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想象過一萬次,當他知道她已經(jīng)和別人結婚,他會是什么表情,什么動作。她想他會生氣,會氣得臉通紅,像喝過酒那樣紅,他會罵她,甚至可能會動手打她......這些桃桃都愿意接受,只要能看見他,親口告訴他,她是一直在等他的,和別人結婚,不是她自愿的,她試圖掙扎,卻以失敗告終。
但是再次相見時,他的表情動作,顯得過于平靜。是那個臘月的黃昏,桃桃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出現(xiàn)在姜小偉家的大門口,就是那么站著,滿臉的憔悴和冷漠。他看桃桃從屋門出來,看姜小偉和他爸爸放羊回來,看著桃桃跟他們一起進屋門,看她給姜小偉一家人做好了飯菜。他的驕傲,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所打敗,打得落花流水。
有一個時刻,她也在看他。兩人的眼神,隔著遙遠的空氣、院墻、玻璃窗、一場游戲般的婚姻,無可奈何的交匯又錯開的時候,桃桃就知道魏龍心里已經(jīng)和她一樣絕望了。
他走了,沒等桃桃出來見上一面,說上一句話。彼此心照不宣的知道,桃桃沒有勇氣跑出去找他,也不知道見了面該說些什么,是解釋,還是表達想念,還是淚如涌泉,是怒罵,埋怨,還是將她帶走。
桃桃再也不想讓姜小偉碰自己,這一晚,她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傷,在看到他之后,終于得以釋放。夢里,桃桃跑出去想他解釋了自己的迫不得已和難過處境,他憤怒的質問桃桃為什么不等他,為什么和別人結了婚?他嚎叫,哭泣,而桃桃,仿佛是嗓子被人掐住了,不能出任何聲音,又仿佛桃桃是局外人,看著魏龍和另一個自己站在那里,互相傷害彼此,作為局外人的桃桃,看著他們的悲劇,也難過的哭出了聲音,然后突然睜開了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做了一場夢,臉貼著被眼淚打濕的枕頭還是溫熱的。
在認識魏龍,喜歡上他之前,桃桃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了他從夢里面哭著醒來。再一次做夢,依然是他站在桃桃面前,這一次,他說要永遠的離開,不愿再見到她,然后轉身離去,頭也不曾回過,那一刻,他就像一顆蒲公英,而桃桃是蒲公英的種子,她被風吹散,離他而去,而他無法阻止桃桃的離去,從此相忘于江湖,各自奔了前程,唯一的聯(lián)系,是他們曾在彼此心里生過根,也只是曾經(jīng)而已。
第二天一清早,正在做飯的桃桃聽見外面有吵鬧聲,之后是嚎叫,和謾罵,接著聽見姜小偉媽媽叫她的名字,音調異常難聽,她意識到出了什么事,馬上跑了出去,只見一群男的圍在他家院墻外面,其中幾個人壓制著姜小偉爸媽,另外的圍著一個人踢打,鄰居有想幫忙的也被死死攔住。
姜小偉媽媽對她喊:
“桃桃你快找人去,小偉都快讓他們打死了!”
沒等桃桃反應過來,她一轉眼,看到魏龍走向她,她立刻知道了怎么回事。桃桃想說,讓他們停下來,但她的嗓子像被石頭堵住一樣,無路如何發(fā)不出聲音,姜小偉爸媽還在旁邊喊,她卻什么也聽見。
和魏龍相對而立,他眼神依舊冷漠,面無表情,一聲不發(fā),過了不知多久,突然伸出手,他把桃桃手上的電子表用力拽下來,攥在手里,回頭,決然而去,一句話沒有留,仿佛告訴她:你有多絕情,我便有多冷酷。桃桃知道,他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轎車開過一段碎石顛簸的路,搖醒了桃桃的回憶,車窗外翠葉碧空,桃桃看著坐在她身邊的魏龍,不由得想湊近他,抱緊他,失而復得這事,不是誰都能擁有的恩賜。
紅玉坐在副駕駛,回頭看向桃桃,酸酸說道:
“哎呦,別這么膩歪了!”
回到老家,已是上午九點多,不是農忙時節(jié),村里又恢復了閑散的局面,有約的去打麻將,沒約的在胡同口閑聊,孩子在街道上瘋跑,老人坐在院墻外的石頭上,抽著煙袋,看著遠處,有德行的勸人向善,沒德行的說人閑話。村里,也是形形色色。
看到魏龍的車開過來,他們無不露出或驚訝,或嫉妒,或羨慕,或嘲諷的表情。這鄉(xiāng)里的年輕人中,能混到開轎車的,大概只有魏龍了。那些曾經(jīng)預言他沒出息的人,如今更生氣了,曾經(jīng)預言他有作為的人,如今更嫉妒了。
學長張國強放慢車速,適時的搖下車窗,幾乎逐一的跟道邊人打招呼,大嬸、三娘、二舅、四奶奶、五姨夫、六姥爺,美滋滋的稱呼,不知道他是真認識還是假認識,總之,讓大伙看清楚車,看清楚車里的人就好了。
車外的人也熱情的回應,勤快的走近車門擺手,就差把腦袋塞進來環(huán)視一下了。后面張國強他二舅還是五姨夫跟旁邊的問:
“我看桃子跟魏龍在后面坐著,前面開車的誰家的?”
“不認得!”
“有出息呀!”
......
這頗有衣錦還鄉(xiāng)的意味,車里的人除了桃桃,都還非常沉浸在其中,桃桃也很是愿意享受,但她心事太重,不好意思抬頭見人。桃桃想,如果自己一身清白,和魏龍坐著轎車回老家,她也恨不得像張國強一樣,跟所有遇見的人打招呼。
轎車從村口開到桃桃家大門口,他們的眼睛就從村口注視到桃桃家大門口,嘴里不停碎碎念的,大概是車里坐的是誰,來桃桃家干什么,沈玉田得怎么迎接之類的。
桃桃爸沈玉田在對待魏龍的態(tài)度方面,的確像變了個人一樣。桃桃從來不認為爸爸是個利欲熏心的人,但是在利欲面前,他的心被熏得烏煙瘴氣,曾經(jīng)說過魏龍家不是好人家,魏龍不是個可依靠的人,讓桃桃斷了對魏龍的心思,這些話儼然成了屁話。
魏龍掙了錢開了公司,村里人早已經(jīng)傳得不亦樂乎,魏龍追求桃桃的事,也在第一時間成為大伙的談資,于是一定有人把曾經(jīng)桃桃爸阻攔他們談戀愛的舊賬翻出來,他一定是后悔了,不然,魏龍下車后,迎接他的不會是如此諂媚的表情和步伐。桃桃覺得爸爸變了,細想一下,又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變。
桃桃準備在家住幾天,陪媽媽。爸爸給收拾了住處,默認的讓桃桃和魏龍住在一起,迫不及待的找出了戶口本,裝進桃桃包里。他似乎忘了當年看香的“白仙爺”說他們在一起會非常不好的話。
這番話如果讓桃桃爸解釋,他會說:
“都是緣分,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也不能太迷信......”總之,他總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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