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鶯跟在淺水清的后面重新回到營帳前時，方虎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詫異，也多了幾分敬佩。
一個女人，要在經歷了剛剛那樣的失敗后依然能夠堅持不放棄，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淺水清淡淡地說：“從現(xiàn)在開始，夜鶯就正式成為我佑字營的一員。所有士兵注意，管好你們，誰的那東西要是在不該出現(xiàn)的場合再次出現(xiàn)，我就割了它，讓你們這輩子也用不上?！?p> “是?。?！”所有士兵都大聲回喝。淺水清不下令的時候，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可淺水清只要下了令，他們就會豪不猶豫地遵守。何況夜鶯本身，也已經證實了她有這個資格受到大家的尊重。
“淺將軍！”一聲嘹亮的呼喊，來自那沉寂已久的隊伍。
淺水清聞聲回頭，卻看見那第三預備隊中，一個英俊少年，昂然而立。
他站在隊伍的最前列，一個人，孤零零地望向自己。
淺水清瞇起了眼睛：“有什么事嗎？”
“我也要當兵！”那少年大喊。
淺水清失笑：“你現(xiàn)在難道不是一個兵嗎？”
少年漲紅的臉澎湃出如火的怒潮：“我要當一個真正的兵，和她一樣的兵！”他伸手指向夜鶯。
淺水清微楞。
他看了看身后的夜鶯，姑娘的臉上，平靜如水。她只淡淡道：“我不認識他?！?p> “你叫什么名字？”淺水清問那少年。
“我叫林躍?！?p> 沐血立刻湊上來：“嶺南鹽業(yè)聯(lián)盟會會長林子聰?shù)膬鹤?。三天前被咱們帶來，不過是他自愿的，他父親為了他兒子不吃苦，先送來五千兩銀子，然后每過三天就送來一只雞，一只鴨，半頭豬和一袋白面?！?p> 淺水清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他看看林躍，沉聲說：“你也想學她？”
林躍大聲喊：“是！將軍，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們。但是我們富貴子弟，也并非個個膿包。我們的確出身大家，享過富貴，但這不代表我們就沒有理想！不代表在國家需要我們挺身而出的時候，我們就一定會畏縮不前！至少我林躍不是這種人！”
他看看夜鶯，大吼道：“我要當兵，當真正的兵，那種上戰(zhàn)場打惡戰(zhàn)，為國為家揚血建功的兵！我不想做為你佑字營的福利灑錢的財神兵！她一個女人能做到的事，我一個男人，也能做到！我不想過那種連女人都看不起的日子！我是男人，我也有我們男人的尊嚴與驕傲！”
那一刻，他渾身沸騰的血液已經燃燒到了頂點。
夜鶯的話，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曾經也是父母掌上的明珠，也曾經縱情紈绔，過那不知憂愁為何物的日子。每天出入跟隨，總有大批隨從衛(wèi)護，每說一句話，都有人奉上最諂媚的奉承，每想要什么，都會有屬下立刻去為他做好。
然而來到這佑字營，他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不是自己曾以為的高高在上的貴族，恰恰相反，沒有了父母的庇佑，他們連屁都不是。
每一個貴族少爺，在那些當兵的人眼里，只是一臺臺取錢的機器，他們盡情的榨用，卻不會給他們任何好臉色。
他們吸著這幫少爺?shù)难?，卻絕不會因此而感激或尊重這幫少爺。
因為，少爺們自己都沒有這樣的自覺。
夜鶯的說話，第一個敲醒的就是林躍。
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并不值得驕傲之后，那被刺痛的男人尊嚴立刻占據(jù)了上風。
他決定拋棄父母的庇佑，去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的士兵，哪怕因此而血灑戰(zhàn)場。
淺水清看著這年輕小伙子的臉，依然還略帶著一些稚氣，卻是熱血滿腔。他心情激動，眼神充滿了斗志，顯然是發(fā)自肺腑地在說這些話。
只是……他真的就能因為這小伙子的一相情愿，就把他送上戰(zhàn)場嗎？
沐血急道：“淺少，千萬不能答應他！”
淺水清微微一笑。
他知道沐血的意思。
可是他看著林躍，卻還是說道：“你真得想做戰(zhàn)斗士兵？”
“是！”林躍斬釘截鐵地回答：“哪怕因此血濺沙場，我也無悔！”
淺水清點了點頭：“很好，我喜歡有志氣的青年。既然你提出來了，我就同意你?！?p> “淺少！”沐血大叫起來。
淺水清低聲說：“我自有主張?！?p> 說著，淺水清走到林躍的身邊：“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并不滿足現(xiàn)在的生活，渴望做出一些改變。不過我要告訴你，改變，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我不會攔阻你進取的心，但我也不會輕易就把你們送到戰(zhàn)場上去送死。明天，我會派兩名軍官到第三預備隊中去。每天進行日常操練，做每一名士兵該做的事。和別人不同的是，你們有選擇的權利。你們可以選擇拒絕參加，繼續(xù)過現(xiàn)在一樣的生活，也可以選擇主動參加，進行先期的軍事訓練。達到標準者，可以進入佑字營正式編制部隊，然后和所有人一樣，擁有參加戰(zhàn)斗的權利。”
林躍的眼中閃過一絲堅毅：“我一定會成功的?！?p> 淺水清冷冷地說：“我等著你?！?p> 他轉身向自己的營帳走去：“沐少，讓兄弟們停止征兵的事。這些人已經夠用了，看起來他們比我們想象的更要麻煩些?！?p> 沐血微微一楞，看著林躍，猶豫了一會終于說道：“小子，識相的話就早點放棄，佑字營的麻煩已經夠多得了?！?p> 說著，他也扭頭離去。
“我不會成為麻煩的?。?！我也絕不會輸給一個女人！！”林躍的大吼聲，激蕩在這片荒野之上……
坐在營帳里，淺水清在呆呆地放楞。
他的身后，只有夜鶯一個。
夜鶯說：“為什么要答應他？你應該知道那后果的?！?p> 淺水清苦笑。
他怎么能不知道那后果？
這些少爺們，是自己拿捏著那些達官貴族的王牌。
別看自己現(xiàn)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自己要是真把他們送上了戰(zhàn)場，那么他們中哪怕死了任何一個，自己今后都會麻煩不斷。
問題是，他能拒絕嗎？
拒絕一個在這刻想真正做一個男人，做一個勇士的少年的心？
他能說我擄你們來，不是當兵的，就是交錢的這話嗎？
不，淺水清不能。
他緩緩地道：“我不拒絕他。是因為我不能毀滅一個人的希望?！?p> 希望？夜鶯微微有些迷惑。
“是的，希望。希望是我們之所以成長的動力，是我們夢想的源頭，是我們克服一切艱難阻礙的力量之源。對于戰(zhàn)士們來說，死亡，并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沒有了希望。”
淺水清輕聲說著，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戚天佑，方豹還有無雙。
戚天佑死了，因為有位所謂的“大智者”斷言了他會死，他失去了生的希望。
方豹走了，因為他看不到身為一個軍人所應當享受到的尊嚴與驕傲，他失了留的希望。
無雙沉寂了，因為他的正義感在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被自己一手摧毀，他失去了對人心美好期盼的希望。
那么今天，他還能再去摧毀一個少年的希望嗎？去摧毀他渴望成為一名勇士的心？
他做不到了。
他知道，第三預備隊里不會只有一個林躍，他知道，還會有很多青年子弟，早晚會在適當?shù)臅r候爆發(fā)，并渴望成為戰(zhàn)士。
那么，他又該如何對待？
他不知道那答案，或許，這支預備隊會在日后成長起來?；钕聛淼拿恳粋€人，都是英雄好漢子，而死去的……
他們的家族所會帶來的報復，將成為淺水清永遠也甩不去的可怕夢魘。
這就是命運。
淺水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上天選中了我，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這樣，我就不會畏縮，不會逃避。這幫少爺兵是生也好，是死也罷，他們的命運，由他們自己決定，我不會再進行干涉。好了，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你出去吧，我想洗個澡，然后好好睡一覺……幫我叫狗子進來，讓他給我打水搓背?！?p> 夜鶯沒有動。
淺水清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夜鶯輕咬下唇，小臉上突然飛起一抹潮紅：“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責任。既然我是你的衛(wèi)兵，那么現(xiàn)在這些事，也該由我來做。”
淺水清聞聲愕然……
營帳里，水氣蒸騰，彌漫于這小小空間，淺水清站在木桶旁，沉聲說：“你……想清楚了?！?p> 夜鶯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看一個男人，總比看一千個男人，要好得多?！?p> 下一刻，淺水清緩緩煺去身上的衣物，一個健碩的身體就這樣呈現(xiàn)在夜鶯的眼前。
強而有力的臂膀，布滿了刀傷劍痕的胸膛，修長的雙腿。
夜鶯一陣臉紅心熱。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將自己那雙纖纖玉手放在了淺水清的背上。
今天，是她成為佑字營正式士兵的第一天，她迎來的，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驗。
沒有戰(zhàn)爭，沒有死亡的喧囂，惟有內心深處那份激烈的沖突，激蕩滿懷。
顫抖的雙手，在淺水清的背上不停地摩挲著，撩起清水，洗去一日的污垢。溫暖濕潤的環(huán)境里，整個人仿佛要溶化在整片水中。
一個英勇而頑強的少女，用比沙場作戰(zhàn)還要付出的更多的力氣，鎮(zhèn)定著自己的雙手，鎮(zhèn)定著自己的心，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完成著自己的工作。
“今天，只是開始而已。”她輕輕對自己說，雙眼中飽含淚花。
在這個被男人看一眼就非嫁不可的年代里，她卻在幫一個男人洗浴。那么，她憑什么再去尋找屬于自己的愛情……？
那一刻，淺水清的心頭也是一番感慨。
希望，賜予人無盡動力。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不惜去付出一切，夜鶯是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但是真等得到的那一天，回歸頭來再看看是否值得，或許又別有一番滋味了吧？
霧氣彌漫里，籠罩住的兩個身影越發(fā)模糊起來。
或許某天，這件工作不會再那樣困難。
無論是淺水清，還是夜鶯，同時萌生出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