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了。
走前和我說了一會兒話。
我將她放在湖畔時,她剛剛醒來,身子已被我烘干,全然不知自己已經在水里泡了半個時辰,以為兒子在她墜落時就把她接住。
母親畢竟是女中豪杰,就算昏倒也抓著棒子,看著手里搟面杖的碎片,自嘲。
“我失敗了,敗得難看,沒臉去見晴物和壞丫頭。”
我笑著安慰她。
“您沒敗,等下我就為您延壽,到明年的今天,您還是長生大能。”
我毫無顧慮,準備法陣。
要知道,此法越是血親,越易成功。
只要肉體完整且死亡不超過半個時辰,就能向天借命,死里求生。
我正要從心頭取血,讓她服下。
她看到了我胸前還未愈合的洞口,抓著我的手,突然掙扎著說道:“不要,不要,不要,你還有丫頭和晴物,咱們娘倆不能一個都不活,我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好。”
聽到她的叫聲,好不容易睡著的晴物也被驚醒,嚎啕大哭。
我們同時停了下來,相顧沉默。
母親先開口。
“丫頭呢?”
我沉默不語,不愿吐露。
“我不問,你讓我看一眼晴物可好?”
我把晴物遞給母親,那女中豪杰的生猛與硬朗盡數(shù)被小家伙的哭聲磨成了慈祥與溫柔,哪怕小家伙是一條白龍。
“好了,就這樣吧。”
母親把小晴物還給我,眼中有了生的信念,正襟危坐,就像當年我們坐在風都東海岸邊煉氣一樣,精神抖擻。
“我會一直活著?!?p> 聽到母親的話,我微微一笑,低頭擺好法陣,準備取血。
她卻指著我的心臟,像個掛帥的老將軍一樣,開朗道。
“活在你心中?!?p> 話音一落,我未及反應,母親的身體就像細沙一樣轟然倒塌。我立刻要為她凝體,但來不及打完法決,滿地的碎沙已經隨風而去,消失不見。
我低估母親啦。
低估她作為母親的覺悟。
我以為這老家伙一定會毫不猶豫吞下我的心血,等到第二年成了長生大能再挖出來還我。
誰想她竟然也有害怕的時候。
害怕我墮境,害怕我回不到長生,害怕我會和她同死,于是,為了我不死,她就把自己變成一地無法凝聚的沙土。
甚至害怕我掛念,連做墓的機會也不留給我。
實在刻毒。
就在此時,業(yè)山的脈主或許是看到母親壽終,打出一道法決,希望我前往北方守邊。
我心神俱疲,半點兒也提不起干活的興致,對著小晴物豎起兩根手指,說道:“左邊是業(yè)山,右邊是風都,你選哪邊?”
小晴物抓著右邊的手指,伸舌去舔,舌頭滑且軟,像極了他的母親。
于是,我拒絕了脈主的任命,希望能在風都旁的小鎮(zhèn)隱居,按照業(yè)山的《長生禁足令》,再不踏出小鎮(zhèn)一步。
今年的初一沒有大雪,只有大雨。
初一到初七都是大雨。
黑龍湖都大了一圈。
身為神主的我,責無旁貸,為他們擊碎雨云。
街坊鄰居皆說是鎮(zhèn)上死了一條白龍,希望我立一個白龍的神像,放在圣人左邊,平息怨氣。
一會兒,他們又讓我在右邊,豎根面杖,說是黑龍湖的湖神,如此黑白相濟,正合圣人陰陽合和之理。
我不識得那出言的街坊是誰。
見他一身金袍,背對眾人,提著一條金色鯉魚,抓著他的袖子,要他留下。
卻見他回過頭來,魚面魚眼,魚須舞動,魚唇裂開,自稱是南海劍山之主——神歸山人,還問我。
“道友看過童話嗎?”
我心道,神歸山人是逐鹿時代就活下來的老人,與圣人結怨,雖未鎮(zhèn)山河,卻也是法隨言出的人物,不敢亂接。
神歸山人撫須道:“須知這童話十有八九都是真人真事改編,比之人間所謂圣人經典,更值一讀?!?p> 說罷,口吐一道劍氣,逼我松開右手,人已提著鯉魚駕光而去。
草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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