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對村周圍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今天的事情實在出乎意料,他絲毫沒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人會藏在枝柯茂密的樹上,還會拿刀砍自己。
趙旭和哥哥趙昶不同,性子喜動,平日愛舞槍弄棒,這會危急,他原地打了個滾翻出去,也不回頭看,撒腳就跑。
從樹上跳下的人也不知隱藏了多久,身上都是積雪,他一擊未中,將刀插進雪地,端起弓弩就要射出。
山谷里的人這時已經(jīng)聽到了動靜,劉知遠(yuǎn)幾步跑來,一腳將這人踹翻,嘴里冷聲說道:“怎么給你說的?但凡有人接近,要活的,訊問過后再予以定奪。你想死不成?”
這人在樹上原本是負(fù)責(zé)警戒的,但是竟然偷襲沒有成功,有些惱羞成怒,這會被劉知遠(yuǎn)訓(xùn)斥,登時一身冷汗。
“追!”
劉知遠(yuǎn)一聲令下,十多個人緊跟趙旭身后攆了過去。
這會天地皆白,這些黑衣人十分的扎眼,趙旭一邊跑一邊往回看,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他們都佩刀帶弩,是什么人?
難道是強盜?
不對呀!
父親這么晚沒回來,難道是……
跟隨石敬瑭來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兵士,但趙旭對地形熟悉,加上手腳麻溜,平時跟著父親常在山上打獵,一時半會的這些人竟然追不上他。劉知遠(yuǎn)遠(yuǎn)遠(yuǎn)的看看,拿出一支箭,將箭頭去掉,而后彎弓搭箭,“嗖”的一聲,箭似流星,穿過鵝毛大雪,正中趙旭的后背,趙旭噗通一下就栽倒在雪地里,身體往前滑出了很遠(yuǎn)。
雖然沒有箭頭,但趙旭背上仍是感到了劇烈的疼痛,他還沒掙扎起來,就被追上來的人給按了個腿腳結(jié)實。
石敬瑭看著被押過來的少年,臉上陰晴不定,等到接近,石敬瑭叱責(zé)說:“快放手,不要驚嚇了阿郎。”
此時一般的下人對地位尊貴的人稱呼“阿郎”,石敬瑭說著到了趙旭面前,仔細(xì)端詳著,臉上帶了笑,親手為趙旭撲打身上的雪。
這就是無故獻殷勤——趙旭心里想著伸手將頭上和臉上的雪扒拉掉,問:“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在這里?”
石敬瑭站直了身體,再次看看這個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這時他已經(jīng)在趙旭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梅嫣兒的風(fēng)采,嘴上笑說:“阿郎姓甚名誰???”
趙旭:“為什么你們會藏在樹上還拿刀帶箭?你們是官兵嗎?”
石敬瑭:“敢問阿郎家住哪里?你母親是不是姓梅?”
趙旭:“這人為什么要拿箭射我?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你們這樣做還有沒有王法?”
趙旭和石敬瑭都在問對方的話,但是都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見沒有結(jié)果,石敬瑭干脆不問了,趙旭將視線投到了劉知遠(yuǎn)身上。
劉知遠(yuǎn)個頭和石敬瑭差不多,面皮白凈,單眼皮,鼻梁挺直,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但這時一臉肅然,說不清是什么表情,也許就是面無表情,他的視線視乎在看著一個地方,但又像是沒有焦點,讓人很難猜透他在想什么。
石敬瑭心說這位小郎君果然是個難打攪的,對著左右說:“好好的伺候阿郎,若有閃失,定罰不饒?!?p> 石敬瑭說完,再也不理趙旭。趙旭被人帶到一邊,雖然再也沒有人扭他的胳膊,但是十多個人虎視眈眈的將趙旭圍在中間,他想溜走,那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
這時候趙旭才發(fā)現(xiàn),整個山谷里放眼望去幾乎都是人,因為雪花阻擋著視線,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鼻子里聞到的是一股血腥氣息,可是偏偏的又看不到什么血跡,心里就更加的為父親擔(dān)心。
石敬瑭在山谷口站了一會,手一揮,黑衣人魚貫而出,每人之間間隔五步,而后像是撒網(wǎng)捕魚一樣,朝著曲沃村慢慢的走了過去。
這些黑衣人進退很有章法,沒多久就三五成群的秩序井然,分別將曲沃村的宅院給包圍了起來。趙旭因為被圍在人堆里,距離遠(yuǎn)什么也看不到,想要喊叫為哥哥和母親示警,但間隔太遠(yuǎn),縱然喊叫也是白費力氣,于是心里更加著急。
雪更加的大了,剛剛已經(jīng)去了村里的劉知遠(yuǎn)跑了回來,對著石敬瑭說著什么,聲音很低,趙旭怎么也聽不清楚,接著劉知遠(yuǎn)吩咐留幾個人在谷口,讓人帶著趙旭,和自己一起往村里去。
萬籟俱寂,除了雪落聲和腳步聲,整個天地仿佛都在沉睡,村里各家各戶的門雖然都打開著,可是卻沒有一點響動傳出來。
“難道這些黑衣人將村里的人全殺了?”趙旭一個激靈,頓時張口就要叫,石敬瑭這時轉(zhuǎn)過身來笑笑的說:“阿郎前面請?!?p> 原本那些圍著趙旭的人走開,讓出了路,趙旭愣了一下,拔腳就往家里跑。
偌大的趙家園子已經(jīng)被黑衣人圍得水泄不通,不光家門口站著黑衣人,各個弄堂和各個小院到處都是肅立的人,趙旭到了大院,只見燈火通明,在數(shù)十個黑衣人的圍繞中,母親靜靜的坐在屋里,而兄長趙昶也坐在一邊。
趙旭進屋,梅嫣兒伸手將他攬住,趙旭剛說聲“母親你沒事吧”,石敬瑭帶人也走了進來,他看向梅嫣兒的時候,呆了呆,心里感嘆十多年過去了,這個當(dāng)年在晉王府中最漂亮的女人竟然似乎更加漂亮了,比起從前來絲毫沒有遜色,還多了一份說不清楚的味道,雖說穿的普通,可一點不輸于當(dāng)今的劉皇后,而且論氣質(zhì),說是雍容華貴鳳目含威,也不為過。難怪皇帝一聽到她還活著,就立即寤寐思服的大動干戈調(diào)兵遣將。
心思轉(zhuǎn)換,石敬瑭躬身說道:“石敬瑭參見王妃?!?p> 王妃?
什么王妃?
趙昶和趙旭都驚愕的看著母親,梅嫣兒一手拉著趙昶,一手拉著趙旭,問:“趙勛呢?”
石敬瑭卻不避而不談,說道:“遵從皇太后的誥令,遵從大唐皇帝詔令,請王妃與小王爺前往皇城。”
“太后?”梅嫣兒問。
“是太后,曹太后?!笔磋┗卮?。
曹太后是當(dāng)今大唐皇帝李存勖的母親。
趙旭和趙昶同時看著母親,又同時對視了一眼,心里都在想母親怎么會是王妃?自己是哪門子的小王爺?可是這個石敬瑭眼見是和母親從前就認(rèn)識的。
梅嫣兒淡然說道:“我不是什么王妃,這里也沒有什么王爺?!?p> 石敬瑭聽了笑笑說:“是,王妃是之前的身份,如今晉王黃袍加身,成了圣人,鄙人應(yīng)該稱王妃為皇妃才是。請皇妃稍等,輿車片刻即到?!?p> “石敬瑭,我問你,趙勛呢?”
石敬瑭面色如常,看著梅嫣兒不吭聲,梅嫣兒臉色刷白,眼前一黑,差點要摔倒,趙旭和趙昶連忙扶著她,梅嫣兒好大一會才緩過神來,淚流滿面,哽咽的不能成句:“你們殺了他!”
趙旭聽到這里,大叫一聲“惡賊”猛地?fù)湎蛄耸磋焓志蛯χ磋┑哪槗伭诉^去。
趙旭的速度很快,石敬瑭瞬間在年幼的趙旭身上看到了李勛(趙勛)剛剛撲向自己的影跡,但畢竟趙旭比不得李勛,李勛身上那種千萬人中廝殺出來的凌冽氣息,不是面前的這個少年能企及和具有的。
石敬瑭剛要閃開,趙旭怒道:“你這賤人,還敢躲避。狗東西!”
石敬瑭心里一凜,站著沒動,趙旭的巴掌就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到他的臉上,只聽到“啪”的一聲,石敬瑭臉上出現(xiàn)了通紅清晰的巴掌印。
趙旭又是一腳,將石敬瑭踢了一個趔輒,伸手要拔石敬瑭的腰刀,劉知遠(yuǎn)使了個眼色,幾個黑衣人過來將趙旭給架開了。
石敬瑭站好,也不看怒目咆哮的趙旭,對著梅嫣兒說:“小王爺剛剛受了風(fēng)寒,情緒激動,也屬正常,請他先到旁屋休息。”
梅嫣兒一驚,說:“就讓他在這里……”
石敬瑭沉聲說:“卑職還有話給皇妃稟告。”
梅嫣兒知道自己阻擋不了石敬瑭,說:“你不要傷他!”
石敬瑭:“不敢?!?p> 趙旭叫罵著被幾個人架著離開了。石敬瑭看著有些木愣愣的趙昶,心里已經(jīng)篤定,再次彎腰低聲說:“陛下這些年對皇妃一直念念不忘,前幾日偶然得知皇妃健康,喜不自勝,同時又得知小王爺?shù)南?,命在下十萬火急的從洛陽趕到陜州前來伴駕……至于李勛……”
石敬瑭停頓了一下說:“他當(dāng)年詐死脫逃,已經(jīng)犯下了欺君之罪,不是卑職不顧及舊情,實在是皇命難違,放在私交而言,卑職和李勛同時行軍入伍,一起鐵馬兵戈,情同手足,但今天要放過他,國法人情相悖,再者恐怕他躲得了一時,躲不了長久……請皇妃三思?!?p> 梅嫣兒一直的沉默著,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眼淚,這時問道:“晉王是如何得知我與趙勛消息的?”
石敬瑭恭敬的回答說:“詳情卑職不知……只是聽聞,似乎是陜州本令承告所為?!?p> 陜州本令就是陜州的縣令。梅嫣兒聽到這里,心里刺疼,五內(nèi)俱傷,頓時又要昏倒,趙昶也是雙眼帶淚,連忙的又是一陣撫慰,梅嫣兒搖頭低聲哽咽說道:“罷了,罷了,果然如同趙郎所說……”
石敬瑭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梅嫣兒在說什么,但知道李勛這些年已經(jīng)恢復(fù)了本姓叫趙勛。趙昶也聽不懂母親的話,梅嫣兒坐正,對石敬瑭說:“你們先出去,我和昶兒說幾句話?!?p> 石敬瑭略微遲疑了一下,梅嫣兒問:“難道你怕我們長翅膀飛了?”
“不敢!”石敬瑭低頭允諾,讓屋里的人都出去,而后自己也出去,將門關(guān)住,讓人守著。
石敬瑭并沒有離開,劉知遠(yuǎn)等石敬瑭站了一會,走向前說:“軍使,本村以及那些旁人,該如何處置?”
石敬瑭這會看著落雪和整座院落,在想別的事情,有些走神,劉知遠(yuǎn)不知道他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又等了一會,石敬瑭說:“知遠(yuǎn)以為如何?”
劉知遠(yuǎn)仍舊低頭,神態(tài)恭敬的答道:“卑職聽軍使的。軍使說如何,便如何。”
石敬瑭瞥了一眼劉知遠(yuǎn),說:“皇妃在此的事情,不宜泄露?!?p> 劉知遠(yuǎn)心里明白,石敬瑭又說道:“車輦到了之后,即刻離開,你我早些回去復(fù)命?!?p> 劉知遠(yuǎn)“喏”了一聲退下,到了側(cè)院,面無表情的抽刀將囚禁在房間里趙家收養(yǎng)的小七和其余三個女子殺死,再吩咐下面的人將曲沃村的人全部殺了。
劉知遠(yuǎn)一聲令下,曲沃村登時慘叫連連,雞飛狗跳,猶如人間地獄。但是一刻的時間后,這個偏僻的小村再次的陷入了死寂當(dā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