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樑見著居岑寂一直沒有下樓,這個點差不多是居岑寂休息的時間,他腳步放的十分輕,推開房門看見床上的凌亂,卻不見人。
關(guān)門的時候愣了一下,想著怎么兩地都沒人在,一回身,看見居岑寂從暖閣的側(cè)廊過來。
“三爺,今日風(fēng)大,出來怎么不穿件衣服。”
居岑寂現(xiàn)在身上只有一身綢子的里衣,從床上起來他就直接出來,沒覺著冷就沒想著穿衣服。
“就這一會,不礙事。哪有這么嬌貴,倒像是嬌小姐似得”。
居岑寂和他打趣間走到暖閣門前,立在廊前看著小東樓后方的院子一角。
鮮少有人知道,做生意的小東樓后還連著這樣僻靜的院子。院子并不大,打理的倒也精致。
當(dāng)年居葁玖站在小東樓上,看見這院里的柳絮紛飛,一時間迷了眼睛,同居岑寂嚷著要買。
居岑寂便讓管樑周旋買了下來,取著居葁玖名字里的一個字,隨后又尋得北城里有名的老書法家提字做了扁。
葁園。
小女孩向來心性不定,遠遠看著嚷著要,真的屬于她后再沒上過心。對于這個侄女,居岑寂一向慣著她,不要便就不要了,后來居岑寂讓管樑整改院子,開了一條密道通向小東樓里他的那間屋子。
葁園,從此成了一處他養(yǎng)病的地方。
北城說大不大,說小也小,整座城都是傳統(tǒng)建筑,青磚白瓦一連連一片。每年梅雨季節(jié),他舊疾復(fù)發(fā)沒法出門時就愛住在葁園里,帶著居葁玖和管樑一塊,時而趙伯希也會一同前來。
居葁玖年歲小,又極為愛捉弄人,每每捉弄趙伯希成功就異常興奮,居岑寂寵著自己這個小侄女都來不及,哪里舍得因此數(shù)落,免不得趙伯希吃虧。
管樑取了衣服從暖閣出來,披在居岑寂身上。雖是晴空萬里,但是秋風(fēng)蕭瑟,一陣一陣打在身上添著涼意。居岑寂看著前方的小東樓,面無任何表情。
“都覺得我管不動事,眼皮子底下唱雙簧。這錢,花的不值。這戲,唱的是一出不如一出?!?p> 都以為居岑寂一年不如一年,六當(dāng)家和七當(dāng)家借著華南戰(zhàn)役早已發(fā)了一筆橫財,桌上兩人雖然為著路線吵得不可開交,不過都是做給眾人看。其他人不知道,居岑寂早已明了。
聰明反被聰明誤,出了蘇霖的事情,居岑寂原想著只當(dāng)不知道他兩壞規(guī)矩,他想留一面,奈何對方不想日后好相見。
“三爺既然都已經(jīng)知曉,為何不當(dāng)眾戳破?”
管樑不明白,這完全不是居岑寂平日里的做事風(fēng)格。
“劍為什么有鞘,不僅僅是為了殺,更多的是為了藏。一個好的劍客知道什么時候該出鞘,殺人也未必要見血。”
分寸,這兩個字誰都沒有居岑寂掌握的夠火候。
這幾年小東樓早已人心各異,都懼著居岑寂明面上不敢有什么大動作,背地里各自有著各自的盤算,唯一能說一條心的那塊,就是都等著居岑寂哪天撒手歸西。
蜉蝣撼大樹,人心一散,倒也不是什么不自量力的事情。
管樑后背一陣發(fā)涼,都說居岑寂心狠,不念舊情,不留活路竟成為他給人最大的仁慈。
“三爺準備什么時候動手?”
“伯希近日用了新藥?這身子覺得好了不少?!?p> 小東樓早已流傳出要大換血的傳言,居岑寂從沒透露過這層意思,管樑也只當(dāng)是傳出的謠言,聽著自然不當(dāng)一會事。
如今看來,倒不是如此。
“上次就診后多加了一味當(dāng)歸。”
“當(dāng)歸——當(dāng)歸——”
他低低念著:“是個好名字,應(yīng)當(dāng)歸之。”
說著,咳了好幾聲。
這病懨懨的樣子,誰能想到竟能止住北城里的波濤洶涌,血雨腥風(fēng),誰又能想到握著多數(shù)人的生死命脈。
“三爺,外邊風(fēng)大,進去吧?!?p> “不礙事,”他看了管樑一眼,又道:“人這一生不過八個字,生死,榮辱,興衰,成敗。歸結(jié)成一個字,又不過一個我字。我這小半生都過得不順心,要真哪天走了,真就解脫快活了。”
“這肩上挑起的擔(dān)子大了,反而是一種負擔(dān)。這個擔(dān)子,這種負擔(dān),遲早你都要背著。我沒什么放心不下的,唯獨只有葁葁,她若是跟著二姐,一輩子待在國外,那就算了。若她回來,你要護她一世周全尋個靠譜的好人家,風(fēng)風(fēng)光光送她出嫁。若是我在,倒沒什么所謂,若是我不在,她就是你的親侄女。”
人人都知道居岑寂心狠,做事手段毒辣,偏偏所有的溫柔和寵溺,都給了這居岑川的唯一的女兒居葁玖——他唯一的侄女。
“三爺——”
“總歸記在心里。”
“這生死,都一向不是人能掌握的事情。”
“風(fēng)大,還是進去吧?!?p> 居岑寂嗯了一聲,轉(zhuǎn)身間一陣秋風(fēng)吹過,院子里的銀杏樹葉簌簌落了一地,管樑只聽得要變天了這低低的幾個字從他的嘴里說出來。
跟著居岑寂進屋,管樑熟練的點上不遠處案上的香,香味還未完全四散開來,只是這近處味道較濃。他跟著居岑寂這么多年,一直不習(xí)慣居岑寂燃著香的味道,特別是在點香之時,那香丸剛剛接觸火光,香味極速散開,每每這時,管樑總會打上一個噴嚏出來,這次自然也不會例外。
“都這么多年了,還是不適應(yīng)?”
“倒也不是,你都說這么多年了,估計這一點香就打噴嚏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xí)慣。”
居岑寂一向不喜香味重,管樑點的這款香也就剛點著那會味道重。大抵是加了助眠成分的藥草,待燃上一會,香味彌漫在空氣里就是淡淡的芳香,味道像是夏日清早的荷香,又像是冬日里暖陽照著的梅香。
長年累月的浸潤,居岑寂的身上都是這樣的味道,連帶著管樑也是如此。居府里人人用的香料都是不一樣的,居葁玖從小到大在居府里玩捉迷藏,從來都是聞香識人,并且一猜就是一個準,也因為這香,居葁玖從小到大都愛和居岑寂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