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全村看電視
如果不是因為后來見得多了，如果不是因為長大了，如果不是因為后來老師講過，我們可能不會知道收音機為什么能發(fā)出各種聲音，電影為什么有生死別離，而這個四方的箱子為什么能夠演出這么精彩的東西，這里邊是不是有什么機關(guān)還是真的有各種小人在這個箱子里演繹？如果拆開了會不會打破他們的生活？這種東西怎么那么神奇呢！那個時候不只想看電視，竟然有拆開看看的沖動！
突然有村民說：“老楊，你這電視只能收一個頻道嗎？”
這一句話又刺激了豆腐楊，豆腐楊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仿佛要爆出來似的，說道：“怎么可能呢？這可是剛買的天線，鎮(zhèn)上供銷社賣得最貴的天線！”
豆腐楊知道這電視機是二手的，所以只能從天線說起。
于是，對楊軍華說：“轉(zhuǎn)天線去，看看咱家的電視到底能收到多少個頻道？”
這一折騰直到天黑，最后也就收到五個電視頻道，其中本縣和臨縣的兩個頻道最清晰，中央、省里和市里的頻道能收到，但是根本不清晰。每找到一個頻道，無論清晰還是不清晰，豆腐楊就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興奮，立即吩咐楊軍華用筆記下來頻道對應(yīng)的數(shù)字和戶外天線的對應(yīng)的方位。楊軍華也是夠辛苦的，手里轉(zhuǎn)著桐木桿，眼睛望著天線，尤其是豆腐楊還瞎指揮，一會讓轉(zhuǎn)過去一會讓轉(zhuǎn)回來，這一陣子，楊軍華不僅手疼，連脖子也疼得厲害了。
晚飯過后，許多村民搬著板凳、馬扎陸續(xù)來到豆腐楊家，而我們這些小孩興奮得連吃飯都忘了。豆腐楊十分客氣，一邊喊著屋里坐，一邊為男人遞上香煙。在豆腐楊看來，平時很少有人光顧，除非是買豆腐，但今天晚上一下來了那么多人，這真的叫“蓬蓽生輝”，頓時感覺臉上有光，而且光彩照人。在村民看來，天氣炎熱，既沒有大鼓戲也沒有什么電影，與其躺在床上，或者坐在院子里聊天，倒不如豐富一下業(yè)余生活。很顯然，到豆腐楊家看電視就是業(yè)余生活。不一會，豆腐楊的堂屋已經(jīng)容納不下那么多人了，他干脆把電視機搬到院子里，把電視機的聲音調(diào)到最大，那電視機的畫面跳動、屏幕切換照得院子一明一暗，這聲音和亮度連附近的知了都被嚇飛了。在當(dāng)時沒有通電的村莊里，除了那一次放電影之外，唯獨豆腐楊家的電視機的聲音和亮度能在村頭就可以聽到、看到。村東頭樊小義的奶奶樊老太太身體不好，常年不出門，伸頭四處張望著，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陣勢，樊老爺子說：
“這是豆腐楊家的電視機?！?p> 樊老太太非要樊老爺子攙著她去看看這電視機到底是什么東西，見過之后說道：
“想當(dāng)年說‘樓上樓下，電視電話’，原來電視就這樣的物件?！?p> 這都九十年代了，樊老太太也并不是沒見過電視，跟大多村民一樣，沒有這么近距離瞧過，也想不到自己村里能有電視。她繼續(xù)說道：
“咱們村里有電視機了，那樓房和電話應(yīng)該也會有的吧，不知道我這輩子能不能看到了？”
旁邊的村民大聲附和著：
“能，肯定能。變化快著呢，日子一天一個樣兒?！?p> 廣告依然是廣告，廣告時間比節(jié)目還要長，農(nóng)藥廣告、人藥廣告一種接著一種，一段接著一段，盡管如此，村民還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天晚上，電視臺播放了《薛仁貴征東》，從人物造型、打斗場面到故事情節(jié)，無不吸引著我們這些小孩和村民，整個院子除了電視機的聲音，我們和村民都沒有發(fā)出聲音，有時候憋著尿也得把節(jié)目看完。中間插播廣告時，也不敢輕易離開，生怕錯過精彩片段。天已漸晚，節(jié)目結(jié)束，村民也困乏，沒有吃晚飯的我們縱然饑腸轆轆，也不舍離去。散場時，我們還不忘討論一下劇情，而那些大人們到了第二天依然在討論，聽過關(guān)于薛仁貴的評書的村民，也主動給大家說劇情應(yīng)該怎么發(fā)展，結(jié)果如何，甚至連樊梨花和薛剛、薛丁山都引入過來，提到樊梨花，許多村民更是興奮，因為村里有很多姓樊的村民，畢竟“五百年前是一家嘛”，其實他們不知道，如果樊梨花真的存在，她應(yīng)該是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
豆腐楊還是需要做買賣的，村民們依然需要下地干活，只是楊軍華一會掀開蒙在電視機上的紅布，瞅一瞅、看一看，時不時打開電視欣賞節(jié)目，其實他也看不懂，就是好奇而已。第二天晚上，村民依然滿懷期待，不約而同地聚在豆腐楊家，豆腐楊依然樂呵呵地迎接著村民，為男人們遞上香煙，那臺電視機早已搬到院子里，電視里依然播放著廣告。等了好久，電視劇開始了，人群安靜了，人們依然睜大眼睛，此時電視機的屏幕暗了下來，擔(dān)心的事終于出現(xiàn)了，電瓶快沒電了。我們這些小孩子們暗暗祈禱：千萬別沒電，千萬別沒電！兩分鐘之后，電視屏幕徹底不亮了，人群發(fā)出遺憾的嘆息聲，然后起身，準(zhǔn)備離開。第二天就發(fā)生了沒電的情況，豆腐楊感覺很沒面子，但是也很無奈，扯著嗓子吼道：
“這個‘破’電瓶，關(guān)鍵時候就掉鏈子。明天早上我就去他姑家充電，明天晚上我們接著看?！?p> 村民們都走了，豆腐楊還在罵這個不爭氣的電瓶。這種電瓶需要充整整一夜才能充滿，那段時間，有時候豆腐楊去充電，有時候我們幾個小孩抬著電瓶去，但很多時候并不湊巧，楊軍華姑姑和姑父總是很忙，家里經(jīng)常沒人。所以在村里通電之前，我們看電視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但除了廣告，沒有看過一部完整電視劇。好在村里有了第一臺電視機，村民們看電視的愿望實現(xiàn)了，至于有沒有看到薛仁貴征東的完整故事和結(jié)局并不重要，這個電視劇里到底有無樊梨花、薛剛、薛丁山似乎也不重要，而隨著生活的進(jìn)步，待通電之后，村里的電視多了、錄音機響了、夜間亮了可能更值得憧憬。
這段時間，還要給玉米追肥，在玉米的喇叭口點上“呋喃丹”防止蟲害，有時候還需要為紅薯翻秧、撒草木灰，這些都是必須要干的農(nóng)活，我們這個年齡必須要干的農(nóng)活。下午天氣稍涼快，我們需要下地除草，自從那場雨之后，玉米瘋狂生長，而雜草也是瘋狂地生長，我們鉆進(jìn)玉米地，或用鋤頭鋤草或蹲下拔草，田間的小路上稍微有一點風(fēng)，但玉米地里卻顯得悶熱。除掉的草我們還需要抱到路邊，傍晚時分再把這些草拉回家喂牲口。一陣忙活之后，能夠解乏的可能只有豆腐楊家的電視機，即使電瓶沒電，電視劇的情節(jié)也足夠村民討論半天。再者，就是這臺電視機-我們村第一臺電視機只是一個開始，不久以后，站在村頭就可以看到很多院子里有天線桿，高高地杵著。而現(xiàn)在，農(nóng)活依然需要繼續(xù)，它伴隨著一整個暑假，直到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