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薛氏說的聲淚俱下,周圍好些人禁不住義憤填膺。
劉二女卻并沒有被迷惑:“那也不能說是四丫偷的呀。”
以她對高四丫的了解,她雖然愛吃,但沒那賊心。有偷那會兒的功夫,她更習慣直接要。
張薛氏立馬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劉二女和高四丫。
扯著嗓子反駁:
“不是她是誰?昨晚睡覺的時候俺還看了呢,一個不少。
今兒早上就她和俺進去過灶房,不是她還是俺?
你個缺德喪家的貨,當著大伙兒的面你說,你看俺家那個人像賊?
不是俺說好好聽話,給自己臉上裝光。除了她,茂兒盛兒哪個餓了,吃就是了,用得著偷?”
這倒是實話。
六房一共八口人。
祖父六老太爺和婆婆張薛氏是長輩;
張知茂和張知盛是男丁;
張知盛的兩個孩子,雖然有一個是女兒,雖然張薛氏也重男輕女。
可流著自己血脈的孫女能跟別人一樣?
不必說除了高四丫就沒人偷了。
至于張知盛媳婦陳氏?那是張薛氏的外甥女,她理所當然的把人拋除了。
張薛氏越說越氣憤,食指幾乎要戳敲到劉二女和高四丫的臉上。
劉二女扶著高四丫不住的往后退,張薛氏跟著上前,就指著劉二女問:
“你給俺說,不是她是誰?”
她這句話說的真是嚴詞語厲震耳發(fā)聵。
劉二女還沒想到怎么說,沒證據(jù)她說誰好?哪知卻把高四丫驚嚇壞了,脫口而出:“不是俺,是弟妹!”
“好啊你!你個不要臉的白眼狼倒學會潑臟水了?!?p> 周圍人包括劉二女還沒深想高四丫話中的意思,張薛氏已怒火中燒火冒三丈的反應過來了。
她心里一沉,不由哀慟:
“想當年她家中實在過不去了,任是要賣兒賣女。俺實在看不得人可憐,又看她老實。想著就當做好事兒積德了,這才把公爹看上的長孫媳婦兒推了把她領(lǐng)回家。
這些年俺雖然對她不好,但也沒讓她穿不上衣吃不上飯吧?
俺說句托大的話。沒俺她早就餓死了。
可臨了呢?
這么多年的飯白吃了。喂她還不如喂條狗,狗養(yǎng)大了殺了,狗肉還能養(yǎng)身子呢?!?p> 一個潑婦突然傷心起來,因為外在的原因是不好看,但情感是共同的。
可憐之人雖有可恨之處,但也能讓人憐憫。
看熱鬧的人看高四丫臉色頓時不好了。
劉二女試著掙扎。
剛張口,張薛氏已搶先對她嗤笑:“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師婆跳大神。
你在這兒正好,俺正要找你呢。
以前老大媳婦兒也不這樣,如今是不是跟你學的?
你們不是好嗎?你說——”
對張薛氏的擠兌,劉二女氣的臉紅耳赤,真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終究念著高四丫在兒子張伯書失蹤時的幫忙忍羞挺著。
“老子打死你。”
忽然張知茂再也忍不住了,又舉著棍子沖過來了。
張知盛剛才一直沒說話,現(xiàn)在卻借機火上澆油:
“大哥,使勁打。打死了再娶一房,反正又不是沒錢。
太不是東西了!
竟敢不敬咱娘,誣陷俺媳婦?!?p> 太突然了。
周圍人兒都沒反應過來,張知茂已揮舞著棍子朝高四丫當頭敲下。
高四丫都傻了,整個人一動不動。
幸虧劉二女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要不然真的出人命了。
不過劉二女就是個普通人,再快也快不過經(jīng)歷過刀山劍海的張知茂。
高四丫的腰背到底被掃到了,疼的她眼淚立刻下來了。
她整個人兒抽搓著,淚眼模糊中,眼中仿佛還盛滿不可置信、害、驚恐……
張知茂一擊沒滿意還要再打,看熱鬧的人中的兩個壯漢趕緊使盡全力拉住。
他青筋暴起,尤自掙扎著,余光卻掃到高四丫趁人不備跑了。
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劉二女第一個反應過來就去追。
“哎呀!”張裴氏驚呼:“四丫別是去尋死了吧?”
“別胡說?!?p> 張薛氏不滿她看熱鬧不怕事大:“他嬸兒。天兒不早了,趕緊回家,該干嘛干嘛去。”
張裴氏才不愿聽她的呢。
彼此是鄰居,誰不知道誰呀。若是個好的,她也就給這個面子了。
可張薛氏以前可沒少嚼她家舌頭。
哼!
再說她就這點喜好,豈是對方空口白牙的說幾句就能放棄的?
便不客氣的回嘴:“你咋知道是胡說?
若是真的——
這天下的事兒,哪有說的準的。不是不是有句老話說,泥人兒還有三分性子?
不行,我得去看看。用你的話說這也是做好事,積德不是?!?p> “你——”
張薛氏剛要質(zhì)問,張裴氏早跑遠了。她總不能追著人去吧?只能恨恨作罷。
這天底下哪兒都少不了看熱鬧的人。
尤其越熱鬧越好。
只要事不關(guān)己,都恨不得越大越好。
這不繼張裴氏之后,看眼前沒啥熱鬧,呼呼的五六個人緊隨其后也去追高四丫了。
劉二女沒多久就追上了高四丫。
確切地說也不能說是追上,是高四丫身上到底有傷。
先前還能憑一口氣撐,后來就越來越不行了。
“四丫!”
劉二女又氣又心疼,還有一點兒抱怨:“咋樣兒了?不趕緊去找藥伯看看去,你跑啥?”
高四丫搖搖頭,一臉倔強:“我沒事兒,去迷羊溝——弟妹在哪兒?!?p> 其實劉二女也懷疑陳氏。誰讓她是家里唯二不能吃白面餅的人兒。
但是抓賊抓臟,她們也不能空口白牙的誣陷人啊。要不然那與張薛氏有啥區(qū)別?
可若真是陳氏偷的——從天還沒亮到現(xiàn)在,這都多長時間了——小面餅子還在?
恐怕她們?nèi)チ艘彩前兹ァ?p>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難得好姐妹聰明了一回。
——不管是為了她們倆人之間的情誼也好,還是為了高四丫以前對她們母子的幫助也好,劉二女都準備舍命陪君子了。
“等等俺!”
就在這時,張裴氏終于看見人影兒了。
“咱慢慢走等等她——到時,也有人幫你說句公道話?!?p> 劉二女扶著高四丫,突然計上心來。
當然若事不成也沒啥,反正今天早被人看熱鬧了,潑出去臉皮,也就不在乎丟人丟多少了。
迷羊溝離家很近,直線距離還沒一里地。
只是要上坡才費勁些。
一行人除了劉二女和高四丫,個個都是游手好閑、八卦熱鬧的好手。
雖然也覺得希望渺茫,但還是準備給陳氏一個出其不意。
“抓到了!”
“快看!哎呀!”
“就在這兒呢。哈哈!”
幾個看熱鬧的人一邊震驚于陳氏的膽大。一邊心里也嘀咕,這也太順了。
不光在路上沒遇到幾個人——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見著了還能不打招呼?萬一把人驚著了,還怎么抓臟?
到地兒一看,就是那么巧——陳氏正坐在背人處拿著白面餅剛咬了一口,吃的香著呢。
難道這也是老天疼憨人?或者是傻人有傻福?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
算了,想不開就別想了,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兒可是——
幾個人像打了勝仗的公雞,不顧陳氏掙扎不由分說的將她抓住。
張裴氏拿著證據(jù)——被咬了一口的小面餅,一行人得意洋洋的往回走。
陳氏嚇懵了。
她是張薛氏親妹妹的大閨女,外人看著挺受既是婆婆又是親姨媽的張薛氏的寵。
但那是看跟誰比。
若只是對高四丫來說,她絕對是得寵的那個。
但若于其他人比,她就差遠了。
就像家里吃飯。
連她生的親閨女,婆婆再重男輕女,也能時不時的吃兩口好的。
可她這個‘得寵的’,絕對不可能。
最多她比高四丫要好點兒——她能喝口稠湯剩飯。
民以食為天。
人生在世,誰不是為了口吃的。對陳氏這種經(jīng)常吃的不好人來說,這更重要了。
眼看光明正大的吃喝是沒可能了,那只能偷了。
這些年,她光偷吃也不是一回半回的。
因為沒逮著,也是因為有替死鬼,她是越來越膽大。
以前還是偷一些粗糧雜飯。如今都敢對一般只有家中干活的男丁才能吃,但也不是經(jīng)常吃的白面餅子下手了。
她還以為這回還是像以前一樣——反正也找不著她頭上,事發(fā)后也不是她挨打。
這才不慌不忙的留到現(xiàn)在才吃,吃的時候還沾沾自喜。
哪知高四丫不知哪兒瘋了,不聲不響的就給她扔了一個大雷。
要早知道,要早知道——
幾個看熱鬧的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亂。
離六房還老遠呢,張裴氏已經(jīng)的叫開了:
“嫂子,嫂子!你看俺們把誰給你帶來了?哎呀!四丫真說準了!”
……
大呼小叫的,引得周圍的人都從家里面跑出來看熱鬧。
“這是咋了?”有剛從地里回來的不知道。
“抓賊呢?!庇兄赖娜诉B說帶笑的把事給人顯擺顯擺。
還有不可置信的:“真抓著了?”
“沒看出來呀?!?p> “看來是!要不然老話兒怎么說人不可貌相?”
……
陳氏羞憤難當?shù)南肱?,到底掙不脫。只能深深的低下頭,恨不得沒人看見才好。
張薛氏又不是聾子,外面的人又沒把音兒放小聲。
她趕緊趁人沒到眼前把門兒關(guān)了,把兩個兒子拉回堂屋,想裝死。
張裴氏能給她那個機會?
何況,這可是她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熱鬧。
大門關(guān)了,沒人?
那還不簡單?
敲開就是了。
想做就做,她上前去,甩著大力把門兒敲得乒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