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剛過，平臺上“叮?！痹沂^的聲音又響起來。
從緩坡到平臺，用水潑出好幾條冰道，石頭在光滑的坡道上被運到楚博指定的地方。
平臺上的過堂風(fēng)凍得泉方不得不跑來跑去，增加自身的熱量。這幾日他也逐漸上路，可以稍微幫上些忙，少不得還有些成就感呢。
秦姨做的野山菌燉松雞是他的最愛，吹了一天的冷風(fēng)，晚上喝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再幸福不過。
泉方見楚博吃著飯眼睛還離不開圖紙，問道：“不就是建房子嗎？為什么那么復(fù)雜，圖紙要一大摞？”
“做任何事情之前，詳實的規(guī)劃非常有必要。建筑行當(dāng)?shù)南热擞钗膼鹁褪侵茍D的提倡者，我?guī)煾蹈侵茍D的典范，不然像大明宮那么浩大的工程怎么能在短時間內(nèi)完工呢？”
“誰是宇文愷，你的師傅又是誰？”
“宇文愷是前朝最偉大的匠師，長安和東都洛陽都是他規(guī)劃建造的。是他開渠引水才使得長安恒潤至今。我的啟蒙老師是一位羅馬人……”
“羅馬人？”泉方驚奇地張大嘴，羅馬人對他來說完全沒有概念。
“是的。長安羅馬人很多，他們來自西方國度。我的師傅是工部尚書閻立本，師傅秉承先輩智慧，把制圖和運算提到更高水平。師傅也是一位繪畫大師?？上腋S師傅七年，沒有來得及告別，就不能再見了?！?p> 楚博說著抬頭叮住燭光發(fā)呆。
“我聽說過閻立本，他的畫很出名，在高句麗……”
兩個都各自觸動心事，有些黯然，泉方緩緩情緒，問回原來的話題：“你要蓋一座什么樣的房子？多大？”
說到房子，楚博興致來了：“我要建得可不是一般的房子。是天下人都沒有見過的房子?！?p> 房子還沒有開始建，自豪就寫在他臉上。
“沒見過？”
“對，而且要滿足必不可少的幾個條件。”
“什么條件？”
“首先，大冬天不用到外面上茅房，哈哈哈，這個你也同意吧?！?p> “在屋里？不臭死了?！?p> “不懂了吧？有水流過，直接沖走怎么會臭呢？”
“那水怎么流過來？”
“當(dāng)然是建溝渠了，你看這個圖紙就是溝渠的圖紙，我們?nèi)ツ抢餃y量過。下面是石頭砌成的，里面有涂層，出口有閥門。”
“什么是閥門？”
“就是開關(guān)，可以開啟或截斷水流。我跟四哥和秦銘商量很久才制定的方案，單這一項就差不多花去我一半的精力，等建好你就知道它的妙處了。”
“嗯，還有什么條件？”泉方也贊同引水的想法，外面又冷又臟的茅房，他可受夠了。
“我最討厭冬天房間冷，冷得不愿意出手，什么事兒都不想做，所以我決定在每個房間里面砌一個改進(jìn)后的饅頭窯，我們?nèi)齻€也都實驗過?！?p> “饅頭窯，四公子工棚里的那種？”
“嗯，就是用來燒陶器的窯。”
“沒見過把窯放進(jìn)屋里的，炭盆不行嗎？”
“冬天你點過炭盆嗎？怎么樣，守在火旁邊才暖和對吧？”
“對?？墒巧w個房子，水啊火的，關(guān)鍵是房子不是嗎？”
“平時我們生活中都離不開水和火，蓋房子之前不考慮、安排好了。等房子蓋好，費很大的勁兒去取，豈不愚蠢？”
“也是。還有呢？”
“我最怕房間里暗、黑?；蕦m有些宮殿，窗戶開的很大，冬天沒有辦法保暖，最終還要擠到小暖閣里去；民居呢，窗戶非常小，屋子里很悶，白天都很昏暗，需要點燈。所以我開的窗戶，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經(jīng)過計算，跟整個房間要成比例。而且窗戶上都要裝上波璃，既保暖又亮堂?！?p> “波璃？琉璃嗎？比黃金還貴的琉璃？”
“對，就是像水波一樣的琉璃。四哥和秦銘已經(jīng)反復(fù)做了很多次，只是還有一點沒有達(dá)到我的要求。”
“四公子會做琉璃？”
“是啊。這種東西不能做得太厚，如果太厚，冷卻的時候就會爆裂，而且也不那么透明了。不過沒關(guān)系，我可以裝兩層窗戶，正好還可以冷暖調(diào)節(jié)一下，嘿嘿?！?p> 泉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波璃可是稀世珍寶啊，他們居然要當(dāng)窗戶紙用。這些住在山洞里的人，到底是富有還是貧窮？
“還有屋頂天窗，可以讓閣樓也能照到太陽。這樣砌，豎起來的窗戶，光不直接射進(jìn)來，屋子里的光線就會柔和?！背┲钢鴪D紙上的窗戶給泉方看。
“還要考慮光線，什么是光線？”泉方真是聽到了一個新世界。
“就是通過窗戶透進(jìn)來的陽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不就是光嗎？”
“光是不能拐彎的，像一條直線，但是可以通過一些辦法讓它拐彎，需要動腦子的?！?p> “哦，我大約能明白了。”
“第四個條件就是防潮。夏天，山后雨水非常大，本來展晴的天，一朵云彩飄下來，就像誰剪開了天上的皮口袋，大雨如注般澆下來。如果緊接著晴天還好，如果碰上陰天，空氣里都帶著水珠；秋日的霧像蠶繭，冬天的雪像棉被，所以防潮非常重要。”
“誰也管不了天氣，對吧？”
“當(dāng)然。所以要利用現(xiàn)有條件改善?！?p> “我喜歡下雪?！?p> “我也是?！?p> 泉方皺皺鼻子，眼睛彎成月牙問：“怎么利用現(xiàn)有條件?！?p> “平臺正好處在山的凹陷處，兩邊都是空地，過堂風(fēng)很強，可以帶走大部分的濕氣?！?p> “過堂風(fēng)倒成了好事兒？”被凍了一天的泉方皺起鼻子。
“當(dāng)然。所以房子不能有重疊，南北都要留窗通風(fēng)。冬天北風(fēng)冷，北面的窗戶小，再加上通長走廊把所有的房間都連起來，不管下雨還是下雪，人都可以在房子里自由地穿行。”
“我要看圖紙?！?p> 楚博遞給他，繼續(xù)道:“南面的窗戶則要大，這是正面的圖紙。窗戶中間是用石頭砌成的排水通道，屋頂?shù)耐哌@樣排列，雨水通過排水通道流到這個溝渠，注入南面的池塘……”
楚博繼續(xù)滔滔不絕，泉方的眼睛從圖紙移到他臉上。
一個男人專注而又專業(yè)的時候是那么有魅力，這種魅力對喜歡他的人一定是不可抵擋的誘惑！
“墻壁要用鑿子‘洗’過的石頭，不要打磨，這樣既省時省力，表面又能吸附潮氣，一舉兩得?！?p> 泉方喝完湯，坐過去，靜靜聽楚博講。
“第五個條件：房間里不能有煙，蠟燭和油燈都有煙，還有炭火、煤火，把它們放進(jìn)波璃罩里，特制的波璃罩。你看這個圖，下半部分罩著火焰，四周開孔，上半部分罩住冒煙的地方，這里一個小的口，煙從這里跑進(jìn)去，很難再出來。嘭，解決了?！?p> “這不就是你平時用的那個燈嗎？我都見過了?！比焦室庋b作不屑。
楚博卻不理會，繼續(x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重要的是這個窯，你看，你看這兒，下面一個一尺高的高臺，高臺下面是風(fēng)口和爐灰室，上面用銅管連著三個銅水箱……”
“銅管和防漏水的水箱能做出來嗎？”
“你可以到瀑布那邊的工棚里看看，非常好用。”
“好吧。”
“所有的建筑材料都用石頭和木頭。我不喜歡宮殿式的繁瑣裝修，也不喜歡太過粗狂笨拙。我希望有簡潔、精致的線條，全部都用方、三角和圓形來代替復(fù)雜的曲線和造型。我不喜歡屋頂太高，不利于取暖。而且我不喜歡柱子，尤其不喜歡圓柱子，我的房子里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圓柱。
“這是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喜歡。就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一樣，認(rèn)定你就是我要找的小跟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