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我畫了一個你?!?p> 沈清泉拿著盛滿糖漿的銅勺在大理石板上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合歡花,粘稠的糖漿在接觸到石板的那一刻就凝結起來,沈清泉迅速貼了一根竹簽,小心翼翼的把糖花從石板上揭下來。
兒時父親帶她上街,每次都會讓街上的師父給她雕一朵小小的合歡花,拿在小手里美滋滋的嗦著。
眼前的這個比小時候不知放大了多少倍,形狀也精致了不少。
趙合歡接過,輕輕地抿掉了一小塊。
“好吃嗎?”沈清泉的手指通紅,眼里閃著期待。
趙合歡故作嚴肅,“一般?!?p> 沈清泉不信,拽過趙合歡的手腕自己咬了一口,“你騙人?!?p> 趙合歡輕笑,“雪越來越大了,快走吧。”
沈清泉跟在趙合歡后面,她的骨架很小,個頭中等,永遠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綁著蝎尾辮,只有發(fā)梢綁著一條顏色稍微鮮艷一點的發(fā)帶。
連沈府普通的丫鬟打扮的都比她俏麗。
可就是她這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讓沈清泉割舍不下。
沈清泉突然想起跟秋月樓的如煙歡好時她說的話,“男人就是賤的,得不到的時候百般求取,得到的時候便失了興趣?!?p> 沈清泉搖了搖頭,他才不是賤男人,他得到如煙之后也是經常去看她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趙合歡已經走很遠了,沈清泉連忙追過去。
“合歡咱們明天還出來玩?!鄙蚯迦鹚路系膸ё?。
趙合歡盯著他,“今日是按察司休沐,算你走運。明日就要正常任職,你別想偷懶。”
沈清泉哼哼唧唧的跟在她身后,換不回半點同情。
獨活在府里面遲遲找尋不到趙合歡的身影,心里冒出一股無名之火,一掌拍向樹干,擊落了一樹的白雪,將自己堆成了雪人。
趙合歡遠遠便看到獨活似是賭氣一般的將自己埋在雪里不肯出來,靠近問道:“你在做什么?”
獨活正垂著眉眼自己生悶氣,忽然聽到趙合歡的聲音,眼睛里綻放出一抹亮色,隨即斂去自己的氣場。
趙合歡撫落獨活身上的雪花,見他臉上眉間也是布滿了細碎的雪花,便吩咐道:“閉眼?!?p> 黑暗里獨活感受到她指腹的柔軟和冰涼。
“你去哪兒了?”獨活問道。
“我去送沈清泉到按察司任職,誰知道他們今天休沐?!壁w合歡道。
提起按察司獨活眸光閃動,“我不喜歡你與他走的太近。”
冷不丁的一句話鉆進趙合歡的耳朵里,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太陽跑了出來,光芒灑在雪地上宛若一地的金銀富貴。
趙合歡看著他,眼中閃著笑意,“好?!?p> 第二天一大早,趙合歡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宮,沈清泉在一旁吵鬧,“你才是言而無信的那個人。說好了我任職你就不走的,轉眼你就變卦?!?p> 趙合歡奪回衣物,“再搗亂,我揍你!”
沈清泉見趙合歡非走不可自己知道攔不住,最后妥協(xié)道:“我今天上職第一天,你就再呆一天好不好?!?p> 趙合歡轉過身,有些無奈的看著他,最后點了點頭。
按察司是當朝的司法機構,陳年舊案的卷宗都在這里面儲存,有什么懸案疑案都會交與這里處理。
沈清泉是當朝太傅的兒子,麗妃的弟弟,又在京都里有各種各樣的商戶鋪子,連著京城里的七經八絡,按察司里的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個個都清楚沈家少爺不過是徒擔這一個虛名罷了,這日見他來到機構也是吃了一驚。
“副都尉?”下屬立刻迎了上去。
沈清泉敷衍的說了幾句,打發(fā)了他,來到了正室坐在辦公的木桌前,裝模作樣的開始工作。
見沈清泉一副精神懨懨的樣子,趙合歡默默背過身去,自己翻找著當年的卷宗。
趙合歡跟著沈清泉來到按察司就是為了父親的死,自己當初接近他的目的本來就不單純,不過沒想到竟然呆了這么久,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沈清泉在趙合歡眼里就是個不成熟的富家子弟,大概是沈太傅和麗妃過于疼愛,沈清泉聰明但沒有城府,每日就知道吃喝玩樂。
雖然他比趙合歡年長,但在趙合歡心里他就是個弟弟。不過今天下午她就離開了,以后他任不任職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趙合歡在一個書架的角落里尋找到了當年的卷宗。
手上有些顫抖的打開了塵封著的舊事。
威方將軍一家死于咸武六年,罪名欺君,私自克扣番邦國進貢的東西,意圖謀逆。行刑者,九霄峰歷練弟子。
卷宗跌落在地上,趙合歡的眼里漫上一層淚水。原來在她眼里一直高大威猛,擊敗敵軍的父親,竟然是這樣的人。
父親在家中從來不談論朝堂上的事情,對待母親和自己總是和藹可親,溫柔的像一縷朝陽。
克扣,謀逆,記憶又回到了十六歲的那天。
她出門和王員外的女兒到秀坊里看花樣,回來的時候便看到血流成河的一幕,父親懷抱著母親倒在地上,僵硬的手指指著門外的石獅子,緊接著就是鋪天蓋地的痛苦。
一切發(fā)生的都太快,太殘暴,趙合歡一直不愿意去想起,一直不愿意去面對。
如今再一次將傷口剜開,面對這血淋淋的事實,趙合歡覺得天旋地轉。
恍惚間憶起了當年她第一次下山去殺掉的第一個人,常季將軍。
回憶起他看到自己時吃驚的表情。
她們一家也是歷練的獎品,是給九霄峰的弟子進宮鋪路的地磚,不知道當年第一個進宮做金吾衛(wèi)的人又是誰。
“合歡。”沈清泉看到她滿臉濕潤,連忙將她帶了出來并把卷宗收進了懷里。
趙合歡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斂了斂情緒,“這世道還怪坎坷的。”
夜幕降臨,滿地的積雪倒映的院子里不那么暗。
獨活面沉似冰,他了解趙合歡,富貴窩里長大的女孩兒,陡然遭了一場非人的變故,又跟著他摸爬滾打了幾年,再刁蠻的性子也被磨平了。
趙合歡不同于他有明確的目標,她是從閻王殿里逃出來的,生死門前徘徊了一遭,所以看得格外清楚,所以心底也格外痛苦。
她學著自己帶上一副面具,藏起自己的笑容,拿著著刀劍跟在自己身后。
她心里總是有一股氣的,氣自己的命,氣自己的運。什么東西總是要弄得明明白白。
獨活原本想攔著她,護在身后,但每次看見她欲言又止,明說暗示,他就明白了,趙合歡也是倔的。
便不再攔著她,將一切推在她面前讓她自己消化。就算傷口在深,再疼,總會隨著時間的流失,慢慢愈合。
時間是刀,也是藥。
柳歸晚擺了一桌小宴席和邱霽雨給趙合歡接風。
“在外面呆了這么久,有沒有想我?”柳歸晚說道。
趙合歡有些勉強的扯了一下嘴角,從懷里拿出一包糖果,“這是店鋪里新出的。”
邱霽雨直接拿了一顆,“味道都是一樣的,不過這花樣還是挺好看的?!?p> 柳歸晚察覺到趙合歡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合歡,你怎么看起來有些不舒服?”
趙合歡深吸了口氣,她一個罪臣之女能夠光明正大的活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應該要感恩戴德了,有什么資格不開心。
“沒有,我敬你們一杯?!壁w合歡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天晚上趙合歡喝的酩酊大醉,柳歸晚索性把她留在了宮里。
看著趙合歡就算是睡著了,手里面也緊緊握著自己的佩劍,柳歸晚的眼里閃過一抹悵涼。
她得知趙合歡的身份后,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塊,但見到她之后,心里又矛盾至極。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更沒有那么寬闊的胸襟把前塵往事一并帶過。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田??吹搅鴼w晚直愣愣的盯著趙合歡,眼神卻沒有焦距,輕聲提醒她該休息了。
柳歸晚說道:“我要是放了她,會有好報嗎?”
田海沒有說話,服侍著柳歸晚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