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翠兒的呼聲,林紫菀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她方才想得出神,無意識間將手里捏著的葡萄反復(fù)揉捏,顆粒飽滿的葡萄受不住摧殘,汁液順著林紫菀纖細的手指滴落在雪白的狐貍毛上,可惜了她大哥無數(shù)璀璨戰(zhàn)功換來的西域雪狐皮毛,知曉她受不得南方這透進骨頭里的濕冷,讓家仆快馬加鞭偷偷送了過來,這會兒倒是不能穿了。
這五年的時間整個燕都變化翻天覆地,她遠在南方,雖不能親眼見著,也知曉她大哥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她父親年歲大了,一年年見老,左將軍府有了她大哥便是有了傳承。
翠兒將她的披風解下,回頭另拿了她在這小地方淘來的潑墨雪白披風,花了三十兩銀子,這披肩沒有什么特殊,做工也不算頂好,甚至仔細看針腳處還不夠細密,這是林紫菀在一戶獵戶家買來的,那獵戶有一個女兒,怯生生的,會一些女紅,將父親獵來的皮毛做成一些小玩意兒,上街叫賣換些錢。
那日湊了巧,深山的霸王垂垂老矣,獵戶守了有一個多月,那大蟲才一命嗚呼,獵戶將皮剝了洗凈,第一次得到這種大物,父女倆正猶豫著要怎么處理,正巧林紫菀?guī)е鋬喝ト∷帲腿宦劦竭@股血腥味,常年的謹慎和好奇心便讓她沿著味道尋了過去,她也并不是十分要這虎皮,只是見這父女大冷的天仍穿得單薄,小女兒嘴唇凍得又紫又紅,便從錦囊里取了三十兩銀子—那是她從燕都帶過來的全部家當。
父女感恩戴德,問她:“小姐是想要什么物什?”
林紫菀想了想,道:“我倒是什么都不缺,只是好不容易碰著這么完整新鮮的虎皮,不宜太過裁剪,便做成披風吧?!?p> 那小女兒見她好說話,給錢又十分大方,圓圓的臉龐子笑得將原本就小的眼睛擠得更加小了些,“姐姐要什么花樣?我娘還在時教我繡過蓮、牡丹,還繡過竹和蘭花哩。”
她有些得意,說的這些都是姑娘們愛的花樣,她慣常繡這些,早就熟能生巧了。
林紫菀笑了笑,她最是不喜歡太過尋常的東西,牡丹艷麗、竹蘭高雅、蓮花高潔,只可惜這些她樣樣不沾。
“潑墨吧,用白錦緞套上虎皮,黑線絲絲成墨,也不拘什么形態(tài),得個韻味便成,需要的底料我會讓下人送過來?!?p> 林紫菀自己動手系著披風,翠兒蹲著替她雙腿套上護膝。
“夫人又替大少爺相看燕都里的小姐了?!贝鋬盒跣踹哆兜睾退闹臁?p> 她大哥官一年一年往上升,卻始終沒有給她娶來一個嫂子,這幾年媒婆都快把做將軍府的門檻踏破了,也不見得他有分毫意動。說來也是好笑,他爹娘統(tǒng)共也就她大哥與她兩個孩子,別人家媒婆都是沖著小姐去的,偏生她家反了過來。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同翠兒講著閑話,“大哥這次又是如何應(yīng)對的?”
翠兒替她把裙擺放了下來,臉上卻突然有幾分尷尬,半響才回道:“聽管家說,大少爺這次還沒來得及得知消息呢,那媒婆便被夫人趕了出去?!?p> “這倒是奇了!”林紫菀有些驚訝,就她娘這么多年來還不消退的那股熱情勁兒,一切與她兒子后半輩子幸福有關(guān)的人事物都是排在頂頂一位,怎么就和媒婆急了眼?
翠兒神色有幾分猶豫,看了林紫菀?guī)籽?,才咬咬牙道:“衛(wèi)王府今年傳出要替家中公子相看貴家小姐的消息來,有身份有臉面的都跑那邊去了,大少爺這幾年一直冷清,好幾家都覺得沒了希望?!?p> 林紫菀有些怔愣,衛(wèi)王府只有兩個兒子,衛(wèi)王爺雖有妾室,但生下來的都是庶女,只有衛(wèi)驪和他同胞的大哥,衛(wèi)霽兩年前便娶了妻,生下長孫,未曾傳出夫妻感情不好的傳聞,不可能是衛(wèi)霽,所以也便只能是那個人了。
“衛(wèi)驪也該十八了吧。”求學的時候隱隱知曉他只比自己長上幾月,五年前從岐黃書院的得意門生一躍成為金科狀元,幾年來更是從正四品下的文散官到正三品的中書令,再到如今的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兼秦郡王,升遷速度如同坐了火箭,讓人愕然艷羨,年紀輕輕位居高位,他也早該娶妻生子安家樂業(yè)了。
“好幾年沒見,也不知道那個人性情變了沒,若是像以往那般冷言冷語,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受得了他?!绷肿陷易旖菐е?,搖了搖頭,道:“也是我想太多了,少年英才,又長得一副舉世無雙的好相貌,就是冷些也是一種情趣?!?p> “小姐......”翠兒眉眼間帶著一抹悲傷,看著紫菀,臉上帶著些許同情。
林紫菀不經(jīng)意間瞥見她的神色,一愣,心里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緒來,卻又覺得十分好笑,她與衛(wèi)驪玩得最好時也沒有發(fā)現(xiàn)兩人之間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情愫,她生性愛玩,卻自認撩不動衛(wèi)驪這座冰山!怎么在這丫鬟眼里,自己倒成了被始亂終棄的那個?
不知道翠兒這莫名其妙的想法從何而來,不知道源頭便不知道如何解釋,那便干脆不解釋。
“好翠兒,我餓了,你幫我做一碗熱湯面來可好?”一手拉著翠兒的手,一手捂著肚子,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
翠兒看著自家沒有任何長進的小姐,心里更愁了,卻也更默認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轉(zhuǎn)過身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心軟,依著她的要求給她做飯去。
“把早上剁的鹵肉厚厚地放進去一層,好翠兒,你家小姐我吃多了腰肢也依然比那園子里的花魁纖細,你可千萬別小氣?!?p> “這里大大小小的東西哪些不是您的,何苦說了這些來?”翠兒啐了一聲,說完倒是自己笑了起來。
太陽慢慢地從成片成片的白云中露出頭來,院子里的枝葉在陽光下更顯翠綠,空氣中混含著陽光和寒霜的味道,林紫菀摸著手腕上鏤花的鐲子,長長的眸子垂在下眼瞼上,形成一個扇形的陰影,低聲道:“也許,也許......翠兒,你說,也許也是可以回去的吧......”
霽原
引自李白“當君懷歸時,是妾斷腸日?!蹦橙私K于想著回去了,可是有些人已經(jīng)念她念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