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第一天,新廠就發(fā)現(xiàn)糟了。
剛開始一切都很平常,進校門,下車排隊,穿過校園,站在更好的操場上聽著講話,等著運動會正式開始。這次臺子上站的人特別多,不僅有鎮(zhèn)里的還有煉油廠的,輪著講了一番話,新廠都有些累了。但這還不算什么,最讓新廠不舒服的是,運動場邊站著那許多人的,有學生,有大人,看穿著,聽口音應該都是廠里的人,他們好像看稀奇似的時不時看向鎮(zhèn)里的這群運動員,有些還在嘀嘀咕咕的說些什么。新廠望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一個熟人,鎮(zhèn)里的人果然還是不允許進來。
終于講完了,新廠又是被體育老師單獨帶著,準備參加第一項100米的預賽,老師拿著新廠脫下來的衣服,邊走邊交待:“別緊張,拿出你平時訓練的水平就行了,還有預賽不用太拼?!薄P聫S嗯了一聲,深吸了幾口氣。
100米預賽,初中組,新廠上場,沒用全力就拿了小組第一。下了跑道,就被老師領著去立定跳遠預賽。跳完也是第一。新廠這時已經完全放松了下來,心里也不再緊張。接著去了400米,到哪等了一會兒,輪到新廠那組時,新廠上了跑道。
預備,跑,新廠第一個沖出了跑道。但瞬間他就發(fā)現(xiàn)不對了,一個身影像風似的從他身邊跑過,新廠趕緊發(fā)了全力,但眼睜睜的看著那人第一個沖過終點線,新廠是第二名。他按著肚子,彎下腰,不停的喘著氣,抬頭看著那人。那人直著身子甩甩胳膊和腿,原地地跳了兩下,慢悠悠走向場邊和同伴說笑起來。
一種不好的預感從新廠腦里生出,他這次是拼了全力,但那人明顯很輕松。新廠有點慌,趕緊安慰自己:‘沒事,這400米本來就不是我最擅長的。這人可能是煉油廠初三的學生,沒事,我還有好幾項呢?!?。剩下的比賽,新廠越比越慌,一個第一也沒有了,都是第二,甚至第三,更讓新廠恐懼的是他每次都是拼了全力,而那些贏了他的人卻都好像很輕松。
下午比賽完,學生們都安靜的坐在位子上再沒有了來時的輕松快樂,連幾個老師都是一臉陰沉,聚在一起小聲的說著什么。大巴車再次停在了鎮(zhèn)中心小學,學生們下了大巴,怎么來的就怎么走了。老師們們卻都被留了下來,不知說什么事情。
新廠,楊風被拖拉機拉回學校,然后一起往家走,楊風今天沒有項目,但一直跟著新廠看他的比賽??粗聫S情緒很低落,趕緊勸他說:“新廠沒事的,你最擅長的實心球,長跑還沒比呢,加上100米你最少能拿3個第一?!薄P聫S也是這樣想的。
晚上,新廠媽媽做了一大桌菜,黑蛋也難得的早早從河神廟回來了。他們都知道新廠今天比賽。新廠心里難受但還是裝出一副木頭樣子,默默的吃著飯。黑蛋對著新廠媽說:“去,我還是想喝新廠給我買的酒,今天在工地,九成碰見我還給我說了,說是等新廠比賽完那天晚上咱們兩家就去聚聚,明天你去訂個包間,新廠你什么時候比賽完。”。新廠沒吭聲,新廠媽笑著從柜子里拿出那瓶酒,給黑蛋倒了一杯,說:“新廠,你爸問你呢,你也不吭聲,是不是今天比賽太累了。我知道,后天結束。新廠你好好比啊,你爸以前不是給你說要帶咱們去市里玩嗎,你比賽完咱們找個星期天就去。”。新廠心里越來越難受只吃了幾口,就又以找大嘴為借口從家里出來。
他沒敢跑,而是朝著河神廟慢慢走著,心里想:‘是不是像老師說的,我練的太狠了。楊風說的對,我最擅長的項目還沒比的,鄧師傅說了3個第一就能拜他為師。我還有機會。'。到了河神廟,坐在大柏樹下。心里像貓抓似的難受,嗖的站起來對著大柏樹就跪下了,心里默念:‘干奶奶,你一定要保佑我拿3個第一,我給你磕頭了,我給你磕100個’。對著大柏樹就磕起頭來,邊磕還邊數(shù),足足一百個后,新廠才暈暈乎乎的往家走,到家就往床上一躺,閉著眼心里念:‘快點睡,快點睡,恢復體力?!?。
第二天,新廠剛爬上學校準備的拖拉機,就被體育老師叫了下來,把他拉到一旁,小聲的說:“新廠,今天你要好好比啊,咱們鎮(zhèn)里就看你了,別人怕是都沒戲拿第一了?!?。新廠一聽這話,頭都蒙了,腦袋一下變的空白。體育老師見新廠臉色都變了,趕緊舒展自己的愁容拍著新廠的肩膀說:“別緊張,以你的成績最起碼長跑和實心球肯定能拿第一?!?。新廠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就被老師拉著上了拖拉機。
這天比賽完,新廠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記的楊風一直對他說著話,他卻不知道他說了什么。今天他最擅長的長跑和實心球他兩個都是第二,冠軍都是煉油廠的學生。
一到家,他就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用被子蓋住頭,一動不動。他媽媽叫了他好幾聲,他才不得不起身去吃飯。又是一桌好吃的,黑蛋又喝著他給買的最便宜的酒,新廠本想假裝吃兩口就走,但實在是吃不進,只好低頭硬往嘴里塞著。塞了滿滿一嘴。媽媽給黑蛋倒完酒就問:“新廠拿了幾個第一了?!薄P聫S不由身子一顫,頭埋的更深了。但他媽媽好像沒注意這些,只是繼續(xù)說:“我聽大嘴他媽說市里的動物園玩可美了,等你比賽完了,讓你爸帶咱們去,我都多少年沒去過市里了,你長這么大才去過一次,那還是你不記事的時候?!薄:诘?,說:“市里有什么了,等我把廟里活干完,我領你們去住個二,三天的,讓你們轉個遍?!?。新廠媽,激動的喊叫起來:“真的,兒子,你聽見你爸說的了嗎?你爸真是越來越疼你了。”。
新廠那晚那兒都沒去,從大屋回到自己的小屋,蒙著被子,流著淚。
第三天早上,是運動會的最后半天。體育老師騎著自行車帶著新廠往鎮(zhèn)中心小學去,別的學生都不用來了,他們都比完了,連個第三都沒有拿。體育老師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默默的騎著車。
大巴還在,但只來了一輛。但就是一輛也沒坐滿。除了新廠,和一個女生是參見今天最后的100米決賽外,剩下的幾個學生都只是來領自己的二三等獎的。車上再沒人說鬧,安靜的害怕。新廠一個人坐著,一路上都沒有抬一下。
100米決賽,沒有奇跡,新廠拼盡全力只拿了個第三。剛沖過終點線,新廠腿就抽筋了。一下坐在了地上,體育老師趕緊跑了過來,把新廠的鞋一拖,使勁的拉著大腳趾。新廠哭了,哭的特別傷心。老師拉了一會,又給新廠的小腿按摩,低聲的安慰說:“新廠,不哭,我知道你很努力,也盡力了,都怪老師,是老師太小看廠里這些孩子了。早知道他們這么厲害,老師應該更早的開始訓練你們。別難過了啊,明年咱們繼續(xù)努力,再把第一搶回來?!?。。。。
那天體育場站滿了人,人們都在高興的說著喊著。新廠始終是低著頭,沒有說一句話。最后是頒獎,那個曾經被鎮(zhèn)里人形容臉都被新廠氣的發(fā)紫的校長,這次滿臉紅光的站在臺上,說了一大堆,還專門請了一個副廠長露了一面,說了兩句話。新廠也被叫上了臺多次,不過只是和眾多人一起領了兩個第二名的獎和三個第三名的獎。
運動會結束了,新廠把獎品往學校一放一個人往家走,他沒有回家,拐了一個彎,去了大河邊。
新廠去了他天天鍛煉的地方,把他用來當實心球練習用的幾個鵝卵石都狠狠的扔進了河水里,把地上畫的用來練立定跳遠的線,都用腳使勁搓干凈。在他平整出來鍛煉用的一塊空地憋了大小一整套。做完這些,他扭頭朝大柳樹那里去了。
新廠已經很久沒來過這里了,這里應該也很久沒人來了。新廠靠著大柳樹坐下,抬頭看了看太陽,應該過了12點了。大嘴的手表還在抽屜里呢,床底下鐵盒里還有幾十塊錢,黑蛋應該不會打媽媽了吧,我還是真不配當鄧師傅徒弟,我連跑步都跑不了第一,我什么都不行。吳麗運動會前還給我說加油呢。。。。
‘就是哪兒吧,于大爺?shù)膶O子就是從哪兒撈上來的吧,于大爺我也對不起你。’。新廠站了起來,向著水里走去。。。。
煉油廠大獲全勝,除了小學組偶爾幾個項目外,初中組的第一名都被煉油廠給拿了。鎮(zhèn)里的人進不去廠里的學校還不知道這個事,參見運動會的老師,學生也沒人再提這件事。一直到了晚上,在廠里干活的鎮(zhèn)里人最早把消息傳了出來。但奇怪的是,鎮(zhèn)里人聽了這件事,根本就不再意,就像是有人在大河里投了一個小石子兒,連個響動都沒有。大家都在忙著掙錢,忙著改變自己的生活,忙著沒時間理孩子們的小事。他們更在意的是誰有買了車,誰有蓋了新廠。但更奇怪的是,大家一開起廠里人玩笑都還是會說曾經一個村里的孩子把煉油廠的孩子都甩在了后面吃土,把煉油廠的孩子都給氣的哇哇大哭。
廠里人倒是興奮了半天,但也只是半天,不到下午不知誰傳出來那些拿了第一的根本不是煉油廠學校的學生,而是那校長從市體校請來的小運動員,廠里人是愛面子但更要臉,都不在為這件事歡欣雀躍。
這件事最郁悶的就要數(shù)那個校長了,他怎么都沒想到,他費了半天勁搞出來的運動會,取得的驕人成績,鎮(zhèn)里和廠里連個響動都沒有。鎮(zhèn)里人一提起他來還是說他臉都被氣綠了。廠里人更是提都不想提他。沒過多久校長就找到他姐夫,說是不愿在學校干了,他姐夫也不想把他留在身邊丟人,就想辦法把他調到更偏遠地方的分公司去了。
當然這次運動會還是有一定影響的——從此以后,鎮(zhèn)里和廠里再也沒一起舉辦過任何運動會。鎮(zhèn)里自己的運動會再沒有了任何贊助。廠里的運動會再也沒有了副廠級別的領導上臺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