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風波過后,沿途之中多了不少巡邏警戒的師兄弟們。他們見我,面上都帶了幾分尷尬與同情。我顧不了與他們說那么多,徑直往爹爹書房闖去。
書房中,爹爹、阿姊和大師兄都在,他們本低聲正說著什么,一見我進來卻止了話頭。二師兄則獨自坐在角落里,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聽我進來也沒抬頭。
“阿爹。”我再等不了那么多,單刀直入問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來的那些刺客是誰?是沖我來的,還是沖公子酉去的?”
阿姊與大師兄交換了個眼神,都沉默著不說話。阿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沖我笑道:“小小毛賊,聽到咱們家大喜的事兒便想趁火打劫。孝嫻別操心啊,好好準備行囊,過兩天便要起身去唐門了?!?p> 我盯著阿爹的臉。這男人雖長得粗壯威猛,乍一看極是嚇人,但其實是個一眼便能看透的玻璃人兒。若真是小毛賊來打劫,他現(xiàn)在定然破口大罵、率領(lǐng)一眾師兄弟們滿山圍剿同伙了,怎還會如此謹小慎微地呆在書房里與阿姊和師兄們商議?他當真以為我這個做女兒的半分也不知他么?
“你昨天與公子酉討論他們的兵器時,我已聽到了?!蔽以賾械美@圈子,徑直問道,“所以燕門的人為何要與我們過不去?為何專挑昨日大喜的時候來?”
屋里沉默下來。阿爹張了張嘴沒有說話,阿姊低著頭不出聲,大師兄則看看妻子又看看岳父,末了也選擇了做縮頭烏龜。我看著他們?nèi)?,忽地燃起一股子怒火——好得很,我的事從不與我商量便做了主,遇到危險也讓我蒙在鼓里。他們是指望我乖乖當個又啞又聾的稻草人方才開心么!
我再開口時,連聲音都氣得發(fā)顫,一字一句如崩豆般往外冒:“好,我知道你們想保護我,都不愿意說。但若真想保護我,為何要把我嫁到那么遠的地方去!而且你們讓我嫁的男人,根本就是個廢物,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何況是我!既然一腳把我遠遠踹開了,我就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我自己保護我自己!這樣行了嗎!”
最后幾個字,我?guī)缀跏怯煤鸬昧α吭谕夂啊N葑永镬o得嚇人,阿姊臉色慘白彷如紙糊;阿爹盯著我,我不確定他是準備迎頭給我一個大巴掌,還是要撲上來一把摟住我失聲痛哭。
我們幾人滑稽地對視著。
便在這沉默中,二師兄猛地站起來,大步走到了我的身前,對著阿爹沉聲道:“師父,我要告訴孝嫻。”
阿爹下頜猛地一錯,似是狠狠磨了下牙,“小二你滾邊兒去!今兒叫你來,是準備算你對公子酉無禮的帳,不是讓你在這瞎插嘴!”
“我對公子酉無禮,一會兒便跪去他的門前請罪。”二師兄低聲道,“但孝嫻說得對。唐關(guān)城柔弱無能,公子酉對我們隱瞞頗多,此人更是心機深沉,非是我們能夠揣測。唯有知道真相,孝嫻才能在異地自處之時小心提防?!?p> 阿爹盯著我們,似乎氣得已經(jīng)忘了說辭。
我從沒想過二師兄會替我說話。他一向是阿爹的蝦兵蟹將,阿爹指東他便打東、指西便打西,忠貞得再沒二話。此時忽然站到我這邊來,連我都看愣了。
屋內(nèi)又死寂了片刻,阿爹臉色不停地往下沉,半晌忽然道:“長仲林,你可還記得我?guī)慊亻L門那日,你我二人于山門之前,說過什么?”
阿爹甚少叫大家的名字,平日里都是“小二”“小六”得瞎喊一通,此時這么連名帶姓得甚是少見。而他這句問話一出,二師兄的臉色更是猛地煞白了幾分,一雙漆黑的眼睛干冷到似乎泛起一層淡淡的白霧。
阿爹看著他,“你若記得,便答我這句話:你我二人當日所定承諾,是否依然作數(shù)?”
他二人隔空相望,目光中都是我看不懂的復雜沉重。良久后,二師兄低聲道:“永遠作數(shù)?!?p> 阿爹臉上卻沒什么喜色,也沒再看他。而是轉(zhuǎn)過頭來盯著著我,似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平日里讀書練武不見爭先,與長輩嗆聲倒是學了個十足。你那么想知道,我便告訴你——燕門來此的目的,還不簡單么?如今武林四大門派,唯燕、唐二門實力不相伯仲,又都同處中原地帶。究竟誰能逐鹿中原、稱霸武林,便要在這五年之內(nèi)見真章了。我長門雖今年落魄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驟然與唐門聯(lián)姻定會引起燕門不安。昨夜的刺客,可以說是沖著你來的,但更多是沖著我們長唐聯(lián)姻而來?!?p> 我怔怔聽著。阿爹的話可說是講得很明晰了,但我又卻總覺得他還在隱瞞什么,但具體是什么又說不出來。
阿爹見我不吭聲,便又續(xù)道:“但你不要想那么多。我送你去唐門,只是想讓你在那里好好拜師學藝。公子酉年紀雖輕,但已是當今武林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你跟著他定能學得一身好功夫。其他的什么武林權(quán)謀,你壓根兒不要想。爹和長門的大家,也都沒那么大野心,更沒什么花花腸子。我們清者自清,不必擔心。”
我咬著嘴唇不吭聲,臉上有些燥,隱隱為自己剛才那頓發(fā)作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阿爹坐下來喝了口茶,臉上有些倦色,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你們都忙各自的去吧。孝嫻,抽時間去和你師兄弟們道個別,距啟程——也就兩三日了。”
我們幾個不好再打擾,便紛紛出來了。阿姊和大師兄還要留下伺候阿爹午飯,我和二師兄便先行告辭離開了。
從阿爹的住處出來要穿過一片綿延曲折的竹林罅隙。昨天夜里可能剛下過一陣的雨,此地周遭的竹子削直得密不透光,故而向下的石階又濕又滑。我展開輕功,一步幾階,頃刻便走出了好遠。然而一回頭,卻見二師兄修長的身影依舊遠遠落在后面,于竹青之間忽隱忽現(xiàn)。
我心中有些感念他今日替我說話,故而有些不好意思拋下他先走。站在原地猶豫了下,還是叫了他一聲:“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