅速回過神來。
“有什么遺言嗎?”
“沒有,我本是個在多年前皇帝誅榮家九族時就該死去的孤魂野鬼,動手吧,利索點?!?p> “滿足你?!倍艘粋€抹掉了脖子,一人一劍刺入心臟。
見榮安天失去生機,二人對視一眼。
“剛才出去的那個姑娘呢?怎么處理?”女人問。
“算了吧,和她沒關(guān)系。”男人擦了擦劍身的血漬,轉(zhuǎn)身離開。
二人離開后仍在困惑,為何身手如此了得的榮安天竟能如此欣然地接受死亡?
傍晚,感覺時間差不多了,那兩個人就算是再磨嘰也該走了,平野璃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她和榮安天居住的院子走去。
一進院子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榮安天。
“我回來啦,安天?!逼揭傲дZ氣平淡,絲毫沒有在意榮安天是否還活著。
“等著,我去生火給你烤魚,你個老家伙,真不知道能不能咬動這肉,我給你烤爛些?!逼揭傲б粋€人自言自語道。
很快,天色黑下來,院子中生起一團篝火,幾條魚架在火堆旁。風一吹,榮安天懷中的黑布被卷起,露出那把陪伴她一輩子,早已崩刃生銹的劍。
平野璃沒有說話,四周安靜的只有篝火中木頭傳來的噼啪聲。
過了許久,仰望星空,星河璀璨。
“又剩一個人了啊。”
…………………………
第二天,附近的居民們被濃煙熏醒,紛紛沖出家門,只見那個叫榮安天的老婦人家中燃起熊熊大火,等村民們挑來水準備滅火時,已經(jīng)燒得什么都不剩了。
沒人看到,一個身著繡著紅色彼岸花,白底羽織的姑娘在離開村子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HiranoLi
我發(fā)現(xiàn)我有個毛病,老喜歡寫悲劇式結(jié)尾,本來想寫個合家歡的,但寫著寫著就偏了……或許這才是我的風格吧哈哈 感謝斷更這么久,卻依舊支持我的可愛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