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吃什么？這是一個問題。
這不僅是一個問題，還是一個大問題。
每天都會有無數(shù)的人去思考它，為它絞盡腦汁。它對人們的意義堪比哲學(xué)三問，卻又比哲學(xué)三問少了些形而上學(xué)，多了點存在主義色彩。
在地球上的時候，夏瀨也曾每天為它所困擾，為它所迷茫，為它所煩躁。沒想到在艾斯塔利亞大陸上他又得面對這一問題。
起初夏瀨不假思索就直接從行囊中掏出干糧遞給了少女，卻遭到了少女冷眼相對。她的目光仿佛在說：“你讓一位花季少女吃這些？這些干巴巴的肉干硬的甚至我可以拿它當做鋤頭鋤地，即使扔給痢疾豬人（一種號稱啥都吃的魔物）他們都不會去吃。”
當然，莉莉婭的眼神與她嘴里說出來的話語是不一樣的。她給夏瀨不吃這些干糧的理由是因為干糧是用來危機緊要關(guān)頭充饑用的，如今他們剛剛逃脫了追殺，又身處在物產(chǎn)豐富的紅松林里，在這時候吃干糧明顯是一種十分不明智的決定，所以他們要保留貴重的干糧以備不時之需。
但是就連三歲小孩都能聽出來她的話語里的言外之意。
雖然夏瀨對這些干糧沒啥偏見，身為冒險者的他，早就對這些硬的發(fā)柴般的肉習(xí)以為常了，甚至覺得這些干糧味道其實蠻不錯的——除了太柴和有點咸之外。但他對少女希望改善伙食的建議也沒有覺得不妥。以前他也跟女性玩家組過隊，那些對自己有些矜持的女孩子們通常都不會像糙漢子們一樣買量大管飽的肉干來當做自己的干糧，而是會去烘焙房里買各種小點心與餅干。雖然這些點心在游戲里提供的數(shù)值與肉干一致，但價錢方面卻有著天差地別的區(qū)別，當然在味道方面也是如此。
“那你想吃什么？紅松林里野鹿很多，要不我去打只鹿來吃烤鹿肉好了?！毕臑|建議道。
少女的想法也勾起了夏瀨的食欲。在紅松林里生活的鹿可是暮谷鎮(zhèn)的一大特產(chǎn)，它們的肉鮮美多汁，吃起來甚至還帶有一絲楓木的清香。而且鹿茸也是一件好東西，是制作戰(zhàn)時回復(fù)藥劑的必備材料。
但莉莉婭又白了他一眼，“昨晚我們剛剛苦戰(zhàn)一番才好不容易從追殺中逃脫，現(xiàn)在全身疲憊，腸胃也需要恢復(fù)靜養(yǎng)。你上來就吃這么油膩的烤鹿肉，是想拉肚子嗎？當然，如果夏瀨先生這么想為紅松林多做一點肥料貢獻的話我也不會反對，畢竟這是一件愛護自然的好事。只是完事之后請你離我遠點，我聽說拉肚子的人很容易沾染上肥料的氣息，我可不想一直聞到氨氣的味道?！?p> 夏瀨沒有想這么多。以前在游戲里的時候，雖然也有食物中毒或者拉肚子之類的狀態(tài)，但這些都被游戲歸類為DEBUFF，會在玩家的面板上用一個減益狀態(tài)來表示，并不會對實際的游玩體驗有著任何影響。
但現(xiàn)在這里不是游戲里了。他已經(jīng)是這里的一份子，成為了艾斯塔利亞大陸上的一員。他與生活在這里的居民們別無區(qū)別。他也會痛，會生病，會感到饑餓。當然，也會拉肚子。
拉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那你說我們要吃什么？”
“菌菇湯。”少女脫口便道，“在清晨喝一碗暖和的菌菇湯不僅能調(diào)理我們疲憊的身體，還能為接下來的一天給予充足的養(yǎng)分，簡直是一舉兩得。”
紅松林里當然有蘑菇，而且蘑菇還不少。但辨別蘑菇是否有毒可食用需要非常專業(yè)的知識才能辨認出來。一般認為辨別蘑菇是否有毒只需通過蘑菇的顏色來看，顏色越是鮮艷的蘑菇就越有毒，而素色蘑菇則是無毒。但其實這種說法是錯誤的，比如日本紅菇、灰花紋鵝膏這些素色蘑菇就是劇毒菇，而顏色亮麗的橙蓋鵝膏卻是可食用的無毒菇。鑒于蘑菇的這種特性，所以在游戲中也只有煉金專業(yè)的玩家才能去采摘。
遺憾的是夏瀨在游戲中并沒有去選擇過煉金專業(yè)，對辨識蘑菇這事根本有心無力。
“你懂得辨識蘑菇嗎？莉莉婭小姐?！彼话驳膯柕?，“這可是需要十分專業(yè)的知識?！?p> “既然是我提議的，我當然會辨別有毒蘑菇啦?！鄙倥靡獾卣f道，“而且我不僅會分辨蘑菇，還會做菌菇湯。我做菌菇湯的能力可是得到我家主廚的親傳，在家里算是首屈一指，交口稱贊?！?p> 似乎你在為我包扎繃帶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吧，夏瀨心想，但你那包扎手法卻說不上算是首屈一指。
“提前問一聲，莉莉婭小姐。你家里人。。。那個。。就是你家里人吃過你煮的湯后有沒有產(chǎn)生過一些不適的反應(yīng)？”
“你這是在懷疑我的水平嗎？夏瀨先生?！鄙倥袂榭瓷先ビ行琅?。
“沒，沒有?！毕臑|連忙說道，“只是一想到我就要喝到你做的蘑菇湯，體驗到你家人才能體驗過的感覺，心里十分期待?！?p> “真的嗎？”少女嫣然笑道，“那到時候你一定要多喝幾碗?！?p> 她的笑，是十分動人的笑容。仿佛剛才那個惱怒的莉莉婭完全不存在一般。無論誰看見了這樣的笑容，都再也無法出言拒絕什么。
看她的笑容，應(yīng)該沒喝死過人，沒喝死人就好辦。夏瀨在心里嘀咕道，不就是一個debuff嘛，挺挺就過去了，而且自己還有屬性面板呢，在面板出現(xiàn)負面狀態(tài)的時候自己及時停止繼續(xù)喝下去就行了。愿女神保佑。
趁著少女采摘蘑菇的空檔里，夏瀨從旁邊的一條溪流中打來清水，架好鐵鍋，用拾來柴火燒開了水。清水在鍋中發(fā)出咕嚕嚕的沸騰聲，在這片森林的空地中央回蕩。夏瀨端坐在一塊裸露的巖石上，將地圖攤開在大腿上，低頭粗略計算著他們行程所需要的時間，并再次確認他們所前行的路線方向。
沒過多久，少女雙手抱著一堆的蘑菇回來了。這些蘑菇形狀各異，看起來非常的飽滿新鮮。
少女將那堆蘑菇拿到溪水邊洗凈，然后捧著蘑菇回到了鐵鍋旁。
夏瀨本來還想幫莉莉婭打打下手，莉莉婭一問立即明白了夏瀨根本沒有過一絲的烹飪料理經(jīng)驗。想想也是，對自己嘴巴有點追求的人都不會像夏瀨那樣說出那咸齁的肉干味道還不錯這種話來。她瞪著眼睛讓夏瀨安心在一旁歇著，不要來妨礙自己。隨后她挽起袖子，開始著手制作菌菇湯。
莉莉婭首先投入到鍋里的并非是那些蘑菇，而是一些有著卵圓形細小樹葉般的植物，像是百里香之類的香料佐料。等到鍋里的水散發(fā)出微香后，她才將采集的菌菇放入到鐵鍋。她的右手握著鐵勺不時攪拌著湯底，左手則拿起食材不時投入進鍋內(nèi)。少女的烹飪手法嫻熟流暢，像是一件藝術(shù)品般令人賞心悅目。
“拿來?！鄙倥蝗粚ο臑|說道。
夏瀨被她問的一怔?！笆裁?？”
“你那硬的像鋤頭般的肉干?！?p> “哦、。給?！?p> 少女接過肉干用小刀將其切碎，一股腦地扔進了鍋內(nèi)?！澳愕倪@種肉干又咸又硬，根本就不是人吃的?！彼贿厰嚢枰贿厡χ臑|說道，“但如果切碎用來當做配料的話又恰到好處。它的咸味能使這鍋菌菇湯不至于太清淡，些許的油脂肉塊也能幫助你更快地從疲勞中恢復(fù)過來。”
烹飪中的少女看起來十分的開心，她的笑容透明的宛如清晨的空氣。夏瀨不知道這是否是因為她終于擺脫了追殺的陰影，離開了那些擔驚受怕的時光，還是因為她此刻做的事情正是她喜歡的事情。
但這樣的感覺不賴。莉莉婭不毒舌的話看起來只是一個有些文弱的少女，仿佛一捏就會碎掉，讓人想一輩子就這樣看下去。更何況此時這位少女還穿著你的衣服正為你制作早餐。
不多時，菌菇湯的香氣開始四溢，濃的這林中空氣仿佛都化為了湯水。直到此時，莉莉婭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舀了一碗湯遞給了夏瀨說道：“嘗嘗?！?p> 原本夏瀨還有些忌憚，但看見莉莉婭烹飪的技巧如此嫻熟，自己的肚子也早已被這湯的香氣饞的咕咕大叫，一接過碗便大口喝了起來。那湯香氣誘人，味道鮮美無比。喝完登時有股暖流從腹部產(chǎn)生，然后流入四肢全身。那一夜追殺所累積下來的疲勞在這碗湯下居然全部一掃而光。
“好喝嗎？”少女笑著問道。
“好喝?！?p> “這下你不會再去懷疑我的烹飪手藝了吧？”
“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啊，莉莉婭小姐?！蹦橙嗣娌桓纳某吨e道。
莉莉婭雖然明知他在扯謊，但有人夸獎你總歸是一件討人開心的事情。她也不點破，笑吟吟地望著夏瀨。
兩人喝完湯，熄滅了篝火。夏瀨見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對少女說道：“我們該趕路了，莉莉婭小姐?！?p> 不料原本心情不錯的少女，在聽見他的話后就拉長了臉蛋，有些生氣的問道：“你剛剛叫我什么？”
“莉莉婭小姐啊?！毕臑|不解的問。
“為什么要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小姐？而且“小姐”這個詞里還帶了姐這個字，這是暗示我比你大嗎？”
莉莉婭看起來大約也就14或者15歲的樣子，而夏瀨如果按照地球上的年齡來算的話是21歲，少女根本不可能比夏瀨還大?！澳俏以撛趺唇心悖恳欣蚶驄I妹妹嗎？”
少女臉色一慍，“妹妹這個詞是給極為親近的人叫的。況且你叫我妹妹，我是不是要叫你哥哥？總覺得你是在口頭上占我便宜?！?p> “往年齡小了叫也不行，往年齡大了叫也不行。難不成你跟我同歲嗎？”
“詢問女孩子年齡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哦，夏瀨先生?！?p> “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那我該叫你什么才好？”
“叫我莉莉婭就好?！鄙倥恍?，“不要加什么小姐，妹妹啊。直接叫我名字莉莉婭就好?！?p> 夏瀨一怔，隨即明白少女拐彎抹角半天就是想讓他直呼她的名字。笑著答道：“那有什么問題，莉莉婭。你以后也可以不要稱我為夏瀨先生，直接叫我名字夏瀨就行?！?p> “不要。”少女快步超過了夏瀨，走在了他的前面，“夏瀨先生就是夏瀨先生?！?p> 女孩子總是會刻意在意某些細小的細節(jié)，卻又在同樣的標準上對他人與自己的要求完全不同。這是女孩子獨有的任性。
夏瀨喟嘆一聲。
“還有”走在前方的少女突然又出聲說道。
夏瀨還以為少女又有什么古靈精怪的想法，不禁“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16歲?！鄙倥仡^說道。
“什么？”
“我的年齡是16歲?！鄙倥倘灰恍Γ安灰浟??！闭f完便不再理會夏瀨，轉(zhuǎn)回了頭在夏瀨前方繼續(xù)走著。
但那笑，卻和這片紅松林漸漸融為了一體。每當夏瀨想起紅松林的時候，他腦子里總是會想到少女的這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