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四十年后的孟子
莊周不傻，相反，他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都要聰明。
很多次，易承覺得莊周都完全洞悉了自己心中所想，甚至已經(jīng)逼近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誰讓他有過這種感覺，莊周是第一個。
不過莊周的性格太灑脫，他對什么都無所謂，對什么都不想追根問底，脫離物外便是他的追求，這讓他成為了頗有種藝術(shù)家氣質(zhì)的思想者。
即便已經(jīng)快到不惑之年，他的有些行為依舊像個孩子，他喜歡諷刺，喜歡思考，喜歡幻想，在他的作品里，他用螻蛄，彭祖，大鵬，鳩雀等等來比喻整個社會的存在，但這世間的桎梏太多，讓他達不到一種人的意志極度超脫自由的境界。
所以他是痛苦的，在戰(zhàn)國這個時代，在一個所有魚都圍繞著水中執(zhí)迷的時候，他是極少數(shù)能躍出水面看世界的那條魚，但這也無濟于事，躍出水面只是能看一眼，魚終究改變不了池塘。
三天后，易承離開了，其實不是他主動要離開，而是被莊子攆出來的。
“你這小子太過精明，跟你這樣的小子在一起待久了，我也會變壞的，快點滾蛋?！边@是莊周最后留給易承的話。
雖然嘴上不近人情，可臨行時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還是送給了易承一本《南華經(jīng)》，那是他窮盡半生給自己寫的作品，后世人也把這本書稱作《莊子》。
易承給莊子留下了一鎰金子，雖然他知道惠施愿意資助他，可易承還是堅持給他留了些錢，在這個車馬交通如此不便的時代，一次離別，往往就是此生不再見，易承記得莊子晚年會隱居南華山，隱居之前總需要花錢置辦些東西，留下些錢財，是他能為這位偉大思想家做的最后一點幫助。
之后無所事事的易承又在宋國游玩了半個月。
與嚴刑峻法，耕戰(zhàn)為王的秦國不同，宋國的民間風氣頗為自由，商業(yè)繁榮，人民富足，可易承也不得不承認，這種自由的風氣，在戰(zhàn)國時期，確實打不過以法治國的秦國戰(zhàn)車。
怪不得秦國得天下之后，六國遺族和天下百姓都不愿意接納秦國，一個用武力脅迫天下的帝國，其根基就是不穩(wěn)固的。
如此，秦國便二世而亡。
歷史的脈絡其實一直都很清晰，有因就有果，如同人生一般，種下什么因，便會結(jié)出什么果，從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xiàn)什么事情。
在宋國整整游玩了半個月，易承這才準備繼續(xù)動身上路，打聽到孟子現(xiàn)如今正在魯國講學，便調(diào)轉(zhuǎn)馬頭，北上魯國，直奔曲阜。
.....
商丘到曲阜并不遠。
如今天下大國四處侵蝕土地，魯宋兩國作為周天子時代并封為侯的大國，如今也淪落成了二等小國。
宋國的大片領(lǐng)土被魏國侵蝕，而魯國則被齊國侵蝕，唇亡齒寒之際，這兩個昔日的大國，如今也只好報團取暖，相互扶持。
所以從商丘一路到曲阜馬車只行了不到十天便到了。
“公子，公子，前面就到曲阜了?！毙旄u了搖在車廂一角假寐的易承。
“到了，這么快。”易承伸了個懶腰，比起從咸陽到商丘，這一路上的路況實在好了太多。
掀開車簾，易承探出腦袋向前看去，就看到一道黃泥壘成的三丈高的城墻，城門上面，則寫著‘曲阜’兩個大字。
“這就是曲阜，孔子之鄉(xiāng)...”易承探出鼻子，想聞一聞這座城市有沒有書香味，結(jié)果旁邊恰巧路過了一輛拉夜香的糞車，差點把他給熏吐了。
曲阜沒有商丘繁華，不過街道上的行人確實都比較斯文，穿儒袍長衫者眾多。
“徐福啊，下車去問問，孟軻在哪里教學，咱們過去拜訪?！?p> “喏?！毙旄＝型Ａ笋R車，便走了下去，攔住街上的行人詢問，不一會，徐福便跑了回來。“大人，這里的人說孟軻在城北的子義館授業(yè)，不過小的不認識路...”
易承扔出去一串銅板“找個認路的帶路。”
.......
在一間不大的廳房中，一名身穿青色儒袍，頭系灰色幞巾，留著八字胡的中年人正拿著一本書在講課。
“周禮國學，分小學，大學，小學者，所學乃為小六藝，分別為禮、樂、射、御、書、數(shù)。小學結(jié)束之后，學生方可進入大學，大學者，《詩》《書》《禮》《易》《樂》《春秋》為其所學之書，乃是“大六藝”。
如今天下禮崩樂壞，周禮不復，可這小學與大學，卻未有改變，今日老夫要教的便是大六藝中的一藝，百年前我儒家孔子先師所著的《春秋》。”
“駢壬，你來告訴為師，這《春秋》從哪位君王起，至哪位君王結(jié)束，共歷多少代君王？”
一名坐在下面聽課的學生，急忙放下書本答道：“回夫子，《春秋》從魯隱公起記述到魯哀公結(jié)束，歷十二代君主?！?p> “很好，《春秋》紀年乃是以魯國紀年為準，正是從魯隱公至魯哀公，共十二代君王，也是我魯國的國史之書......”
易承站在門口，看著那個在講堂上那個滔滔不絕的孟軻，極力回想著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孟軻。
可惜這位老兄也跟莊子一樣，四十年間相貌發(fā)生了太大變化，已經(jīng)和記憶中的完全對不上了。
四十年滄海桑田，當年的稚氣孩童，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可以給人傳道受業(yè)解惑的教師。
“門口所站的是何人吶？”
易承心中正感嘆著，沒想到屋里正在講課的孟子忽然朝著他的方向問了一句，原本在廳堂里低頭看書的孩童也全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
“啊...額...小子乃是秦國人，久仰夫子大名，特不遠千里來聽孟師授業(yè)解惑?！币壮袚狭藫夏X袋道。
“秦國人?！泵陷V哼了一聲，不過還是有禮貌地道，“老夫現(xiàn)在正在授課，你且進來聽吧?！?p> “喏?！币壮羞@便恭恭敬敬的走進了學堂，在最外面一排一個空桌子前坐了下來。
“下面接著講課，這《春秋》乃魯國國史...”
易承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坐在書桌前這樣聽人講課了，第一輩子在小學初中大學的記憶開始慢慢浮現(xiàn)在腦海，這些記憶很多都已經(jīng)模糊，不過回想起來，有些片段卻又非常清晰，它們匯成了一句話，不斷地提醒著易承，那就是他是一個現(xiàn)代人。
想想，差不多穿越過來也有四十年了。而這個世界，也已經(jīng)從公元前四百年走到了公元前三百年。
孟軻講解《春秋》講解的很詳細，畢竟孔子他老人家的春秋筆下用的太過出神入化，文字簡約，含義隱晦，每用一字，必寓褒貶，行文雖然不直接闡述對人物事件的看法，但卻通過細節(jié)描寫等，委婉而微妙地表達了自己的主觀看法。
孟軻的儒家理念與孔子一脈相承，也是以仁為核心，推行仁政，所以對孔老夫子在春秋中的想要表達的思想也是極為贊同，因此在講課時，講的也都是些仁愛之說。
對于易承這個現(xiàn)代人來說，他對春秋這種記錄歷史的方式是比較反感的，史官記錄歷史，那就應該秉筆直書，好的壞的全都一并記錄，歷史由后世評說，可自己加以修飾，那寫的不叫史書，而叫傳記。
或者直接叫小說得了。
對于孟子到處推行的儒家仁愛治國的理念，易承雖然不能說他錯了，可這種理想化的治國理念，在戰(zhàn)國這片土地上，是注定沒有市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