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御書房公主請命

　　經(jīng)過楓林一戰(zhàn)和大理寺公堂上劍誅司徒國舅之后，許是覺得累了，李蓮娘與韓青娘母女倆說了不到三句話，她便困意上頭轉(zhuǎn)身就在一旁的美人榻上躺下了。韓青娘剛剛還說著話，轉(zhuǎn)頭看到女兒已經(jīng)睡下了便止住了話頭，喊宮女去拿了一床被子過來給女兒蓋上。

　　“娘娘也去歇一歇吧，奴婢瞧著您也累了，今兒個在大理寺公堂上那么多尸首，稍后奴婢去找些柚子葉來燒個水，給您和公主拿來沐浴，去去晦氣。”韓青娘身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宮女如此說道，她是在流月走后被提拔到韓青娘跟前的貼身大宮女，順流月的名，叫流珠。

　　韓青娘只輕輕地搖頭她走到美人榻旁邊，拉來一個繡墩坐下，她已有十年沒有這樣看過女兒了，也從沒想過女兒回來的這一日，竟是從生死險路上堪堪逃過一劫。她女兒和小時候一樣還是那么瘦，臉蛋也小小的一只，看上去身上沒有一點兒肉，到底是在道觀受苦了。

　　“青娘。”頃刻之后，皇帝李乾也過來了，殿內(nèi)的宮女內(nèi)侍們齊泱泱跪了一片。韓青娘扭頭看了眼李乾之后身體也沒挪動過，坐在繡墩上瞧著女兒的睡顏，輕聲道：“陛下不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怎么來妾身這兒了？”

　　李乾靠過來，這才注意到李蓮娘還在：“蓮娘怎么睡在這里了，美人榻上不易伸展手腳，將她挪到床上去吧?！闭f著就要過去抱，韓青娘抬手阻攔了他：“陛下，蓮娘好容易才睡著就別鬧了，讓她就這么睡吧。妾身正好有話想和陛下談?wù)?，咱們?nèi)ネ獾钫f吧，流珠照顧公主?！?p>　　“是。”流珠福了福身，伸手招來兩個小宮女坐在美人榻旁邊的地上，她們?nèi)硕家积R在做針線活，繡著手帕和荷包。三人安安靜靜地如有什么話要交流，也全靠眼神，這些年眾人都在一塊兒做事是早就有了默契，美人榻上睡著的少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

　　她背對著三個宮女睜著眼打量著面前所見的一切，繡著鳳穿牡丹的穿堂大屏風(fēng)，鏤窗上雕刻著走龍飛鳳，垂門后面掛著的珠簾后隱隱約約顯露出一張八仙桌?？戳税肷?，她轉(zhuǎn)了個身掀開被子下了地，流珠忙問：“公主醒了，奴婢去打點水來，公主先洗洗臉？”

　　“嗯?！崩钌從锫曇粲行﹩×?，旁邊一個遞來了一杯溫水給她，喝過之后嗓子總算是好些了。她踩著一雙繡鞋在殿內(nèi)四處走來走去，瞧瞧這個看看那個，長信殿到底和自己幼年時記憶中的變得不一樣了。唯一沒變的，就只有自己的阿娘還是自己的阿娘，她回到美人榻前坐下。

　　流珠出去打水的時候便和韓青娘二人說了李蓮娘已經(jīng)醒了，李乾挽著韓青娘的手進來，便看到李蓮娘手上拿著一盞琉璃燈，旁邊一個宮女正與她說著話。李乾開了口：“蓮娘……”

　　“叩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蓮娘旋身跪下，口氣也不如兒時那般親昵，恭恭敬敬地喊李乾父皇而不是阿耶。門口處，李乾微微一怔，隨后苦笑道：“蓮娘還在和阿耶生氣是么？阿耶知道錯了，是阿耶太優(yōu)柔寡斷沒能及時扼制今日之事發(fā)生，蓮娘原諒阿耶好么？”

　　“父皇貴為一國之君，是天子，孩兒怎敢生父皇的氣呢。您是皇帝，蓮娘也已經(jīng)長大不是三歲小兒，您是君我為臣，這是禮數(shù)?！崩钌從镙笭枴?p>　　韓青娘抬手揉了揉李乾的后背，輕聲道：“陛下先順著她吧，今日之事可見蓮娘也是嚇壞了。好了，蓮娘也先起來，地上涼，別跪出毛病來了?！崩钋?dāng)然明白韓青娘的意思，只不過心里到底還是有些難過的，他的女兒不親近自己了，造成這個局面的就是他自己。

　　“起來吧?！崩钋_了口，李蓮娘方才慢慢起身，然后走過去讓流珠伺候著洗臉。

　　韓青娘道：“一會兒你二兄三兄還有五兄都要過來一起用膳，他們也有十年沒見過你了，蓮娘這些年和阿兄們分開，一定也很想念他們吧。”李蓮娘走過來在韓青娘身邊坐下，她的手讓韓青娘抓起細細觀察，卻看到女兒手掌虎口上都有一道繭子。

　　正訝然著，外面進來一個人：“陛下，娘娘，京兆尹沈大人在朱雀門外求見公主?！?p>　　“見我？”李蓮娘也是一愣，韓青娘問道：“他可有說，來見公主所為何事？”

　　“奴婢不知，只是沈大人托奴婢將這東西轉(zhuǎn)呈公主，說公主見到了自然明白?！边@內(nèi)侍呈上來一只瑪瑙手釧，這手釧本該是一對，是李蓮娘今日清晨離開客滿堂客棧時送給掌柜夫人的。這才過去了幾個時辰而已，她當(dāng)然還記得這東西，“這是我送給客滿堂掌柜夫人的?！?p>　　“帶我去見沈大人?！币粚Φ氖肘A現(xiàn)在只有這一個，肯定是客滿堂出了事。

　　李乾：“蓮娘不必親自過去，去傳朕的話，讓沈瓊到御書房來?！?p>　　“是?！?p>　　李蓮娘回過頭看了眼李乾，不解他這是什么意思，李乾解釋道：“他不過一介五品京兆尹，還不至于讓你堂堂一國公主親自去見他。隨阿耶去御書房吧，若有什么事，阿耶替你擔(dān)著?！?p>　　李乾話里話外都是維護女兒的意思，李蓮娘心中也微微一暖。

　　她笑道：“謝阿耶?！彼姆Q呼變了，韓青娘也跟著松了口氣。

　　而后跟著李乾出了長信殿，坐上了御攆，上一回坐御攆還是她沒有被送出長安，剛過完三歲生辰的時候。一眨眼她已經(jīng)十三歲了，也和阿耶阿娘分別了十年。宮人們望見李乾親自拉著李蓮娘上御攆的時候，眼睛都瞪得老大，果然，陛下最寵的還是他們的瑯琊公主。

　　御書房內(nèi)，沈瓊?cè)雰?nèi)見駕這還是自他上任以來的頭一次，按大昭朝律正五品官見駕站班都在宣政殿外不得入內(nèi)。今日能進御書房，卻是為了審問瑯琊公主是否和客滿堂掌柜夫婦被殺一案有關(guān)，他一邊說著自己的來意，一邊抬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末了，只聽李蓮娘脆聲問道：“青陽縣捕頭如今可還在京兆府？”

　　“額，在，在的。”

　　李蓮娘說：“牛掌柜夫婦大抵是受我牽連而冤死，兇手不論是誰都要給我詳查到底。這樁案子既然落到了你京兆尹手上，你就要給我查出真相，有一切困難盡管來找我。如有需要，我也一定全力配合你京兆府查案?！?p>　　“公主大度，下官佩服?！彼疽彩谴蛩阋埨钌從飵兔ε浜险{(diào)查的，畢竟那殺人兇手的目的或許本就是沖著她來的。而那客滿堂的牛掌柜夫妻不過是受了牽連而已，但李蓮娘這么主動配合，沈瓊是沒想過的，畢竟他覺得一國公主應(yīng)該是有大架子的才對。

　　李乾沉聲說道：“這樁案子又是一樁人命官司，我兒自幼在蓮華觀出家修道，與世無爭與人無尤。究竟是何人屢屢要我兒性命，沈愛卿，朕給你十天時間，務(wù)必查出真兇！”

　　“阿耶不必大動肝火，沈大人也不必緊張，這案子該怎么查就怎么查，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只管進宮來見我就是?！崩钌從镆蚕胫莱怂就絿?，還會有什么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自己的命，早晨若不是自己一行走的快些，說不定客棧里也不會無辜枉死兩個人了。

　　沈瓊再一次抬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承蒙陛下與公主厚愛，臣一定盡快查出真相，還牛掌柜夫婦二人一個公道！”

　　“對了，牛家那個剛出生的女嬰，現(xiàn)在是如何安置的？”李蓮娘又問。

　　沈瓊猶疑了一下：“這一點，下官聽說牛夫人臨終將女兒托付給了隔壁一間布莊的老板娘?！?p>　　“你派人去將人接來長安，稍后我會安排人在東市另外給她們安置一處宅子。既然他們二人是因為我而受此牽連，他們的女兒，我也該好好代為照拂。”李蓮娘早晨見到牛掌柜夫婦時，那婦人還大著肚子與自己分享喜悅，將為人母，那婦人收下李蓮娘送的手釧時的神情都是慈眉善目的。

　　沈瓊抬眼看向李乾，發(fā)現(xiàn)皇帝沒有開口制止，便點頭答應(yīng)了下來：“是，下官這就去辦?！?p>　　沈瓊一走，李蓮娘便走過來在御前跪下：“孩兒有一事，希望阿耶能夠成全?！?p>　　“蓮娘有什么事不能站著和阿耶說的，地上涼，如今還沒入夏，春日里長安地寒天凍的，你剛剛回京就遭逢此番事故，阿耶十分心疼?！?p>　　李蓮娘搖頭跪在御前是巋然不動：“阿耶想來也是清楚，如今滿朝文武之中有多少人是有真才實學(xué)，為百姓和我朝江山社稷而入仕為官，又有多少人是為了中飽私囊，貪慕國庫里的那些銀子。在內(nèi)朝廷憂患未除，在外江湖上亦有仗劍豪俠將朝廷律法視若無物。”

　　“朕……”

　　“阿耶，孩兒想建立一個能替阿耶掃清內(nèi)憂外患的機構(gòu)，為大昭社稷和天下百姓的安定生活，獻出自己的一份心力。望阿耶能夠成全！”李蓮娘陳詞言罷，伏跪在地，就等李乾發(fā)話。

　　其實，無論李乾是否首肯，她也還是要把那個已經(jīng)在她心中有了雛形的機構(gòu)建立起來的。

　　御書房內(nèi)開始陷入長達半個時辰的沉寂，劉彥之在一旁站著也是呼吸都變得輕微起來，從李蓮娘開口講出那一番話來后，御書房內(nèi)便只有他們?nèi)齻€人在了。其余的宮女內(nèi)侍都被劉彥之打眼色攆了出去，久久的沉默之后，李乾轉(zhuǎn)頭看向劉彥之：“你也知道？”

　　“是，老奴昨夜便知道公主殿下雖是女兒身，卻有著不輸男兒的胸襟和氣魄。公主有如此智謀，有如此愿為我大昭黎民百姓和陛下分憂之心，朝中又有幾位大人能做到呢？陛下，公主愿做陛下手上的一把刀，老奴也愿做陛下手里的一把利刃吶?！眲┲f著說著，便笑了。

　　他跪在案首邊上后，李乾才悠悠開口說：“朕何嘗不知朝中已是蛀蟲斑斑，只是朕雖然貴為天子，手中實權(quán)卻早已被幾位輔政大臣分而化之。蓮娘你能有如此想法，阿耶深感欣慰?！?p>　　“孩兒既是阿耶的女兒，又是這大昭的公主。我既享受臣民百姓的擁戴，便該為國盡忠，為天下百姓的安樂而出力。”

　　李乾：“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阿耶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也不知為何，他只覺得信任自己的女兒才是最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