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九
春意滿臨走時賞了春桃和湘蘭每人十顆金瓜子算是賞錢,待兩位姑娘接過賞錢后,他便把錢袋放在了婆子面前,看也不看滿臉錯愕的三個女人,搖著折扇就那么走了。
這一夜,春桃和湘蘭兩位姑娘哭得格外傷心。
就在春意滿才走出春香閣時,軟塌上的唐若曦忽然驚醒,飄然起身落到軟塌邊上,拿起紗笠戴在臉上的同時,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三個小碟子。
一連串動作似行云流水,江嶼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兒時,門外卻響起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他才要起身到門口查看情況,房門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
“江嶼!是你嗎!”
梁書興沖沖的推開房門,滿以為迎接他的會是一臉錯愕的江嶼,萬沒想到,他的話音還沒落,便聽見里面有人喊了一聲“小心!”,接著,眼前便有三個暗器向著自己打來。
三枚暗器方向不同,力道不同,角度不同,看得梁書眼前一花,好在他的反應(yīng)還算快,飛向頭面和胸腹的兩個全被他給閃身躲開,第三個才最是惡毒,竟是向著自己下身而來!梁書的腿傷才剛愈合,接連兩個閃身已是極限,幸好他的反應(yīng)還算得上快,猛轉(zhuǎn)側(cè)身,用腰間的扶風(fēng)長劍擋住了盤子,饒是如此也撞得梁書一陣生疼。
江嶼一見來人是梁書,便站到兩人之間高舉起雙手做了個休戰(zhàn)的手勢。
唐若曦看著江嶼,掩在面紗后的聲音中滿是疑惑:“你認(rèn)識他們?”
眼見唐若曦沒有繼續(xù)出手,江嶼這才松了口氣,撓著頭笑道:“他就是梁書,刑部正六品主事,武英候的次子?!?p> 唐若曦一聽對面的人就是梁書,便收起竹笛坐回到椅子上。另一邊的江嶼也已經(jīng)把梁書和王崇恩讓進(jìn)了屋里:“好久不見,梁兄依舊豐神俊朗,可喜可賀!“
一邊說著,他沖著唐若曦的方向抬手介紹道:“這位是唐門的唐若曦唐姑娘,剛才全是誤會,梁兄千萬莫怪??!剛才沒傷到你吧?”
梁書強忍著身上的傷痛哈哈一笑,大力一把拍在江嶼肩上:“啊哈哈,我是誰,我當(dāng)然沒事兒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里走,梁書趁機湊到江嶼耳邊低聲道:“你怎么會認(rèn)識這么厲害的娘們兒,下手真黑!”
江嶼嘿嘿干笑了兩聲,并未回答梁書的問題,徑直把梁書和王崇恩領(lǐng)到酒桌前坐下。何鳳娘是何等的眼力,眼見梁小侯爺和王崇恩入座,趕忙吩咐小廝婢女給換了一桌席面。
江嶼和梁書坐下之后便說起了璧山一別之后各自的經(jīng)歷,兩人聊得十分火熱,卻沒人注意到同桌的另外兩人是如何尷尬。
王崇恩本就老成,又親眼見了唐若曦的身手,不免心生敬畏,便坐在梁書的下首只顧吃菜,看也不敢看坐在他對面的唐若曦一眼。
唐若曦頭戴著紗笠,臉上還敷著藥膏,此時藥膏已經(jīng)干了,干巴巴的扣在唐若曦的臉上,仿佛給她帶了個面具,無論吃飯說話都很不方便,便索性坐在一旁看傻子聊天。
梁書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夾了一口四喜丸子:“我說你小子沒義氣啊,進(jìn)了京也不來找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江嶼笑的十分靦腆:“我怎么敢啊,這不是想著明天就去看你嗎,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梁書嘿嘿一笑:“要不說事有湊巧呢,我這幾天正在調(diào)查最近京城里出現(xiàn)的怪事兒,剛才聽老板說,是個姓江的郎中碰巧救了錢通,我就尋思著準(zhǔn)是你,這不,還真是你!”
江嶼哦了一聲:“你們覺得這件事兒并非意外嗎?”
梁書點了點頭:“若是意外,一次兩次還說得過去,可類似的倒霉事兒,錢通這兩個月已經(jīng)遇上好幾次了,實在說不過去啊。”
江嶼做了個沉痛的表情點了點頭,卻沒有繼續(xù)追問。梁書等了半天,見江嶼沒有深入討論的意思,便有些悻悻然:“欸,你怎么不問我???”
“問你?問你什么?”
梁書挑起劍眉:“你不好奇錢通都遇上哪些倒霉事兒嗎?”
江嶼斷然搖頭:“不好奇。我還得幫著唐姑娘找爹呢,我可沒工夫跟你調(diào)查這些破事兒?!?p> 梁書啪的一拍桌子:“行啊你江嶼!倆月沒見學(xué)會重色輕友了是吧?你也不問問小爺我是誰,在這京城里就沒有我找不到的人!”
不等江嶼開口,他便一掌拍在王崇恩的背上:“延清!明兒跟你哥說一聲,讓兵馬司的兄弟們幫著找找!”
王崇恩被梁書拍的猝不及防,一口牛肉羹險些噴了出來。只得用衣袖捂著口鼻,連連點頭算是應(yīng)了。
梁書見王崇恩點頭,便沖著唐若曦露齒一笑:“他哥哥是五城兵馬司的,找人什么的最拿手了,你爹的事兒就包在他身上了!”
唐若曦被眼前的紈绔子弟弄得有些懵,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梁書哪里知道面紗后的唐若曦正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他,還只當(dāng)對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便又轉(zhuǎn)頭對江嶼說道:“江嶼你看,唐姑娘的事兒已經(jīng)交給王崇恩了,那我的事兒,你是不是也得出出力???”
江嶼愕然看向梁書:“不是吧你,這不是強買強賣嗎!再說你查的這些破事兒半點兒線索都沒有,我只是個郎中,能幫你做什么呀?”
梁書拍了拍江嶼的肩膀,湊近江嶼問道:“聽說昨晚的酒宴上有個女扮男裝的人,你看見沒有?”
江嶼皺眉搖頭:“我當(dāng)時正忙著救人怎么會注意這些,再說當(dāng)時黑燈瞎火的,我跟那些人又不熟,我哪兒知道誰是女扮男裝的?!?p> 他看梁書的表情有些失望,忽然便想起他昨晚救人之后,確實感到了一道怨毒的目光曾看向自己,便又問道:“怎么,你們懷疑那個人嗎?”
梁書的眉毛忽的一揚:“當(dāng)然懷疑了,好端端的一個大姑娘跑到青樓來干什么!”
他的話說的理所當(dāng)然,全完沒想起身邊正有一個大姑娘正好端端的看著自己。梁書忽然發(fā)覺室內(nèi)的溫度似乎低了一些,立時便自知失言,忙又補了一句:“好端端的大姑娘,來就來嘛,還非要女扮男裝,這難道不可疑嘛!”
江嶼呵呵干笑兩聲,應(yīng)和道:“可疑可疑,女扮男裝的當(dāng)然可疑……”
唐若曦實在受夠了眼前的兩個傻子,起身便往一旁的茶桌走去,一旁的王崇恩忽的松了口氣。不知為何,坐在唐若曦的身邊總讓他有種奇怪的拘束感。
眼見唐若曦走到一旁獨自喝茶,王崇恩這才插口:“那個女子自稱姓孟,是蜀中口音,聽說先生從蜀中而來,不知可曾有過耳聞?”
江嶼皺眉思量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于是,飯桌上的三人便陷入了沉默。
“說到姓孟的女子,我倒是想起個人來。”
說話的人是唐若曦。梁書眼中閃爍著希望,連忙追問,唐若曦也不賣關(guān)子:“若說是姓孟的蜀中女子,我第一個就會想到豐都孟家的九姑娘,人稱‘孟姑’的孟九娘?!?p> 梁書和王崇恩沒聽過孟九娘這個名字,乍聞之下也只是一陣茫然,江嶼卻忽然想起了一段江湖典故。
蜀中孟家精擅藥理,善于利用藥物操控人心,‘忘魂湯’和‘離情水’便是孟家的不傳之秘。傳說忘魂湯可以令人迷失自我,離情水則會讓人失去情感。
當(dāng)時的家主孟庭璋是個有野心的,利用這些藥物控制了不少江湖好手,一時間名聲大噪。只是這種控制人心的手段為江湖各方所不恥,不久便被定為了邪道。
彼時孟家的實力雄厚,可他們自己卻只善謀劃不善武道,只經(jīng)歷了兩次大戰(zhàn),原本人丁興旺的孟庭璋一脈便只剩下了孟九娘和她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孟昶二人。
大家都覺得孟家以藥物控制人心,所作所為太過惡毒,應(yīng)該斬草除根為武林除一禍患,可當(dāng)時年僅十三歲的孟九娘卻說諸般惡果皆因忘魂湯與離魂水而起,如今父親和幾位兄長都已伏誅,她孟九娘甘愿燒了秘方,只求給孟家留下一條血脈。
少林寺的慧戒大師慈悲為懷,同意了孟九娘的請求。孟九娘謝過慧戒大師后,便當(dāng)著眾人的面焚毀了兩份秘方,又喝下了忘魂湯和離情水,決意此生為父親和兄長贖罪。
師傅說起這段往事時曾不止一次的感慨過,孟九娘若是個男人,孟家不出三十年必能再次崛起。可孟九娘畢竟是個女子,孟家的旁支一直不滿意他做家主,所以孟家至今也沒有起色。
若不是聽唐若曦此時說起,江嶼根本想不起孟九娘這個名字。
江嶼的這番介紹聽得王崇恩背脊生寒,輕輕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后,才怯生生的問江嶼:“這么說來,這孟九娘豈不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嗎?”
江嶼砸了咂嘴:“沒有感情并不代表不分是非。昨晚那人是不是孟九娘,你們找邀請她的人問問不就知道了?!?p> 王崇恩點頭應(yīng)是,對梁書道:“明天我就去錢通家里問問,看看那個姓孟的是誰請來的客人?!?p> 寥寥數(shù)語就找到了線索,梁書對這次會面十分滿意。他拍著江嶼的肩膀,大咧咧的說道:“我就說你小子的腦子好!這樣吧,今天晚上你們就跟我回家,我家里有的是房子,吃的也這兒強,保證你頓頓有燒雞,怎么樣?”
江嶼本就有心去找梁書,此時聽說頓頓都有燒雞,更是心花怒放,可還沒等他點頭,一旁的唐若曦便冷然拒絕道:“梁大人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只是鄉(xiāng)野之民住不慣高門大戶,再說我跟江嶼在這里還有事情要辦,就不去梁大人家里打擾了?!?p> 江嶼知道唐若曦還惦記著周汝杰家的后院,雖然惋惜梁書家的燒雞,卻也只得苦笑著搖了搖頭。梁書還想再說什么,江嶼卻笑著擺了擺手:“我們住在這里又不會跑,你有什么事兒隨時來這里找我就好?!?p> 梁書想了想,其實讓江嶼住在這里也有好處,豐樂坊離大理寺很近,正好方便他把江嶼騙去幫忙驗尸,于是便笑著點頭算是應(yīng)了。
在一片鶯歌燕舞聲中,更夫的更鼓聲顯得既單調(diào)又突兀。
二更天已過,再過不久各坊的坊門便要關(guān)了,梁書便起身向著唐若曦抱拳拱手:“今日多謝唐姑娘指教,梁某受益匪淺!只是時辰已晚,再過不久坊門就要關(guān)了,梁某就此告辭?!?p> 唐若曦跟著起身,微微頷首算是回禮。江嶼跟著起身送梁書和王崇恩出去,三個人走到春香閣門口時,梁書忽然回身直視江嶼:“今天你倆是不是跑到天虹塔上去了?”
江嶼愕然點頭,繼而張大了嘴巴,指著梁書:“哦哦哦!我就說那個喊抓賊的聲音聽著耳熟,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