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永和二年，冬。
大雪下滿了整個京城，長安街過往行人匆匆忙忙，唯獨白嵐一人，慢慢悠悠的晃著。
“小姐，不若咱回去吧！這么大的雪，可莫要著了涼?！北倘粼谝慌詣裰?。
“我才不要。爹什么時候把我首飾還回來，我就回去?！卑讔沟皖^說道，只顧著看地上的雪，感受踩在雪上得那種感覺。
“小姐～老爺他也是…你說你把那些首飾都賣了，給那些…”碧若欲言又止。“這是好事，可是，您不能把皇上賞賜的那些金銀珠寶全給當了呀！那可是御賜！”
“給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那還不是我跳舞賺來的，要不然誰想給他跳舞啊？”白嵐說著不怕死的話，有恃無恐。
遠處，一家富麗堂皇的馬車停在那邊，車上男子微微一笑。
“小姐！”碧若都不知道說什么了，四處張望了一下，沒什么人，這才放心?！斑@是什么話呀？呸呸呸，到時候讓有些人聽去了會害死您的！”
“去，回去稟告我爹，什么時候把女兒的珠寶都還回來，女兒就回去，不然他就別想要我這個女兒。”白嵐將碧若推了回去。
碧若看著白嵐，還是有些不放心。
“別跟著我。”白嵐威脅道。
碧若沒辦法，只好先回去稟告老爺夫人。
雪花點點落下，白嵐就走在街上，慢慢的，一步是一步，絲毫不著急。
馬車跟著她，慢慢的在后面跟了很久。
白嵐走的累了，轉身對著馬車上的人說道：“陛下若是這么有閑心的話，不如去視察視察民情，大雪一下，多少人流離失所，沒有住處，因此而凍死，陛下何不去城外的難民聚集處看看！”
她小臉被凍的微紅，一雙眸子炯炯有神，盯著車上的人，沒有半分畏懼。
馬車上驅車的人不說話，里面的人也不說話。
白嵐不在這里耗著，加快步伐，很快便脫離了馬車的視線。
車上人待她走后，對著車夫說道：“回宮。召丞相來見！”
2
白嵐走街串巷，繞到了一處小屋。
進門就添了火爐，躺在床上睡覺，十分安穩(wěn)。
窗外的雪還在不停的下，屋內火爐燒得旺，暖融融的。
層層宮墻內，御書房。
“城外的難民，朕前幾日已經(jīng)派丞相去解決？為何遲遲沒有效果??？”帝云炎問著白蒼。
白蒼匆匆跪下：“陛下，這城外的難民著實不是好處理的事，請陛下再給臣一些時間，臣一定給陛下一個答復?！?p> “前幾日你便和朕是這番說辭，你倒是說清楚，到底什么時候可以給朕一個答復，現(xiàn)在大雪已至，寒冬已到，你要將那些難民至于何地？”
“陛下息怒——”白蒼行了一個大禮。“臣定在三日之內給陛下一個答復?！?p> 帝云炎怒道：“滾！”
白蒼趕忙退下，一邊退，一邊便想著自己的女兒，白嵐。
此刻的白嵐，全然不知道自家的爹地在念叨著自己，正呼呼大睡著。
好久沒有睡過這么溫暖舒服的覺了。
3
一覺醒來，已是寒夜，外面的雪已經(jīng)停了。
白嵐不打算走了，給爐內添了些柴火和炭，換了身他最喜歡的白衣，笑著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屋內飄著淡淡的藥草香味，沁人心脾。
“我好看嗎？”
她似是在問誰，笑顏如花。
隨即一個人自給自足，跑到了廚房簡單的炒了幾個菜，又熬了碗白粥。
一個人樂滋滋的享用完畢，剛準備回去看看書什么的，一出門，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
她看向天空，有幾片雪花落到了她的臉上，微涼。
“姜瀾，你說，我以后會怎么遇見你??？不是說人都有輪回的嘛，等到我再遇見你的時候，說不定我就是老太婆了，在這個小屋里一個人生活，而你呢？投了一個輪回，也該是翩翩少年了吧？希望你不要嫌棄我的好，就算爹爹催我嫁，我也寧死不屈，這輩子，我就賴上你了！”
白嵐笑魘如花，閉著眼睛，仰著頭。
好一會兒，鼻尖一酸，她的眼眶濕潤，而后自己笑了笑，回去了屋子內，一個人坐在書桌旁，看著醫(yī)書。
書里，有他的味道。
帝云炎看著小丫頭的行為舉止，眸色深了許多，原來小丫頭，有心上人啊。
她從來不曾對他那般笑的，笑得沒心沒肺，真摯純潔…
他還以為她發(fā)現(xiàn)了他，那句“我好看嗎？”是問他的…
帝云炎沉著臉色，喚了暗影。
“查一查，這間屋子以前住的誰？”
“是?！卑涤半S即隱沒。
屋內，燭光溫柔，爐子火旺，溫暖四溢，小丫頭笑瞇瞇的看著醫(yī)書。
可是，他從未可以給她這般的笑容。
從未。
帝云炎的外衣早已冷透，連帶著心也涼了幾分，一直就在樹上看著小丫頭的一舉一動。
深夜，小丫頭放了醫(yī)書，又躺回去睡著，帝云炎仍是看著。
“陛下?！卑涤叭滩蛔竦??！安辉缌?，明日要上早朝?！?p> 帝云炎不說話，看著那個人影，她熄了燈，他卻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影子。
“暗影，小丫頭她…好像已經(jīng)忘了我了，小時候，她很喜歡我的?！?p> 暗影知道自己不該說話，可是還是忍不住想勸一勸主子：“白小姐她…沒變。只是陛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不在她身邊罷了。之前住在這個屋子的人，叫姜瀾，是一個大夫，不過，三年前…他為了救白小姐被殺手射殺了?！?p> “陛下…三年前那個殺手，是蘭王殿下派來的。另外，五年前，您還是太子，那年您出征之時，月小姐便被蘭王殿下下毒追殺至此，是姜瀾救了她?！?p> “那為什么四年前我回來的時候你不告訴我??？”帝云炎有些微怒。
“那個時候，屬下跟在您身邊，并不知曉。身邊的人都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并不想讓白嵐小姐…”
“再者，屬下認為，陛下的圣威太大，反倒給不了喜歡平靜溫和的白嵐小姐想要的那種生活?！?p> 暗影不再繼續(xù)。
“我們這些人啊…生來就不配她的這種生活?！?p> 之后，帝云炎站了將近幾個時辰的腿終于挪開了，地上白雪漫漫，唯獨他站的那個地方?jīng)]有一絲雪的痕跡。
4
之后的一個月里，難民的事情得到很好的解決，白嵐也放了心，白蒼倒是這一個月里反常的很，也不再拘著她了，這樣也好，白嵐以后想去姜瀾的小屋也不用花太多心思了。
整日依舊過著她那恬靜美好的日子。
直到一個月后，宮宴。
宮宴上，白嵐一襲月白色皎潔的碎花裙，那一頭墨發(fā)并無太多梳妝，隨意落下，不施粉黛，卻美若天仙，恬靜淡雅的氣質，優(yōu)美清新的舞姿，成功的又一次讓在座之人驚嘆不已。
這丞相府大小姐，果然名不虛傳，是我們長安第一美人，舞姿一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這一舞，讓帝云炎憋悶了一個月的心情，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點一般，借著酒勁，他頒布了那在一年前就已經(jīng)為他準備好的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丞相之女白嵐，賢良淑德、”那賜旨的公公還沒說完，白嵐就打斷了他。
“陛下，臣女不接！”白嵐不卑不亢，卻也毫不屈服。
此話一出，眾人呼吸一滯。
帝云炎氣得想要砸了手中的酒杯。
她跪在地上，眾人看著，卻像是他們跪在地上一般，她永遠是那般高高在上，不卑不亢，從容不迫，波瀾不驚。
白蒼看著女兒，勸阻道：“嵐兒，不要胡鬧！”
白嵐不說話，卻也不接旨。
“白嵐小姐，您可要想好了呀，這若是不接的話，你白氏一族，可是株連九族的！白嵐小姐！還不接么！”
公公威壓著她。
可白嵐依舊不卑不亢，從容不迫，她站起來，挺直腰桿，道：“那既然如此的話，白嵐接?！?p> 她從公公手里接過那明晃晃的圣旨。
白蒼這才放心些許。
白嵐看著那龍椅上高高坐著的皇帝，笑著道：“皇帝哥哥，嵐兒接了?！?p> 帝云炎看著白嵐，卻絲毫看不到往日她喚他皇帝哥哥的那般情誼。
那般語氣，冰冰涼涼，與一月之前的那般語氣差得太多。
“白嵐！”帝云炎想要發(fā)火，卻仍是不想嚇著她，壓著火氣。
白嵐淡淡的眸子看著帝云炎，云淡風輕一般。
在場之人看著這二人的對峙，只是覺得這白嵐還真是不怕死，敢和這位狠厲的帝王對著干。
白嵐微微一笑，道：“既然陛下沒有什么事的話，白嵐告退了?！?p> 她一襲白衣，如同落入凡間的謫仙一般，淡淡的，溫溫的，走出了眾人的視線。
但高高在上，一身刺眼的黃袍的帝云炎，卻怒的青筋暴起。
白嵐！無論你心里有誰，我帝云炎定要娶到你！把你囚禁在這皇宮里！
5
過后的那十幾日，普天同慶，不禁是皇宮里熱熱鬧鬧的，百姓們也高興，這一來，皇帝終于要立后了！二來，這皇后便是平日里對他們百姓們多加照顧的白嵐小姐，這位白嵐小姐，醫(yī)術高明，幾次救他們百姓，還不收錢，實在是一樁好姻緣??！
初春，長安街上，鑼鼓喧天，紅妝十里，大紅的轎子，精美華麗，鳳凰雕琢，美輪美奐。
多少女子夢想的婚禮莫過于此。
丞相府內，白蒼勸著白嵐。
“嵐兒，今日是你嫁入皇宮的日子，以后有不順心，便讓身邊的人來找爹爹。爹爹知你心中不愿嫁，若是日后受了什么委屈，爹爹會找人把你救出來的，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日后爹爹可以滿足你任何的愿望，只要你今日不出岔子，好么？”
白嵐看著面前激動的父親，甜甜一笑，道：“好！”
白蒼欣慰一笑，卻越發(fā)心底不安。
丞相府外，圍觀的百姓眾多，百姓們端著一杯酒，想請白嵐喝這百家酒，也算是他們的祝福了。
白嵐一襲鳳凰金絲大紅嫁衣，出現(xiàn)在了眾人面前。
眾人不由得呼吸一滯，面前的這位穿著紅色嫁衣的女子，不同于以往的白衣那般素淡，卻是給人不一樣的感覺，美輪美奐，溫柔賢惠。
白嵐的步子停下，隔著蓋頭，看著在門口看著她的父親。
白嵐微微一笑，道：“爹爹，務要萬安?！?p> 白蒼有些難受，終歸是自己養(yǎng)了十多年的女兒，如今嫁給那了帝王之家，日后就沒有什么安穩(wěn)日子，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可他卻沒有一點辦法。
混濁的眼淚落了兩行，心生愧疚。
嫣兒，我沒照顧好我的女兒，你可會怪我？
白嵐回過身，對著百姓。
百姓中有一人端上酒來，又笑又哭的：“白嵐小姐，這是我們大家伙的百家酒，還望白嵐小姐不嫌棄，我們祝您，日后圓圓滿滿的，也謝謝您這幾年來對我們的幫助?！?p> 聲音落下，周圍百姓都跪了下來。
“希望白嵐小姐日后無憂！”
“希望白嵐小姐日后萬安！”
“希望白嵐小姐日后美滿！”
百姓的一聲聲，讓本來不打算哭的白嵐，落了眼淚，她接過酒，一飲而盡。
爹爹，萬安。各位，安好。
她邁入了花轎。
鑼鼓喧天，周圍百姓見到無不下跪。
這個陣勢，是多少女子所向往的，可是她們不嫉妒，這是白嵐應得的，她們眼睛不瞎，見過白嵐對百姓們的態(tài)度，見過白嵐為他們受的苦。
柳如顏看著自己的好姐妹嫁了人，笑得落下了眼淚。
萬望你，重新開始。
6
白嵐一路默不作聲，聽著外面百姓跪拜的聲音，眼淚不止，卻落下來又叫她抹掉。
迎親的隊伍一路到了宮墻，白嵐叫停，在碧若的攙扶下，下了轎子。
嬤嬤們勸阻著：“娘娘，這可不行，不吉利的?！?p> 白嵐看了眼碧若，碧若眼里噙著淚花。
白嵐微微一笑，掀了蓋頭，直接往宮墻上跑。
周圍的人嚇壞了，趕緊攔著，卻攔不住白嵐，怕傷了她，又怕攔不住。
宮門內，太監(jiān)剛剛稟報，帝云炎忽然慌了，立刻沖了出去。
白嵐一襲紅衣，上了高樓。
嬤嬤們趕忙追了上來，白嵐威脅道：“嬤嬤們要是再過來一步，我可就跳下去了?！彼粗紫乱苫蟮暮爸陌傩諅儯⑽⒌男χ?，給底下眾人行了一個禮，而后對著嬤嬤們也行了一個禮。
眾人不知她為何。
“小女請諸位，保我白氏一族安好?！?p> 百姓們連忙應著：
“自然自然。白嵐小姐放心，我們這些人受了你的恩惠，自然會的?！?p> “小老兒就算拼了一條老命，也一定保白嵐小姐的親人好好的?！?p> 說什么的都有，但都是順她的意。
帝云炎趕了過來，看到了白嵐在城墻上，忽然明白了什么。
“白嵐！你要敢跳，朕誅你九族！”
白嵐看他，微微一笑，淡雅溫柔。
“陛下！”她出聲，但腳下的步伐不停，站在了面著皇宮的宮墻那一面。
她不愿讓百姓看到那副血腥的畫面。
可卻忘了她自己一步都不想邁入皇宮。
“臣女怕了您的皇后，怕了您的誅九族！”
7
而后，一襲紅衣，直直的落下！
白嵐那一剎那，想起了那個溫柔的男子。
他微微瞇眼笑著，道：“嵐兒。別怕。”
“嵐兒不怕的?！?p> 白嵐微微笑著。
百姓們驚恐不已，帝云炎想要跑過去，卻僅僅在那幾秒，昔日的人兒已鮮血淋漓，早已不復當初的模樣。
帝云炎悔了，他知她性情剛強，卻仍要相逼。
他錯了！
堂堂一國君王，跪在了一個女子身邊，抱緊了血肉模糊的女子。
女子的嫁衣，被鮮血染紅，刺眼奪目，可是白嵐的臉上，有著特別溫柔的笑容。
懷里的身體越發(fā)冰涼。
帝云炎不想面對，他無顏面對！
百姓們都跪在了地上，不跪君王，只跪他們的白嵐小姐。
這一天，舉城上下，無不悲痛。
白嵐，隨風而逝，再不往復。
后來，世人傳聞，天佑帝為了一個女子孤獨終老，將皇位傳給了他的義子，帝云嵐。
世人只道天佑帝重情重義，為情所困。
可京城上下之人都只記得，那個既剛烈又溫柔的女子。
……
——2020.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