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已近,蕭忘與耶律涂二人卻再無動作,他們都在等著能把對方至于死地的那天的到來。
可是,此刻的汴梁城卻極為熱鬧。省試已過,主考官朱筆一揮,點了多名進士。就等著過些時日的殿試上,皇帝欽點狀元。
趙恒翻了翻進士及第的名單,頭也不抬地問道,“王芑,丁謂,依二位愛卿之見,何人可堪重任。”
“啟稟陛下,微臣以為姚曄此人胸有丘壑,言辭舉措俱非凡品,可堪重用?!倍≈^回稟道。
趙恒點點頭,目光轉向王芑,詢問道:“王丞相覺得此人如何?”
“回陛下,但從策論上看,此人的前途不可限量,是可造之才?!?p> “朕心里有數(shù)了,”趙恒合上了奏折,繼續(xù)問道,“對了,聽說柳侍郎之子柳三變也參加了此次科舉,怎的不見他的名字?”
“這……”丁謂猶豫著,卻不知如何回答。
“啟稟陛下,依微臣愚見,柳三變此人的才略不輸姚曄?!蓖踯换胤A道。
“陛下,此人過于狂傲,恃才放曠,滿腹牢騷,根本沒把陛下您放在眼里?!倍≈^爭辯道。
“去把他的案卷給朕拿來,朕倒要好好看看這個柳三變?!壁w恒吩咐道。
二人不敢反駁,只得去取了柳三變的案卷交給趙恒。趙恒拿起他的案卷仔細瞧了起來,細看為政之道,與其他舉子所答相差無幾,稱得上中庸,比其姚曄來雖有些不如,但卻比有些進士及第之人的答案要好的多。趙恒又繼續(xù)看去,只覺此人有些疏狂放浪,趙恒不由得一笑,少年心性,稚氣未脫,但卻缺乏了幾分穩(wěn)重。再看到后面,柳三變竟然直言大宋冗員過多,朝廷抑武重文,竟寫了許多改革的措施,趙恒不由得一驚,丁謂說此人恃才放曠,果然不差,又仔細思索柳三變所言,不無道理,不由得點點頭。再看到后面,趙恒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心中暗道:“這柳三變的憤恨未免太重了些。”原來,柳三變余下的內容矛頭直指契丹,言其虎視眈眈,意圖染指中原,措辭極為激烈。
趙恒放下案卷,心中仔細掂量著,這柳三變果然有些才華,可此人的私心又未免過重了些。柳三變處處爭對契丹定然是為了洛詩玉,因為一個女人便亂了章法,這樣的人該不該用呢?
趙恒思索了片刻,吩咐下去,擺駕柳府,他倒要好好瞧一瞧這個柳三變。
侍郎府中,柳宜聽聞皇帝駕臨,連忙率領眾人擺駕迎接。
趙恒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起來,私下打量了一翻,不曾發(fā)現(xiàn)柳三變的行蹤,便問道:“柳侍郎,不知令郎現(xiàn)在在哪里?”
“這……”柳宜支吾著,卻不知如何作答。
“別跟朕在這里吞吞吐吐的,柳三變現(xiàn)在在哪兒,朕想見見他。”趙恒極不耐煩地問道。
“回陛下的話,犬子現(xiàn)在在書房里?!绷斯蜓?。
趙恒點點頭,指著柳林說道:“前面帶路。”
柳林看了看柳宜,不敢違抗皇帝的意思,便引著趙恒向書房走去。
“他一直在書房里呆著?”趙恒問道。
“啟稟陛下,三公子自打回到汴梁便一直將自己鎖在書房里?!绷植桓一仡^瞻仰天顏,低聲答道。
“他在書房里做些什么?”
“回陛下,在科舉前三公子在書房里是一直讀書的。但是……”柳林說著,咋了咋舌頭,“但是,自從科舉過后,他便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里,除了寫詞作畫,就是在喝酒?!?p> 趙恒聽聞此言,不由得神色一變,“喝酒,寫詞,作畫,成何體統(tǒng)!”
柳林見龍顏震怒,也不好辯解什么,只得垂首在前面引路。不多時,來到了書房前,隨侍的太監(jiān)正要喊話,趙恒擺了擺手,直接推門進去。
只見書房內堆積著酒壇,畫卷、信箋,一個素衣男子手捧著一副畫卷黯然神傷,旁邊還侍立著一個溫婉的女子。
“說好的今生斷不孤鴛被,玉兒,你又怎忍心棄我而去……”男子撫摸著畫卷,喃喃低語著,似是沒有看到來人。
“三公子……”柳林這要提醒什么,卻被柳三變打斷了,“我已經按照爹的吩咐去考科舉了,你們還要我怎樣?”說著,便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個酒壇向著來人砸過去。
酒壇從趙恒身邊閃過,趙恒怒視著柳三變,走上前去,奪過他手中的畫卷,撕了
“別喝了,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
“你是誰,憑什么撕了詩玉的畫像,憑什么管我?”柳三變抬起頭,伸手抓住趙恒的衣襟。
“大膽柳三變,竟然敢對皇上無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彪S侍太監(jiān)喝斥道。
聽到這句話,柳三變方才仔細端詳著面前之人,“你果然是皇帝,那你也不能隨意撕了詩玉的畫像。”
“柳三變,給朕放手!”趙恒握住柳三變的手腕喝道。
“三公子……”
“七郎……”
柳林和楚楚也從左右兩邊拉住柳三變。
僵持了許久,柳三變終于松開了手,蹲在地上,拾起了破碎了畫像,“是你們害了她,你們害了她……”
“柳三變,你夠了!”趙恒一怒之下掀翻了書案,“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因為一個女人就如此頹廢,考科舉還有什么用?!?p> 此刻柳三變終于清醒了三分,看著趙恒,“科舉,科舉對我又何妨,哪有這淺斟低唱來得痛快?!绷冃χ?p> “七郎,你醉了,還不趕快向陛下請罪?!背谝慌詣竦?。
“我哪里醉了,我現(xiàn)在最清醒不過了。”柳三變繼續(xù)說道,“我一個才子詞人,又何必求什么功名!”
“才子詞人,淺斟低唱,好一個淺斟低唱!那你便繼續(xù)你的淺斟低唱,等你什么時候酒醒了,再來考著科舉?!壁w恒拂袖而去。
柳三變看著趙恒離去的背影,大笑著,“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的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又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p> 柳林見皇帝怒氣沖沖地走了,慌忙道:“楚楚姑娘,照顧好三公子?!壁s忙去前廳向柳宜報訊去了。
楚楚攬著柳三變的肩,柔聲道:“好了,他們都走了,我陪你繼續(xù)喝酒,好不好?!?p> 柳三變一把將楚楚推開,將畫卷拼接起來,只是畫中之人卻平添了一道裂痕,再也回不去了,“詩玉,我不負你,你又為何要棄我而去……”柳三變說著,淚水落到畫卷上,墨跡暈開,畫中人也不再是原來那個。
“洛姑娘會負你,但楚楚不會?!背暮竺鎿ё×儯崧暤溃骸俺@輩子心里只有七郎一個人?!?p> “楚楚,你……”柳三變緊緊握住楚楚的柔荑。
楚楚將頭靠在柳三變的脊背之上,嬌滴滴地說:“無論七郎心里有幾個女人,楚楚心中只有七郎一個人,自從那年初見,楚楚便愛上了七郎。”
六年前的那個春日,柳三變結交了許多風流少年,約在了翠玉閣聽曲子,推杯換盞間不知蹉跎了多少時光。名姬婉轉的歌喉吸引著座中的少年,柳三變透過屏風雖看不真切女子的容顏,卻也能分辨得出此人當屬世間姝色。
“簾下清歌簾外宴。雖愛新聲,不見如花面。牙板數(shù)敲珠一串,梁塵暗落琉璃盞。桐樹花深孤鳳怨。漸遏遙天,不放行云散。坐上少年聽不慣,玉山未倒腸先斷?!绷円鞒?。
只見屏風內得名姬聽了下來,附耳對侍女說了幾句話。侍女走了出來,笑道:“不知道聽不慣的是哪位少年,我家姐姐想見上一見。”
柳三變起身行禮道:“正是在下?!?p> 侍女將柳三變上下打量了一翻,笑道:“那你跟我進來吧,姐姐找你。”
柳三變跟著侍女走了進去,正好撞上了名姬的目光,名姬嫣然問道:“你就是那個聽不慣的座中少年?”
“姊姊唱的曲兒太媚,倒叫三變肝腸寸斷?!绷冃Φ?。
“三變?你叫三變?”名姬問道。
“小可柳三變,族中排行第七,也有人叫我柳七。”
“柳七,那我叫你七郎可好?”楚楚一把勾住柳三變的脖子。
“只要姊姊喜歡,叫什么都好?!绷兾兆∶У难?,“還未請教姊姊的姓名?!?p> “叫我楚楚就好?!背p咬著柳三變的耳垂,柔聲道。
“楚楚”,柳三變重復著,“當真是個好名字?!绷冋f完,便咬住了楚楚的櫻唇,二人相擁臥于榻上。那夜,楚楚成為了柳三變此生第一個女人。
云雨朝還暮,煙花春復秋。
可隨著孫何的去世,柳三變離開了錢塘,離開了楚楚。一個依舊是風流多情的少年,一個仍是艷比名葩的名妓。
本以為,從那時起這兩個人便再無交集,可多年以后,卻又相遇。
“六年前的事,又何必再提?!绷兛嘈χ?,“我早已經不是當年的柳七了?!?p> “無論到什么時候,你都是我的七郎?!背南愦綇牧兊牟弊娱_始向上吻去,雙唇相交,柳三變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錢塘,他緩緩伸出手撫摸著楚楚的脊背,感受著美人的溫存,他仿佛已經感受到楚楚身子內的熾熱。他緊緊抱著楚楚走到床上,仍由她親吻著自己,他不敢放手,生怕自己一放手,她也會消失不見。
他解開楚楚的衣襟,她的肌膚仍是如當年一般光滑而細膩,她的吻仍是當年一般的溫柔,仿佛從沒有變過……
待到柳三變終于清醒過來,看著懷中的佳人,想起之前發(fā)生過的事,不由得嘆氣,“詩玉,我終究還是負了你?!?p> “你也知道負了她。”窗外,一個少女嘆了口氣,幽幽地說著。
“誰?”柳三變連忙翻身下床,穿好了衣衫,推門而出,一個身著月白色衣衫的蒙面女子正站在夜色里。
“敢問姑娘是何人,來柳府又有何貴干?”柳三變質問道。
“來找你?!?p> “不知姑娘有何見教?”柳三變繼續(xù)問道。
四月初五,觀龍亭將有一場血戰(zhàn),李鳳亭或許需要你的幫助?!迸诱f完便轉過身準備要離開,柳三變繞到她的面前將她攔住,“還請姑娘說得清楚些,什么血戰(zhàn),這件事又為何會與大哥扯上關系?”
女子推開他的手,“這件事你自己去問李鳳亭,別來問我?!?p> 柳三變還想繼續(xù)攔住這女子,卻發(fā)現(xiàn)女子早已經走遠了,“敬告柳公子,離那位楚楚姑娘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