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十八
寧見皇帝怒目,不見竇章瞇眼。
宮人的這句調(diào)侃雖然荒誕,卻也足夠表明竇章在皇宮中的威勢。得罪了皇帝最多不過一死,要是被竇章給盯上了,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梁書被竇章的表情嚇了一跳,江嶼卻若無其事解釋道:“之前跟梁大人一起查案的時候也見過一具尸體,那人就被拔掉了一顆牙齒,在空出來的位置上藏了一粒琉璃珠子?!?p> “哦?”
竇章聞言轉(zhuǎn)頭看向梁書,梁書連忙點頭:“就是前陣子突然出現(xiàn)在大理寺的那具無名腐尸,您應(yīng)該也有所耳聞吧?”
“就是突然出現(xiàn)在大理寺斂房里的無名腐尸?”竇章滿面狐疑的詢問梁書,見對方點頭,才又問道:“尸體在大理寺,跟你刑部有什么關(guān)系?”
“老劉……啊……劉尚書命下官調(diào)查京城中出現(xiàn)的怪事兒,這件事兒也算其中之一……”
竇章瞇著眼上下打量了梁書一番,才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小子也敢跟咱家?;^了?!?p> 梁書心中一驚,卻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句話出了紕漏,便在臉上擠出來一個有些尷尬的笑容道:“小子哪兒敢在您面前說謊,我說的都是大實話呀?!?p> 竇章冷哼一聲:“那件事兒從來就沒報到刑部去,劉培中又怎么會讓你去調(diào)查?”
此言一出,正好插在梁書的軟肋上,不由縮了縮脖子。
竇章見他沒有狡辯,便繼續(xù)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即便你要查案也得按章程辦事兒,要是每個官員都像你這樣不守規(guī)矩,那下屬要如何管教?百姓要如何治理?小梁書啊,既然做了朝廷的官員就要有個當(dāng)官的樣子,別總拿自己當(dāng)紈绔,也不能總耍小聰明,要知道,你的一言一行可全都看在別人眼里了!”
梁書本以為會受一番斥責(zé),卻沒想到竇章竟會給他說起了大道理,言辭不算激烈,語氣卻很嚴(yán)厲,字里行間竟有幾分對晚輩的失望之情,聽得梁書滿面羞愧。
“總管教訓(xùn)的對,小子受教了!”
竇章點了點頭便不再搭理梁書,轉(zhuǎn)向江嶼繼續(xù)道:“所以,佟順確實是自己咬破了極樂丹自盡的嘍?”
江嶼點了點頭,畢竟佟順就死在眾人眼前,肯定是自殺無疑,唯一的問題是,他的極樂丹是從哪里來的。
竇章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佟順的自殺,既切斷了調(diào)查的線索又把嫌疑栽贓給了暗衛(wèi),可說是個一石二鳥的計策??伤麄冏鰬蛴植豢献鋈?,偏偏在牙齒上露出了紕漏,就連江嶼這種外行都知道暗衛(wèi)的毒藥是藏在牙齒里的,他們要是真要治暗衛(wèi)于死地的話,又怎么會露出這么大的破綻呢?
是因為事出倉促,怕拔牙后的傷口來不及愈合?還是說……這也是他們有意為之?是了,如果牙齒不能作為驗證身份的證據(jù),那陳興林豈不是更難洗脫嫌疑了嗎?!
念及此處,竇章的眼中忽的射出兩道精光,對梁書吩咐道:“快去把陳影給我找來!”
梁書見他的臉色凝重便也沒有多問,邁開長腿便跑出去找陳影。門才關(guān)上,竇章便又走到江嶼身前沉聲說道:“沒有極樂丹,沒有碧落黃泉,你記住了嗎?”
江嶼沒有多問,只是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算是默認(rèn)了竇章的要求,之后便又去檢查佟順的尸體了。
一時間,雜物間里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好在沒過多久房門便被人推開了,進來的正是氣喘吁吁的梁書和滿面憂色的陳影。
竇章也不繞圈子,直截了當(dāng)?shù)陌炎约旱南敕ㄕf了出來,聽得梁書和陳影連口大氣都不敢喘,一時間室內(nèi)靜的落針可聞。
終于還是竇章打破了沉默:“事關(guān)重大,看來得麻煩陳校尉跑一趟奚官局,把這里的情況告訴陳興林,讓他早做準(zhǔn)備,如有必要,做的出格些也無妨?!?p> 陳影應(yīng)諾一聲后便出了雜物間,快步向著宮門走去。陳影一走,梁書便又湊到了江嶼身邊,用胳膊肘拱了拱正在扣佟順指甲的江嶼,問到:“怎么樣,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江嶼皺眉搖了搖頭:“這個佟順個不會武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p> 梁書挑了挑眉:“你怎么看出他不會武功的?”
“吶,你看,這個佟順雖然看著挺壯實的,可他身上卻幾乎沒什么肌肉。你再看他的手,雖然關(guān)節(jié)粗大而且滿是老繭,可一看就知道那些老繭全是干粗活兒留下的,粗大的關(guān)節(jié)也是因為冬天受寒留下的病根。再者,剛見他的時候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走路有點兒瘸?”
梁書點頭,江嶼便撩起了佟順的褲腿,指著上面的幾處淤青說道:“你看這些淤青,一看就是自己不小心撞的。你說說,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個習(xí)武之人?!?p> “確實啊……”梁書說話時,眉頭不自覺地擰成了一個疙瘩,似是喃喃自語道:“要是這樣的話,那他的極樂丹是從哪兒來的啊?”
江嶼與他站在一處,也正看著佟順的尸體暗自嘀咕:“他的赤心丸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正在兩人出神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竇章的聲音:“這還用想嗎?福寧宮里的正主不是還沒露頭呢嗎。”
江嶼聞言,忽的以拳砸掌哎呀了一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兒似的。
梁書見狀便猜測他或許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連忙追問他想起什么來了,江嶼看了看梁書又看了看竇章,十分不解的問道:“這都一天沒吃飯了,你們都不餓的嗎?”
福寧宮,福寧殿。
自建成以來,二百年間還從未招待過外臣,誰也沒想到,一向賢良淑德、循規(guī)蹈矩的陳妃竟然會打破了這個先例,在福寧殿里設(shè)了席位招待梁書和江嶼。盡管竇章在宮中的地位超然,可與嬪妃之間畢竟主仆有別,總是上不得臺面,便只讓他去膳房慢慢享用。
一間大殿空蕩蕩的,只擺著梁書和江嶼的兩個席位,每人面前都擺著同樣的五菜一湯,盡管沒有山珍海味,可御廚的手藝也是當(dāng)真了的,單是那一道文思豆腐湯就不是外面能喝到的。而且每人身后還各站了兩位宮女,隨時準(zhǔn)備為他們斟酒布菜。江嶼出身江湖從小散漫慣了,哪里受得了這種伺候,一頓飯吃完,愣是沒嘗出這御膳究竟是什么滋味。
兩人才吃完飯,竇章就和坐在輪車上的陳妃一起來了前殿。
陳妃看江嶼桌上剩了不少飯菜,便和聲問道:“怎么,宮里的膳食不合口味嗎?”
江嶼當(dāng)然不能說他是因為不習(xí)慣被人伺候所以才吃不下飯,便隨口敷衍了一句:“還好還好,只是略清淡了些?!?p> 梁書一聽便皺了眉:“清淡嗎?怎么我吃那道芫**鴿還覺得有點兒咸呢?”
竇章不耐煩看眼前的兩個小子眉來眼去,便輕咳了一聲,道:“陳興林剛才已經(jīng)把福寧宮的守衛(wèi)全都換了,只等明天一早請示過陛下之后便要徹底搜查福寧宮。雖然這里已經(jīng)沒有你倆什么事兒了,不過在明早解禁之前,你倆也只能住在這里了。”
江嶼還沒說話,梁書第一個就急了:“這不合適吧!我是外臣,怎么可以在后宮留宿!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
竇章不等梁書說完便揮手打斷了他,呵呵一笑之后,才道:“怕什么,大不了就留在宮里陪咱家唄做個伴兒好了?!?p> 一聽這話梁書趕忙捂緊了褲襠,義正言辭的拒絕竇章的建議。
陳妃看梁書滿臉的緊張,便強忍著笑意說道:“你放心吧,在這里還沒人敢把你梁小侯爺留在宮里當(dāng)差呢。不過規(guī)矩還是要守的,本宮和竇總管商議過了,你們就在偏房暫住一晚,這么安排可還滿意?”
陳妃所說的偏房,指的就是江嶼下午去過的那間庫房,里面存放著陳妃的父親——前太醫(yī)院院正陳瑞昭的遺物。一想到那些碼放整齊的醫(yī)案筆記,江嶼的眼中便滿是憧憬和向往,也不管梁書是否反對,便一口應(yīng)承了下來。
“好呀好呀!正好可以學(xué)習(xí)一下陳老前輩的筆記!”
陳妃很喜歡江嶼的率真,想都沒想便笑著點頭應(yīng)允,又把身后的宮女給氣的咬牙切齒。
竇章看梁書似乎還有話說,便搶先說道:“你們在房里怎么鬧騰都行,只是記得千萬不要出宮,外面全是陳興林安排的高手,他們可分不清哪個是兇手,哪個是梁小侯爺?!?p> 陳妃訝然道:“兇手?佟順不是自殺的嗎?”
竇章肅容躬身給她解釋道:“佟順確實是自殺,只是他自殺用的毒藥還沒找到出處,老奴盤算著,這福寧宮里只怕還有內(nèi)鬼沒挖出來?!?p> 聞言,陳妃的臉上漸漸籠上了一層憂色:“這福寧宮里全是老人,連本宮都看不出誰有問題,那陳興林又能有什么法子?”
竇章微微一笑:“他也是人,能有什么法子,無外乎挖地三尺和嚴(yán)刑逼供而已,您放心,奴婢還從沒見過有陳興林敲不開的嘴?!?p> 聽竇章的意思,陳興林竟是要把福寧宮的宮人全部抓走,侍奉在前殿的太監(jiān)宮女登時跪倒了一片。
陳妃畢竟出身杏林世家,心地最是柔軟,不等宮人們哀求便先變了臉色:“這……這怎么行!”
竇章似是早有準(zhǔn)備,微微一笑道:“娘娘放心,陳興林自有他的手段,您別忘了,害死馮保的兇手不是也沒抓到嗎,只要讓陳興林搜上一搜,保準(zhǔn)能發(fā)現(xiàn)一些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