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河邊那次變故后,這銀槍軍氣氛倒是好了許多,或許是大家都燃起些許生的希望,亦或是索性破罐子破摔。
陳權(quán)也未再刻意的刺激他們,閑來便尋些話講,慢慢的也都算熟悉了。
這些南衙出來的禁軍,祖上多是有些背景的,甚至有些還是勛貴后裔。不過隨著世間流逝,特別是北衙獨大后,南衙地位愈發(fā)尷尬,幾乎在大唐成了專做儀仗的擺設(shè)。南衙軍士也是不爭氣的,之后更是得過且過了。
按照規(guī)定,徐州必須于十二日內(nèi)趕到,這個時間并不苛刻,甚至還很寬裕,眾人也都不急,畢竟早到早死,大家都巴不得能走上一輩子。
晚上歇息的時候,陳權(quán)把眾人拉到一起,除去安排下的三層崗哨,剩下的人都圍城了幾個圈,圈內(nèi)生了火堆,陳權(quán)坐在前排,杜方被安排了書記官的職務(wù),負責記錄。
”咱們這銀槍都,現(xiàn)共二百一十二人,馬匹二百五十六匹。但是按定額,是需要八百人的。這人數(shù)其實還是少了,諸位也知這徐州現(xiàn)時可不是個好去處。可如今,便是八百人亦沒有的,所以大家想想,咱們?nèi)バ熘菰趺凑斜??還有就是錢糧,這要哪里去弄,你們都是世居長安的,也多是世代官身,見識自是不少的,所以這倒是要諸位一起來想想的才是”。陳權(quán)胡亂的往火堆中丟了一根柴,抬頭看著這眼前已經(jīng)有些熟悉的軍士們。
聽了陳權(quán)的問話,銀槍都眾人有些吃驚,因為在大唐,這軍務(wù)之事歷來是由長官之間商議妥當?shù)?,并做命令,軍士只需服從便是。并不會如陳?quán)這般拉著所有人一起商量。所以一時間竟也不知是不是該說什么,更不知若是開口會不會被秋后算賬,這新都尉可不是個好惹的。
見無人言語,陳權(quán)有些無奈,只能又開口說:“我與諸位都是在芒碭山上結(jié)下的交情,這兩日來亦已彼此相熟,故而不須拘謹。此外,聽齊校尉言那高駢高千里是要升任實權(quán)兵馬使了。我確是有些不甘。都是芒碭山殺出來的,何以我等現(xiàn)時卻要赴險”?
“現(xiàn)今,如前時所言,因我之故,此行于徐州性命大概是無憂的,所以我倒也想博個將軍出來,也帶著諸位謀份前程”。
“南衙本就不比北衙,如今同來的想必亦是沒了門路的,生活更是不易。而今徐州雖危,可若是于此時建立功業(yè),何患天子不酬‘?
陳權(quán)說完,周圍眾人小聲的交頭接耳了一番,有人捅了下齊悅,齊悅翻了個白眼,卻也只能開口。
”咳,都尉,非是我等不說,是無言可說,這二百多人,多數(shù)也都只是上次被指派給了仇~~,咳,仇從渭做了監(jiān)軍府的扈從,這才得以離了南衙。徐州亦只是之前迎都尉之時初到,實在不知詳情啊“。
”哎,此事怪我想的不周,那便這般,咱們?nèi)バ熘?,當辦三事。其一駐地何處?其二兵源何來?其三輜重怎得“?
”我之意,爾等祖上為將者多,家學(xué)淵源,等入了徐州,各位仔細的勘驗一下地勢,當于何處駐扎,我但只一個要求,便是若徐州生變,駐地必須要易于脫離,爾等以為如何?陳權(quán)拍了拍額頭無奈的說。
”都尉實是大才啊~”。
“正該如此~~~”。
“但請都尉放寬心,我等定一寸寸的仔細勘驗,必尋個好駐處“。齊悅等人一聽方便逃跑,立刻眉開眼笑的七嘴八舌的應(yīng)了下來。
看著眼前這些人沒出息的樣子,陳權(quán)無奈至極。杜方之前倒是做過兵,可也只是個沖殺在前的尋常士卒。自己更不懂軍事了,除了三國演義里的一些故事,其余幾乎一無所知。只能靠著這些人了,不管怎樣,想來涉及性命的事情,他們應(yīng)該不會馬虎。
”二是兵源,我倒是可央李大使補充些,但是想來不會多。諸位應(yīng)知徐州兵馬數(shù)萬,便是咱們這銀槍都湊夠了八百,保命亦是不足的。為性命計,諸位可以仔細想想有什么法子多招些兵來了“。陳權(quán)繼續(xù)用性命做餌,不如此這些人是不會上心的。
”抓人~“。
”拐些來~~“。
一時間亂哄哄的說什么都有,但聽著卻無一個好路數(shù),基本都是坑蒙拐騙,陳權(quán)正打算喊停,身旁的杜方突然說:”都尉,或可用些高麗奴“?
高麗奴???陳權(quán)這才突然想起來,徐州鎮(zhèn)本就是因高麗人李正已而起,李正已于淄青割據(jù)后,自行委派了李洧任徐州刺史,此后徐州便多了許多前來謀生的高麗人?,F(xiàn)今雖李氏早就退出了歷史舞臺,可這些高麗人卻在徐州生根發(fā)芽,現(xiàn)今數(shù)量著實不少??梢蚝笫赖囊恍┰颍悪?quán)對這高麗人終是有些膈應(yīng)。
”嗯,這樣吧,這徐州高麗人確是不少,咱們可以招些來,但是,絕不可超過軍額的二成,諸位當知,這高麗人用之可行,卻不可放任做大,大唐被這些個人鬧的亂子已是不少了。此外,此行于時間上尚是寬裕,咱們可入武寧后先過濠州和泗州看看能不能于當?shù)貙ば┤藖?。等入了徐州,諸位若無事之時,亦不妨多在徐州走動一番,尋機得些本地人來。諸位以為如何“?
”都尉自是老成之言,我等復(fù)議“。下面眾人略想了下,也沒其他主意,便一并應(yīng)下了。
“最后這輜重,哎,李大使處便是能得些,自不會多,可咱們終是要吃飯的,不管是做何營生,該如何得些錢糧?此事我亦是無有對策,諸位家中若有經(jīng)營的,或是熟悉些此間事宜的,便說說吧,事關(guān)性命,莫要謙辭”。
“都尉,販酒好了,我家一遠親便是做這營生的,嘖嘖,那豪奢的~~”。一個麻臉漢子喊道。
“呵呵,若是平日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今天子繼位后便下旨揚州實行榷酒政策,嚴禁民間私自釀酒,而后這旨意亦是到了徐州。這酒政利大,于徐州自是各方分割,咱們現(xiàn)今這點人馬卻是不敢插手的。嗯,不過,你叫什么?既你有親眷作此經(jīng)營,想來你于此了解多些,那等到徐州之后你可去打探下酒事,或得他法,若生了利,除去軍資,可許你一些分潤”。陳權(quán)仔細得考慮下利弊,雖然不敢明目張膽插手徐州酒業(yè)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可若是妥當,不妨弄些私酒來補貼用度。
“我叫王康,字正安,家住永和坊的,旁的不說,這錢糧一途,我還是知道些,都尉此事交予我便是”。王康不知是因為得了差事還是想到分潤,拍著胸脯應(yīng)了下來。
稍后又有人提了販賣私鹽,攔路設(shè)卡,甚至有建議劫掠富戶的,總之都不是什么正經(jīng)主意,陳權(quán)也都不生氣,陪著說笑,也是如此,與這些刺頭關(guān)系更近了些。
等說笑一番散了之時,陳權(quán)叫住了這幾日都悶悶不樂的魯滔。
’魯旅帥,聽聞你用刀是個拿手的,給你,幫我刮下頭發(fā)“。陳權(quán)在魯滔詫異的表情中把老道的那把短刀丟了過去,然后摘下了幞頭,端坐在火堆旁。
”大兄~~~“。杜方忙提刀擋了過來,正打算各自休息的眾人也都停下腳步看著這一切。
”無妨,魯旅帥當日雖有些沖撞,可我知其忠義,好了,魯旅帥,動手吧“。陳權(quán)伸手攔住了杜方,一臉平靜的說道。
魯滔神色復(fù)雜的拿著手里的短刀,當日陳權(quán)砸來的刀鞘讓牙掉了一顆,臉上還未消腫。此時紅腫的臉看著格外的滑稽。更別提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受到這樣的羞辱了,這兩日老是覺得誰看自己都是帶著嘲笑之意,此時手里握著刀恨不得在陳權(quán)身上扎上幾個窟窿,可又有些佩服陳權(quán)的膽大,若是換了自己,便是收買人心,亦不會如此,畢竟從天寶后大唐軍制混亂,這軍士以下犯上謀害主將早就不稀奇了。想著這些竟一時呆住了。
”魯旅帥??想什么呢?快些的,這晚了,都該是歇息了,莫在婆媽的‘。陳權(quán)等了好一會見魯滔不過來,不耐煩的叫了起來。
魯滔聽言心下一橫,徑直走了過來,拿著刀就在陳權(quán)頭頂刮了起來,齊悅忙叫人打些水來潤潤頭發(fā),這要是一個不小心見了血,那才是無法收場的,所以就這么心下忐忑的盯著。其余人也都沒了聲音,不時的偷瞄著。
”陳都尉,你就篤定我不會害了你“?魯滔一邊往陳權(quán)頭上沾些水,一邊刮著,手很穩(wěn),讓陳權(quán)想到了后世那些專業(yè)的老師傅。
嚓嚓的聲音不停響起,讓這夜里平添了幾分詭異和不安,隨著刀光一下下的閃過,這駐地眾人的心也在不停的抽搐著,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會干擾了魯滔的工作。而杜方則是緊緊握著刀柄,握的太緊,手指幾乎都陷了進去,血管和青筋猙獰的綻放。一雙眼睛則死死的盯著魯滔手中的刀。
“呵呵,怕個什么,這人活一世,便是與父母親人亦會有些爭吵,何況你我了。難不成要次次生死相搏”?
“何況此行徐州,本就是死中求活,莫說你不知?我這幾日言論,呵呵,想來大家都是有數(shù)的,只不過是不愿去想罷了。既然如此,今日死和明日死又有何差?魯旅帥刀法了得,許還能讓我少受些罪的”。陳權(quán)不在意的笑著低聲說道??尚牡讌s早就緊張的快喘不過氣來。他并不愿意這樣,只是這魯滔在一行人中雖職務(wù)不算高,可看這幾日卻是個能服眾的,陳權(quán)可不想把精力過多的放在提防別人謀害的行徑上。況且這銀槍都本就人少,若還是互相猜疑,那也不用想著做什么了,自己尋個地方抹了脖子算了。
’都尉大氣,我自也不會為人小瞧,做那小人行徑。若此次都尉果能替大家謀下生路,此后鞍前馬后為都尉驅(qū)使亦有何妨?可若是都尉只是逞口舌之利,賣了我等,哼,那我便讓都尉見識下什么才是快刀“。說罷,魯滔的刀也停了,把刀插回刀鞘,丟在地上,徑直的走了。
陳權(quán)摸了摸又光滑的雞蛋般的腦袋,心下笑了笑,這魯滔倒是個有趣的。
總算看著魯滔刮完了頭發(fā),未發(fā)生什么變故,眾人心下一松,這寂靜的夜又重新被嘰嘰咋咋的說笑吵醒。
——
‘大兄,你怎叫那魯滔來把頭發(fā)剃了“?杜方一下子就癱坐了下來,抹著額頭上的汗水,有些埋怨的說。
”大郎,我這和尚怕是要再做些時日了,這次去徐州,李大使是靠不住的,他自身都難保。所以只能試試從這徐州的佛門處入手,或有所得“。陳權(quán)向著燃起的火堆又靠近了些,側(cè)了身子,偷偷的烤著已經(jīng)濕透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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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眾人又踏上了行路,不急不緩的行了七日,終于進了武寧軍地界。這七日陳權(quán)沒擺架子,他本也不是端架子的人,幾個曾經(jīng)在杜家人那里碰壁的葷笑話這一路倒是引發(fā)了不小的共鳴,接著陳權(quán)就見識了大唐的葷段子,若不是不合時宜,他都想拿筆抄下來出本書了。
先進了濠州,濠州是現(xiàn)今武寧軍治下三州之一,轄定遠,招義和鐘離三縣,州治所在鐘離,陳權(quán)按例打算去拜會刺史田某,卻不曾想這刺史是個好游獵的,人不在府。
于是陳權(quán)便散了眾人去試著拐帶些從軍的,結(jié)果等離開濠州時才騙來了六人,看著這來投軍的六人都賊眉鼠眼不似個好路數(shù)的,問詢也是支支吾吾,陳權(quán)一氣之下把人又都攆了回去,誰知道這里面有沒有犯事在逃的,省的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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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又進了泗州,這泗州陳權(quán)倒是熟悉的很,三國演義里的下邳便是現(xiàn)今泗州所轄六縣之一,想著呂布便在這下邳身死,陳權(quán)急忙去州治臨淮拜會了刺史鄭助,稍作寒暄便直奔下邳懷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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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迦院,這座下邳的六百年古寺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領(lǐng)頭的光頭像個和尚,雖是看著有些跳脫,可濃眉大眼的也似良善,只是這一身戎裝不倫不類的。加之身后一群軍士跟隨,這讓寺內(nèi)眾僧有些害怕,這才開了佛禁三兩年,前些年的慘狀還歷歷在目,難不成這朝廷又反復(fù)了?
“咳,弟子溈山靈佑禪師門下,曾得賜法號法緣,現(xiàn)時雖是因故還俗,可這佛事卻是日日見習(xí),不敢怠慢,而今弟子赴任徐州,今日卻是特來釋迦院禮佛,還望通稟住持法師,可否一會”
陳權(quán)有模有樣得做著佛禮,剛剛在下邳的白門樓轉(zhuǎn)了一圈,追憶了一番貂蟬,咳,錯了,是呂布,一時也沒什么所得。后來聽人說這下邳的釋迦院是佛門一處寶剎,便尋思來這里看看,畢竟自己來徐州是打算借著佛門求活的,這佛家別看似是孤立,可怎么也是在同慶寺生活了近三年,陳權(quán)可是很清楚這些寺廟間的交際多么緊密,不妨自己便從這釋迦院入手好了。
稍過了一會,一個老僧便在幾位僧人的隨護下走了出來,未等老僧說話,陳權(quán)雙掌合十,口念佛號,先做了禮。
“嗯,貧道①大至,見過將軍”。
將軍??這是不打算和我牽連?陳權(quán)聽了大至和尚的話,心里琢磨著。
“法師何故如此,弟子雖是還俗,可向佛之心終世不改。莫不是法師因弟子出門便心生嫌棄”?
陳權(quán)話音剛落,杜方便陰森森的慢慢把刀拔了些出來,刺啦刺啦的抽刀聲在這時現(xiàn)得格外的突兀。
“怎敢,怎敢,貧道怎敢,是不欲冒犯了將軍才如此,將軍莫動怒”。大至被這拔刀聲驚的已然失態(tài),忙語帶哀求著說。
“杜方,你怎可于寶剎大德高僧之前做此兇舉?齊校尉,將其拉去鞭二十”。陳權(quán)回頭怒喝,然后又忙轉(zhuǎn)回來笑問道:“法師,弟子現(xiàn)時可入寺禮佛了嗎”?
“檀越請”。
?、儇毜?,這在古時是僧道通稱,不限于道家,《唐傳奇》中便有故事記載。
此而非
武寧鎮(zhèn)下屬的泗州刺史大中年的情況極其模糊。大中年之前最近一個記載清楚的是長慶三年(823)的李宜臣。鄭助的情況是根據(jù)《千唐志,唐故國子助教范陽盧公墓志銘》中的記載:“今夏州節(jié)度使鄭常侍助早刺臨淮也”。來寫的,這鄭助是大中八年任的夏州節(jié)度使,在泗州任職當是大中八年之前。 濠州刺史這塊更加模糊,從寶歷二年(826)的陳岵到咸通九年(868)的劉行己自立,中間四十余年都找不到準確的信息。所以我便把最接近這一時間段的一位姓田的刺史安放在這一章。名字不知道,想想干脆就叫田某好了。張祜所作《觀濠州田中丞出臘》,按照張祜生卒年算,這田刺史大概是文宗至武宗末,或宣宗初年在濠州任職。 所以本章中疏漏之處,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