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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人

第二十章

電視人 春光公社 4388 2019-12-27 23:34:44

  云淡風輕,蝶舞蟬鳴。時間像個賊,悄無聲息地把昨天偷走。人們緊張而忙碌地活在今天和明天里。

  健身操的排練工作終于拉開了序幕。呂東通過熟人找了一位舞蹈老師。先安排了幾位有舞蹈基礎,身段靈活的年輕人跟著老師學。然后再由這幾位年輕人領舞,帶著整個舞蹈隊在操場上訓練。因為采訪任務重,開始沒有人主動報名參與。她只得攤派。要求每個欄目按百分之十五的人員比例抽調。原則上以年輕記者和主持人為主。每個欄目必須要有一位制片人帶頭。指令一下,三十人的隊伍迅速聚齊。呂東頗有感慨。她發(fā)現,和積極主動相比,大家好像更喜歡領導指派這種形式。似乎這樣更安全。跳好跳賴,反正是領導指派,不至于招來嘲笑和非議。領導振臂一呼,低下群情激奮、熱血沸騰的時代過去了?不自信,沒激情,似乎成了眼下廣電員工們的一種普遍狀態(tài)。除了大環(huán)境的因素以外,這難道也跟管理有關系?呂東一時不得其解。

  清晨六點,呂東被鬧鐘叫醒。她掙扎著起床,七點整準時來到廣電臺后院的操場,帶著三十人的舞蹈隊開始了一小時的排練。不一會兒,廣電大院里的各個角落,就被各個部門排練的隊伍占領。來得再晚一會兒,站在操場上的就不是他們了。這熱火朝天的陣勢,真像在迎接某個重大節(jié)日。

  站在最前面,領著大家練習的是周楚紅和羅江蘭。她們二位已經提前學會。大家跟著她倆的動作一招一式地比劃著。呂東大學時雖然也曾經是一名文藝骨干,但近二十年過去了,當年的自信早已跑到爪哇島去了。當她站在第一排扭動腰肢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她似乎聽到了后排年輕人的笑聲。當她紅著臉回過頭看時,發(fā)現大家正在笑的是《北江新聞》的制片人宋春風。宋春風腆著大肚腩,動作笨拙得像個鴨子。讓人一下就聯(lián)想到周星馳電影里滿臉胡茬,挖著鼻孔,撒嬌拋媚眼的“如花”。而宋春風那一臉認真的忘我的表情,把搞笑的成分又推向了一個新高度。呂東看了,也忍不住嘴角上揚。跟著大家一塊樂。但她覺得,態(tài)度正確,就不怕姿勢不正確。鼓勵大家扔掉包袱,大膽地跳。丑總有一天會變成美。這一打氣,果然有效。大家的笑由偷偷摸摸變成了前仰后合。呂東也不制止。第一天的排練,成了搞笑專場。不過,因為這一笑,早起的倦怠被驅散,舒展的筋骨開始有了生機和力量。

  說了很久的廣告分頻經營改革終于有了下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再不希望它發(fā)生,也無法阻擋。臺里的調度會已經開過。廣告經營權下放定于明年1月1日正式實施。但從即日起,進入試運行階段。各頻道、頻率要安排專人負責,制定目標計劃,擬定實施方案。呂東心里沒底,一下變得很焦灼。新聞頻道從上到下這么多年都是專注于新聞業(yè)務,屬于生產者。現在既要當生產者,還要懂市場營銷,要拿著自己的產品去賣。頻道哪有這樣的人才???這聽起來很可笑,也很可怕!但這就是現實。

  按照臺里的要求,各頻道要成立品牌推廣部,把原廣告部的業(yè)務員按比例分配到各頻道。但不給安排廣告管理人才。頻道要內部挖潛,自己負責運營。美其名曰:經營自主權完全下放。誰來牽頭負責廣告經營業(yè)務?

  只能交給孟成。

  孟成曾經也是一名出色的新聞記者。一步步走到副總監(jiān)的崗位,憑的也是新聞業(yè)務能力。但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愛交際,人脈廣,做事懂得變通。另兩位副總監(jiān),宮仁和那海,都是做時政新聞出來的。潛意識里當“爺”當慣了的,讓他們頤指氣使地去跟客戶談合作,一言不合就拍桌子、瞪眼睛?有多少客戶也得讓他們談崩了!退一步講,即使他們主觀上愿意承擔這份工作,呂東也不可能交給他們。因為不是“自己人”。沒有信任的基礎。呂東當上總監(jiān),這兩位內心一直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把手和自己的副手貌合神離,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狀態(tài)。她一直努力想調和這種關系,但又談何容易?

  呂東找來了孟成,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他。孟成有些小激動。嘴上說著“不知道怎么弄”,臉上的表情已然是“非常樂意效勞”。這份工作,既是嚴峻的挑戰(zhàn),又是個人成長的大好機會。他和呂東同事這么多年,非常了解呂東的脾氣。呂東對這位低調、順從、不張揚、不強勢,甚至在欄目例會上講話都“拙嘴笨腮”的副手非常放心。她知道,孟成的這些特征,既有本色的一面,也有刻意為之的主觀。這本身就是一種智慧的表現。他來分管廣告經營業(yè)務,再合適不過。呂東甚至很得意。她認為,讓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對一位團隊的領導者來說,是最牛逼的事。

  副總監(jiān)孟成似乎一夜之間白了頭。他已經連著幾個晚上失眠。節(jié)目生產完全交給了制片人。他每天都要叫上跑廣告的業(yè)務員開會,熟悉廣告經營的規(guī)律。在臺里接待客戶或者出去被客戶接待。張嘴閉嘴都是“合同”“報價”“標的”“刊例”“冠名費”這些曾經讓新聞工作者很不屑的字眼。孟成的飯局也多了。每周至少有三個晚上不能回家吃飯。一度為電視的發(fā)展走向感到迷茫的孟副總監(jiān),在不得閑的忙碌中,在觥籌交錯之間,似乎看到了希望的光,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但是,孟成的眉頭依然不舒展。頭上的白發(fā)好像越來越多。因為王牌欄目的收視率一直下滑,4A廣告(簡單理解就是,在全國范圍內發(fā)行的名牌產品的廣告)在地方臺投放的力度越來越小。曾經是地方電視臺主要收入來源的4A廣告,現在面臨斷流的危險。怎么辦?臺領導和頻道總監(jiān)們愁眉苦臉地坐到一起,殫精竭慮,集思廣益。最后理出的思路是:持續(xù)在節(jié)目內容上發(fā)力,穩(wěn)收視,遏制4A廣告下滑勢頭。立足本土市場,深挖本地企業(yè)資源,兼顧外埠和互聯(lián)網企業(yè)。開發(fā)政府資源,爭取各部門財政預算資金。研發(fā)品牌活動,發(fā)現新的創(chuàng)收支點。

  新的創(chuàng)收思路,不管是本土企業(yè),還是政府資源和品牌活動,在落實層面,新聞頻道都有著絕對的優(yōu)勢。新聞頻道一年前就實現了高清播出,硬件上對受眾有天然的吸附力。其他三個頻道還是標清信號。新聞頻道的《北江新聞》,記者都是在政府口跑線,有各自的對口單位。開發(fā)政府資源,還是有先天的優(yōu)勢。其他三個頻道,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劣勢。在衡量了自己手里有多少牌之后,開始向臺領導提要求。希望把這塊“新蛋糕”通過權力硬性切割,劃分出“勢力范圍”,來保證自己的收入。

  廣電臺九樓第一會議室,副臺長葉書文正在協(xié)調調度幾個電視頻道的廣告資源分配情況。每個頻道的總監(jiān)和主管廣告業(yè)務的副總監(jiān)在座。葉書文笑嘻嘻地看著幾位如狼似虎的頻道負責人,用家長的口氣說:“大家這種迫切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反映上來的問題,臺黨委也非常重視。郭臺委托我今天和大家坐到一塊兒念叨念叨,爭取達成統(tǒng)一意見。誰先說說?”

  “我先說吧。”法治頻道總監(jiān)尚小東舉了舉手,清了清嗓子,洪亮地說道:“咱們四個頻道對外聯(lián)絡客戶打的都是一個番號——北江廣播電視臺。如果領域和行業(yè)不分配到具體頻道的話,很容易出現什么情況呢,打個比方,新聞頻道前腳剛談完這一家,我法治頻道隨后又上門找人家談去了。而且為了拿下這個客戶,我可能還會出價比新聞頻道低。他要五萬,我說四萬八就可以做!”尚小東一攤手,一臉無奈:“沒辦法呀,都需要生存,都一堆人等著吃飯??!”

  影視頻道總監(jiān)陸寶妹一拍手,高聲附和道:“對!尚總說得非常對!這么一來,結果就是把北江廣電臺的形象毀了??蛻魰J為我們的內部管理非?;靵y?!?p>  科教頻道總監(jiān)寧愛民斬釘截鐵地說:“所以,必須把行業(yè)分一下。哪個頻道負責哪個行業(yè),各端各的飯碗,不打架。分了之后,大家心無旁騖,也有利于把廣告資源充分地挖掘利用好。”

  葉書文不停地點頭。這三位說完,他扭臉看向呂東和孟成。

  其他三個頻道強烈主張把廣告資源按行業(yè)劃分給相應頻道,這里面的意圖顯而易見。因為這三個頻道的人員加起來,也沒有新聞頻道一家多。電視行業(yè)再不景氣,但要論影響力,新聞頻道在北江臺還是一枝獨秀,在省會地面頻道中也是名列前三甲。如果不分,市場上愿意往市級電視媒體投放廣告的客戶,百分之八十的投放意愿是新聞頻道。其他頻道只能干瞪眼。看著別人吃肉,自己可能連湯都喝不上!不搶能行?

  呂東微笑了一下。在這種背景下,她知道臺領導也要一碗水端平,不可能讓其他頻道日子過不下去。她看著葉書文說:“幾位總監(jiān)的意見,我們原則上是同意的。大家說得都在理兒。我舉雙手贊成。我們關心的也是第二步,怎么分?”

  葉書文剛剛還滿意地點頭,一下又變得嚴肅起來。

  孟成早憋著一肚子的話想說。如果廣告資源都被別的頻道分走,壓力最大的將是他這位主管副總監(jiān)。此刻,他見縫插針,搶著補充道:“‘新聞頻道’的呼號馬上就改成‘新聞綜合頻道’了,原來廣告部下面的《北江房產》欄目也將分到我們一頻道。一頻道盤子大,人手也多,壓力也更大。我們希望分配的原則要充分考慮這些因素。”

  葉書文笑了,他用輕松的口氣調侃著說:“你看,真是干啥吆喝啥,孟成現在分管廣告經營了,有壓力了,腦子里裝的現在都是‘效益’‘人民幣’了!”

  “嗐!”孟成紅了臉,搖著頭嘆了口氣。

  “教育肯定是我們的!”寧愛民搶著說道。

  “政法口的政府資源,這個不能跟我搶吧!”尚小東緊跟著說。

  “房地產、金融、醫(yī)藥、商超,這四個行業(yè)早就跟一頻道有合作。這個不能再分了?!泵铣哨s緊張了嘴。

  話音一落,其他頻道都把臉拉了下來。

  “三套?嗐,我還是習慣了老稱呼,愿意把頻道叫成‘套’。寶妹,你們影視頻道有沒有固定的合作領域?”葉書文都替陸寶妹著了急。

  陸寶妹搓著手,不緊不慢地說:“有??!我們有一個小主持人大賽,還有少兒春晚,都是我們做。按說屬于教育領域。現在寧總說教育歸他了,我們也不知怎么辦了?!?p>  “我們是科學教育頻道,要說跟教育對口,誰還能比我們更對口嗎?”寧總緊咬不放。松口就意味著把肉給了別人。

  陸寶妹收起了笑,不言聲了。

  沒想到這么快。剛才三個頻道還“同仇敵愾”,一會兒的功夫就“反目成仇”了。不過,呂東覺得這種事也不可笑。這件事上,本身就沒有永遠的朋友。她在想,如果葉書文讓她把剛才孟成說的四個行業(yè)讓出一個來,應該讓哪個損失會小一些。正在猶豫,孟成又加入了討論。

  “誰不知道校外培訓現在是個大蛋糕。一頻道跟教育局和學校都有合作。我們在這方面的人脈資源也不少?!泵铣烧f完,看了看呂東。

  “好家伙,你還讓別人活嗎?教育你們也要把著不放,別人還有啥啊?”寧愛民有點急眼,口氣中已經帶了情緒。

  其他人也向孟成投來幽怨的眼神。

  “沒有沒有,孟成的意思是,教育也曾經是我們的資源,現在就不再跟大家爭了?!眳螙|急忙圓場。

  “那你們說的那四個行業(yè),也不能都歸你們了。不能撐的撐死,餓的餓死!”寧愛民得隴望蜀,越說越帶勁兒。他扭頭看著葉書文,接著說:“大家都是一個家長。手心手背都是肉。葉臺,您站位高,這個事您還得整體把控一下?!?p>  “嗯,對對。”葉書文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從臺黨委的角度,肯定是希望四個頻道都能生存下去。呂東,你們得提高站位,得站在全臺發(fā)展的高度來看待今天咱們討論的話題,四個行業(yè)你得拿出倆來?!闭f到最后,葉書文聲音低得像在說給自己聽。

  呂東笑了笑,不卑不亢地說:“葉臺,有一個現實也必須要正視,就是新聞頻道的人數比其他三個頻道加起來的和還要多。要按這個人員的比例,新聞頻道占有的廣告資源就得是大家的三到四倍。但好像又不能這么生硬地去分。剛才大家發(fā)言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琢磨。我覺得有些行業(yè),做不到絕對得就歸哪個頻道負責。你比如說,陸總他們做少兒春晚這么多年了,經驗、路數、人脈都輕車熟路了。你說突然不讓她弄了,讓寧總他們弄。這種調整本身就是成本。我覺得有些行業(yè),還是交叉著,大家一塊來做。如果說,四個行業(yè),非要讓出一個來。我覺得,商超這個行業(yè),我們可以拿出來大家一塊做。就是誰提前下手跟客戶溝通了,跟臺里報備。讓經管辦統(tǒng)一來協(xié)調。別讓客戶感覺電視臺管理混亂就行了?!?p>  寧愛民撇了撇嘴,覺得呂東說得有道理,但心又不甘。仍然小聲地嘟囔道:“做少兒春晚,我們的人也沒問題。有什么成本?”

  “請葉臺定奪吧!”尚小東提高了嗓門說。

  “呂東的觀點,我覺得還是很值得參考。其實,一個行業(yè)挺大,涉及的方面挺多。大家合作來完成,也不是不可。比如說教育,寶妹你們就只負責少兒的,愛民你們負責少兒之外的。這樣,是不是就不沖突了?!?p>  “要是這么說的話,其實哪個行業(yè)都可以這么操作!”陸寶妹冷不防地來了一句。

  會場一下又陷入了尷尬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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