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霽雨東躲西藏的跑了好多個地方,可每當(dāng)她進(jìn)入客棧不久時,就能聽到疾馳而來的馬蹄聲,連一口熱乎的飯都吃不上,再次奔向別處。
她真的成了一只無家可歸的鳥了,就連暫時停留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她幻想過很多次,景明像之前一樣不遠(yuǎn)千里的來尋她,可幻想終究是幻想。
她太清楚了,她清楚趙合歡的為難,清楚獨活的仇恨,清楚柳歸晚的掙扎,清楚景明的野心。
與這些人相比起來,她才是最格格不入的那個,她的一言一行在這些人的心中不過是博人一樂的把戲,她不像這些人有堆積如山的復(fù)雜心事,所以她看的比誰都透徹。
趙合歡就算是死都不愿意離開,柳歸晚最后還是放開了自己的手,至于景明他寧愿拿自己的生命苦熬著也甘之如飴,獨活就算再痛再傷也不會露出半分絲毫。
為什么這些人就不能往前看看,換一條路呢?
不會有人改變的,她也不會,所以她選擇了離開。
他們放不下的,她不稀罕,他們不稀罕的,她卻視若珍寶,思及至此,邱霽雨無奈的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她有什么資格來評論這些人呢,自己不過如此。
“駕!”
邱霽雨揮鞭南指,她已經(jīng)太靠北,想來思去,還是比較向往南方。
九懷城的春天還是一片黃沙蔓延,大風(fēng)刮得人睜不開眼,天際上掛著一顆火球在風(fēng)沙里隱隱約約。
土屋里站著兩個人,仔細(xì)一看,一個青衫仗劍,玉樹臨風(fēng),一個魁梧雄壯,正氣凜然。
石驚玉靠在門框上掩面輕笑,還是自己家的男人比較帥,很久沒有見過薛一封拿劍了,依稀記得當(dāng)年那個星眸耀瞳的青年,一劍縱橫幾十里。
徐恒是趙孟輔的舊部,當(dāng)年趙孟輔回京的時候,留他在九懷城看守,兩人雖然是上下級的關(guān)系,卻情同兄弟。
在宋原溢登基后,兩人就鬧翻了,他時不時的遞上一封無關(guān)痛癢的折子來狀告趙孟輔,讓宋原溢知道他們之間徹底離心,放下對他的戒備。
趙孟輔回京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次一定是九死一生,他囑托徐恒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回來,只要待在這里,遠(yuǎn)離朝堂他就是安全的,大燕向來重文輕武,朝中可用的武將極少,只要留在這里就不會有任何危險。
九懷城毗鄰北遙,是邊境的第一大城,也是關(guān)口要塞,民風(fēng)彪悍,皇帝也不敢輕易變動官員。當(dāng)年趙孟輔知道所有的真相之后,執(zhí)意回京,把所有的事情交代給徐恒之后就一去不回了。
他臨走的時候告知徐恒一定要臥薪嘗膽,宋原溢的皇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可天底下的百姓是無辜的,切不可意氣用事,連累一方百姓。若有一日天生明君,就由他隨心。
為官者,為民。
這是趙孟輔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現(xiàn)在想來,威方將軍英挺的身姿還歷歷在目。
趙孟輔死后,宋原溢幾乎把他的舊部屠殺殆盡,而徐恒身處要地,且邊境局勢變化多端,朝中找不到合適的替換人選,一直沒有動他,但也沒少給他使絆子,經(jīng)??丝圮婐A,挑挑錯處是家常便飯,不過這些在徐恒看來微不足道。
邊境民族眾多,商人來往,物品交換,江山風(fēng)物自傷情,南北東西為利名,九懷城是一個交通樞紐,有路走,就有錢進(jìn),自給自足不在話下。
“世子在朝中為官,目前來看較為順利?!毖σ环獾?。
徐恒看著地圖,“西北,淮南,云東,這些地方的舊部已經(jīng)糾集的差不多了,我們只差一個由頭,便可以高舉王旗,直搗京城?!?p> 薛一封捋了捋胡須,“徐將軍您常年在外不知道朝內(nèi)的局勢,王旗可不是說舉就舉的?!?p> 徐恒皺了皺眉,“宋原溢治國無道,這些年百姓的生活環(huán)境你也看到了,就連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九懷城里流民都多了一倍,按本將軍說咱們直接出兵,到宮里面去接世子?!?p> 石驚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徐恒猛地回頭,他竟不知門口何時站了一個人,這女子妖嬈嫵媚看不出實際年齡,但能讓他無知無覺的,必然是高手。
徐恒問道:“你笑什么?”
石驚玉來到薛一封跟前,抱歉的眨了眨眼睛,告訴薛一封自己不是故意打斷他們的。
“將軍可真會說笑,直接出兵,先不說理由正不正當(dāng),那些殘兵敗將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可能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們,等待我們的將是萬劫不復(fù)?!?p> 徐恒一時間啞口無言,薛一封又道:“將軍莫急,萬事求個妥當(dāng),咱們還是等世子的消息吧。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目前咱們還是多儲備些物資好,這仗要是打起來就不會輕易結(jié)束了?!?p> 石驚玉挽著薛一封的胳膊走出來,引得一群人側(cè)目而視。
薛一封拍了拍她的手,“這軍營里都是些大老爺們,你多注意些?!?p> 石驚玉緊了緊自己的胳膊,“怕什么?他們要是跟我這個老太婆胡來,我就送他們?nèi)ヒ娮约旱哪棠?。?p> 薛一封被石驚玉逗笑了,“什么老太婆的,慣會胡說。”
“本來就是啊,老身今年四十六。”石驚玉放粗了聲音,彎著身子。隨后從袖子里遞給薛一封一掌字條,“景明傳過來的,趙合歡死了。”
薛一封眉頭緊鎖的看完了字條,“就死了?!?p> “死了不正合你的意嗎?沒人再讓獨活分心了,不好嗎?”石驚玉發(fā)現(xiàn)薛一封的臉上竟然表現(xiàn)出了悲傷。
薛一封看著她,“這兩個人的感情始于年少磨難,終于····”薛一封嘆了口氣,“終于因果輪回。獨活心思極深,像一口井,看不到底?!?p> 石驚玉慨然道:“少年人的情誼是珍貴,不過這世上哪有愈合不了的傷疤。況且你別忘了,他姓宋,他身上流的血就不允許他拘泥于兒女情長。”
薛一封的目光停留在石驚玉身上,見她打扮妥當(dāng),平日里裸著的腳踝今日竟被一雙白靴包裹,“你這是要去哪兒?”
石驚玉旋了個身,“好看嗎?”
“好看?!?p> “那我就穿著這一身去接霽雨?!?p> 邱霽雨舉著鞭子在齊腰高的草叢里艱難穿梭,忙了半天,泄氣的癱了下去。
她抱著一絲僥幸,這么深的草應(yīng)該能接住從上面摔下來的人吧,不過抬頭看了看,邱霽雨垂頭喪氣的癟了癟嘴,參天巨木將崖底籠罩的密不透風(fēng),看來是她白日做夢。
密密麻麻的枝杈梗硬的可怕,邱霽雨的手背已經(jīng)劃破了好幾個小口子了,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五臟六腑會不會被戳穿?
邱霽雨躺在地上眼眶里一陣濕潤,“你當(dāng)年上山的時候都沒被我打死,真的就這么輕易的摔死了,趙合歡你敢不敢像以前一樣活著?”
回答她的只有山林中的此起彼伏的鳥叫。
邱霽雨在崖底漫無目的的走著,突然在不遠(yuǎn)處看到一處微弱的燈光,她準(zhǔn)備掉頭回去,可轉(zhuǎn)念一想,她能去哪兒呢?肚子里的叫聲又宣告著她體力的極限,無奈之下,她在臉上抹了幾把灰土,向燈火處走去。
萬一山民在街上看到了通緝她的告示,她也能來的及逃跑。
“多謝大娘!”
邱霽雨眼含熱淚的啃著白面饅頭,她多長時間沒吃到這么熱乎的飯了。
老媼慈祥的看著她,“姑娘怎么一個人摸到這里來了,黑燈瞎火的,一不小心就被狼吃了?!?p> 幾碗熱粥下肚,算是讓她的精神煥然一新。
“我···我出來玩,然后···和家人走散了?!鼻耢V雨支支吾吾的說道。
老媼體貼的拿來一塊毛巾,“姑娘,擦擦臉吧?!?p> “不不不?!?p> 邱霽雨連忙推讓,“我,我臉受傷了,需要拿泥土捂著,明天就好了。”
老媼有些疑惑的笑了笑,“還有這等土法子?”
“嗯,祖?zhèn)鞯摹!?p> 邱霽雨笑著準(zhǔn)備起身告辭,卻被老媼阻攔。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姑娘一個人也不安全,不嫌棄的話,就在我這里湊合一宿吧。”
這句話算是說道邱霽雨心坎里了,整日的奔波,她早就疲憊不堪,老婦人話音剛落,邱霽雨就一口答應(yīng)了,看到老媼微驚的神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老媼帶她來到里屋,里面有兩張床,邱霽雨看到靠里的一張床上似乎躺著一個人,里側(cè)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她想要靠近的時候被老婦人喚住。
“姑娘,你今日躺這張床上吧?!?p> 邱霽雨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床和那張床對著,屋里面就只有老婦人手上的一盞燭火,明明滅滅的分外滲人。
“大娘,您怎么不多點幾盞燈啊,怪嚇人的?!?p> 老婦人扶著邱霽雨上床,“姑娘早點休息吧,我這里蠟燭少,得省著點兒用?!笨吹嚼蠇D人要離開,邱霽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您不睡這兒?”
老媼笑了笑,“姑娘不用擔(dān)心我,我抱床被子來,躺地上?!?p> 邱霽雨聞言連忙坐起來,“您為什么不躺床上?。俊闭f著看向里側(cè)。
老媼看出她的擔(dān)心,拍了拍她的胳膊,寬慰道:“那是我女兒,她被野獸咬了一身傷,精神不好,睡得比較死?!?p> “哦?!鼻耢V雨放輕了聲音,“那我躺地上,您躺床上?!?p> 老婦人擺了擺手,“她晚上可能要起夜,我離得近點兒,方便。”
黑暗里,邱霽雨坐起來朝里面又看了看,地上傳來老婦人輕微的呼嚕聲,山林靜謐,所有的精怪野獸都在漆黑的夜晚里沉沉睡去。
邱霽雨躺下神,將被子蒙在頭頂,多日來的倦意一擁而上,她沉沉的睡去,做了一個閑云野鶴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