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浩睡在洞口，太陽剛透進(jìn)一絲光亮，他就醒了。湊過去探望還在昏睡的父親。
母親聽到聲音也醒了：“沒關(guān)系，你父親夜里起來，喝了口水又睡下了?！?p> “我沒聽見?！?p> “你白天太累，晚上睡得深。”
“我出去弄些干柴，打些野味回來?！?p> “好的，務(wù)必小心。讓秦銘他們都跟著，人多有個照應(yīng)?！?p> “好，母親不用擔(dān)心。中午之前肯定能回來?！?p> 楚浩一行沿著河沿向西行進(jìn)，幾里路后路邊依然是懸崖峭壁，河沿時(shí)寬時(shí)窄，有一段完全消失了，河水直接峭壁，必須站上河面前行。他們身上都裹上獸皮，凍得鼻頭通紅，走在冰面上格外小心，生怕掉進(jìn)冰窟。
一個多時(shí)辰過去了，除了頭頂偶爾飛過的老鷹，連只狼都沒有看到。太陽照在雪上非常刺眼，空氣卻比下雪的時(shí)候冷了很多。
楚浩時(shí)不時(shí)打個口哨，召喚逾獅。過了山崖口，忽然河對岸連綿的土丘里傳來馬的叫聲。
“它們還活著。它們還活著?！背骑L(fēng)也似的向河對岸跑去。
“你小心，等等我們?！背脑诤竺娼兴?。
一個土丘后面閃出驪龍的身影，一只前腿抬起“噠噠”的點(diǎn)地，似乎是在給楚浩行禮，然后站在河沿上試探著下到冰面。
楚浩跑過去抱住它的頭親了又親。驪龍打了一聲響鼻，轉(zhuǎn)身奔向一個山丘，抬蹄嘶鳴，不一會兒，群馬從山丘后面跑出來。
楚浩迫不及待數(shù)了數(shù)，少了三匹拉車馬，加上逾獅一共還剩十六匹。
見到驪龍和逾獅，楚浩仿佛長了無窮力量，招呼大家到河南岸的土丘上試著找獵物。
土丘上密密麻麻的荒草比人高，里面似乎有野雞在“咯咯”叫。有荒草的阻隔，人對野雞無計(jì)可施。
“浩，我們割些草回去，當(dāng)柴燒，曬干也能鋪在地上睡覺，好些草籽還可以吃或是榨油?！背慕ㄗh。
“好啊，你們割草，我去尋獵物?！?p> “好，不要走遠(yuǎn)。”
“知道了?！?p> 楚浩騎上驪龍?jiān)谥車D(zhuǎn)了一圈，雪很厚，他不敢讓驪龍放開跑。
幾只野兔出來曬太陽透氣，楚浩搭弓射箭，連續(xù)逮到五、六只，不知不覺來到山崖口。楚浩下馬，牽驪龍從河面往東，過了崖口上了岸，一直跑到前天他們經(jīng)過的地方。
雖然有風(fēng)雪覆蓋，車馬走過的痕跡還是依稀可辨。這里距離最后有人煙的地方也有百里遠(yuǎn)了，再往南面十多里處也都是連綿山脈，山不高，卻沒有路。
他們來時(shí)通過的狹窄山澗覆蓋著茂密的樹木，又隱藏在大雪中，一般人很難發(fā)現(xiàn)，看來這個地方應(yīng)該還是安全的。
站在河對岸看半圓洞所在的那座山，河流順東面的峭壁斜向東南，盡頭似乎是一片平原。那里會不會有人呢，楚浩決定下午去巡查。
等他返回崖口西，楚文帶著大家已經(jīng)割下來好幾跺草。
“三哥，猜我們找到了什么?！背┻呎f，邊指著十幾枚蛋、三只野雞和一堆塊狀的東西：“野雞在草叢里跑不動，它一跳起來，我就撲住它了。呵呵……”他滿身是雪，手凍得通紅，卻為意外的收獲高興的合不攏嘴。
“這是什么？”楚浩指著那些塊狀的東西問。
“葛根，叔叔說這個可以退熱，給父親吃最好?！?p> 大家仍在割草，確切的說是砍草，沒有鐮刀，只能用腰刀往下砍。只有楚瀚用斧頭，這一點(diǎn)楚浩能理解，就像他自己不吃馬肉，楚瀚也不會用腰刀砍草，他怕碰到石頭，卷了刃。
“差不多可以了，不然我們也拿不走。”楚瀚說。
“有馬，沒關(guān)系。”楚浩指了指驪龍。
十幾捆草和幾只野味，給洞里等著做飯的婦人們送回去。楚家兄弟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覺得新鮮而有成就感。
“周圍全是山，那么多狼，應(yīng)該會有大的獵物才對?！?p> 楚浩話音未落，楚博舉起胳膊喊道：“你看那兒。”
只見北邊山崖上十多只野山羊，行走在懸崖峭壁上。
“哇偶，它們怎么上去的？”楚瀚不禁感嘆。
楚浩示意大家安靜，稍稍靠近，從河沿?fù)炱鹨粔K石頭，朝著山羊扔過去?！案隆币宦暣囗?，山羊嚇得慌忙逃竄。
一只山羊前蹄一落空，從崖上摔下來，有幾只跳到更低的地方。楚浩“嗖嗖”兩箭，兩只大個的山羊“咩咩”叫著落下來。等他搭箭再射，其余山羊已經(jīng)逃出射程之外。
“啊，太爽啦。我去撿山羊?！背┐蠼兄窖孪旅姹既?。
“正好，快到了，拿回去也不費(fèi)勁兒，呵呵?！背母吲d地說。
忽然楚博沒了聲音，也不見了蹤影。
“不好。”
楚浩和楚文順著楚博的腳印飛跑過去。
“楚博，楚博”，楚浩找到楚博掉下去那個雪坑，邊喊邊趴在地上向下挖。
楚文在后面拽著他的腿，他不顧一切刨開積雪，差不過半人深的時(shí)候，看到了楚博的頭。楚浩扒開他面前的雪，楚博露出頭，立刻大聲地喘著氣。楚浩架起他的肩膀，把他拽出來。
楚博癱軟在地上，還好掉下去的時(shí)候，圍巾正好擋住了鼻子和嘴，他才能在雪下面艱難地呼吸些空氣，否則就完了。
“你不要瞎跑，幸虧這個坑不深，要不然非出大事兒不可！”楚浩急道。
“我，我越掙扎越往下陷?！背е耷弧?p> “沒事兒，這不好好的嗎？下次注意就行了?！背陌参克?p> 虛驚過后，大家把野山羊從雪坑里弄出來，已經(jīng)沒有原來的興奮勁兒，人人都小心謹(jǐn)慎走路。
楚濤還沒有醒來，身上仍然火燙，嘴周圍開始起泡，夫人用酒不停的給他擦拭，一家人都擔(dān)心不已。
楚浩草草吃完午飯，帶楚瀚和秦銘出來，沿著河岸向南。
大約騎行十多里路，他所猜想的“平原”浮現(xiàn)在面前：一望無際的大海，波濤洶涌，海邊二三里寬的地方都封凍成巨大的起伏冰面，被海浪拍打著發(fā)出響音。
河與海交接的地方，水域開闊成一個巨大的扇形，河水沖下來的河沙淤積，隆起一串長條的小島，覆蓋積雪的側(cè)面仍能看到本來沙泥的顏色。河北岸是山，南面是廣闊的河灘，河灘綿延五六里，接著又是山脈。
山腳交錯的巖石邊，積雪沒有覆蓋的地方，一片片貝殼非常鮮艷，想象不到的紅色或是紅黃色還有漂亮的粉色，應(yīng)有盡有。
自小在長安長大的孩子從來沒有見過海，不免被眼前的宏大場面和腳下彩色的貝殼、奇形怪狀的海螺震撼。
沖到岸邊的褐色海藻在沙灘上形成一個色帶，不知名的海鳥不畏嚴(yán)寒，偶爾從頭頂滑翔而過。
“是大海！”都呆了好半天，秦銘才發(fā)出一聲感嘆。
“哈哈哈?！背λ?。
而楚浩的心里有多么慶幸這里是大海，到處沒有一個人。
現(xiàn)在碰到一個陌生人，比碰到一個老虎更讓他恐懼。不管是唐人、高句麗或是靺鞨人，都可能威脅到他們的安全，人和他們身后的族群，可比猛獸的危險(xiǎn)大得多。
“咱們趕快回去吧，天黑遇到狼群就麻煩了。”楚瀚有些害怕。
三人日落前趕回山坡前，楚浩把馬匹的籠頭和馬鞍都卸了下來，沒能給它們準(zhǔn)備一個妥當(dāng)?shù)陌采韴鏊?，自由奔跑才能躲過野獸。
驪龍打著響鼻跑開了，又奔向了河對岸。
“保重！”楚浩默念著。
楚文對得之不易的戰(zhàn)利品一丁點(diǎn)兒都不想浪費(fèi)。他讓秦姨把幾顆蛋和葛根煮了，留給楚濤和孩子們。讓小廝把拖回來的草，抖掉積雪，交給丫鬟們把上面的草籽捋下來。處理過的草讓秦姨和王氏烤干，留著鋪在地上睡覺。
丫鬟每看到一種草都請示一下草籽能不能留，楚文一一告訴她們，哪個留下榨油、哪個留下煮粥、哪個留下調(diào)味，連楚文都不認(rèn)識的暫時(shí)擱到一邊，日后再嘗。
當(dāng)楚文看到一種細(xì)高的，有土黃色莖的草，驚奇的叫了出來：“啊，大麻槿，這地方怎么會有大麻槿。是大麻槿，楚地才有這個?！?p> 那是一種可以制作麻繩的植物，他們帶的繩子不夠，楚文想用這些麻做個繩梯，這樣上下那兩節(jié)石崖就方便多了，而且晚上收起來，安全省力。
大麻槿需要在盛暑收割，捂在雪地里大麻槿需要特殊浸泡，楚文不嫌繁瑣，一絲不茍。
楚文是一位經(jīng)驗(yàn)豐富的農(nóng)夫，卻對屠宰山羊卻沒有經(jīng)驗(yàn)。但是沒關(guān)系，有楚博在，他把小時(shí)候看到的殺豬經(jīng)歷全部繪聲繪色講給給楚文。
楚文將信將疑，到外面吩咐呂選燒一鍋開水，要把羊放進(jìn)去脫毛。
呂選聽了哈哈大笑：“小公子說的那是殺豬，宰羊可就不一樣了。來吧，這個我會。屠牛宰羊的活我都幫忙干過。”
呂選果然不是吹的，他能把羊皮整張剝下來，怎么也要些功夫的。
“可惜我們鹽不多，不然用鹽水把皮子泡起來，冬天作用大了?！眳芜x嘟囔道。
“這個我知道。明天看到野山羊，注意它們在什么地方啃食石頭或是土層，那個地方肯定有鹽。”楚文說。
“看來人多也不都是白吃飯的，取各家所長在這荒郊野外也能活的有聲有色，呵呵?！迸赃吳匾陶f完，往洞口看看，想著若是楚浩看到這一幕就好了，連下人們都樂觀積極，便沒有什么可擔(dān)憂的。
羊肉的香味讓每個人都流口水。楚濤也醒了，迫切想要了解山洞的情況。夫人把楚浩的所見一一說給他聽，他才略微安心些。
楚浩從海邊回來聽見父親醒了，過去跪在父親旁邊。
“東邊有人嗎？”楚濤期待地問。
“沒有，東邊是大海?！?p> “大海！大海，大海?！背玑屩刎?fù)靠到后面的被子上：“明天，明天一早，我們凈身祭拜佛祖?！?p> 晚飯大家吃的很盡興，楚浩好久都沒有吃肉，也好久沒有吃到咸味的食物了。若是以前，饑腸轆轆的他肯定毫不猶豫的先吃上幾碗，而現(xiàn)在，他一邊照看弟弟們多吃些，一邊留意父親的情況。
楚濤拿起碗勉強(qiáng)喝了兩口湯，吃了一塊葛根，還是覺得渾身酸痛，腦袋發(fā)脹，就又睡下了。
晚飯后，大家忍不住好奇想要到洞的深處看看。楚文用布條做燈捻，把羊油放在兩三個碗里，點(diǎn)亮了，用鐵絲提著進(jìn)去，順便把多余的獵物放進(jìn)最深處。
洞里面很寬敞，幾人并排走過去，也不見擁擠。有幾個小凹洞里還算平整，并且比洞口暖和，他們打算把皮子鋪在那里睡覺。
那眼泉水”咕咕”流著，順著墻落到厚厚的苔蘚上面，水量很大，聲音卻很小。楚浩用樹枝放到苔蘚的縫隙，深不觸底。
聽楚浩說他已經(jīng)試過了，大家爭先恐后喝了幾口，甘甜的味道滋潤了每一個人的心。男丁們?nèi)滩蛔‘?dāng)時(shí)就在溫泉下面沐浴，心情別提多舒服痛快了。
楚浩為父母選了一個最寬敞的凹洞，鋪上干草，再鋪上一層皮子，弄得松松軟軟、暖暖活活。
他小心把父親抱了進(jìn)去，父親裹著被子的分量還沒有一袋米重，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躲藏、逃亡，敦實(shí)的中年戰(zhàn)將變成了蒼老瘦小的老頭。
楚浩默默發(fā)誓：‘一定會好起來，我絕對不會讓您老人家躲在這山洞里度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