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人半人半魔，其實是兩個人，住在一個身體里。你人類的一面正在死去，魔族的一面正在醒來。所以，不一樣了。”江白淡淡地說。
經(jīng)她這么一說，白晨也覺得，似乎確實是不一樣了。
“你身上的氣息變得凌厲，像是風刃?！卑壮康偷偷貒@說。
清目盲點了點頭，那雙紅色的眼珠依舊黯淡。
“就叫女邪吧。”
“很特別的名字?！?p> 女邪笑而不語。
“我剛才說，我不打算就這樣放你走。”江白重復了自己一開始說的話。
清目盲，或者是女邪，簡單地點了下頭，輕聲說：“因為我不一樣了，是么？”
“對，我不信任你，我不會相信一個留著魔血的家伙?！苯滓婚_始就不信任她，所以沒有去勸告她，而是從一開始就把她當成了敵人。
“但我不想和你們打?！迸皳u了搖頭，“無論我現(xiàn)在是清目盲，還是女邪，你們都是我的朋友?！?p> “別把朋友喊得那么親熱?！?p> “江白，你別太過分了?！卑壮靠床幌氯チ耍退闱迥棵がF(xiàn)在魔化了，但從她的表現(xiàn)看并沒有忘記他們，因而他對江白的咄咄逼人覺得十分無禮。
這時，江白俯下身，重新坐回到地上，與此同時從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插進面前地面上。
“你還認得它么？”
女邪臉色微變。她還記得這把匕首是清奎曾給她，讓她刺殺百寶的，但被她拒絕后，最后是百寶把匕首塞到了她的手上。她被捕入獄后，這把匕首一直都放在大學宮的宿舍里。
“這把匕首由玄鐵所制，內(nèi)有十三道法咒，是驅(qū)魔的利器。是從你的包袱里搜出來的，就在你和百寶的房間里。”
白晨的臉色驟然變了。驅(qū)魔利器？百寶？
“這是公輸右給你刺殺百寶的，對么？”江白瞇著眼睛問。
“只怕我說不是，你也不會信了?！迸皣@氣。
白晨沉默了，沒有去為女邪辯解。他想起來這個女孩原來是公輸右的人，身份不分不明，關(guān)于她的立場確實很難讓人相信。但他自詡俠士，與江白這種愛恨分明的做派不同，他是深以為即便曾是罪惡的人，也未必一直都是罪惡者。面對復雜的情況，他既不想落井下石，也不想因為一時之仁而釀成禍患，索性選擇沉默。
“這樣吧，我給你一個選擇。我也在這把匕首上加一道法咒，然后你把它帶上，就可以離開了。”江白又說。
女邪沉默片刻，然后跪坐下來，道：“請?！?p> 江白想也不想，從身邊拔出幾根雜草，揚手一灑，根根雜草頓時化作數(shù)道細小的青色小蛇纏繞在那把匕首之上。
江白左右兩手各自食指和中指并攏豎起，于身前左右相合，口中念念有詞。
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浮出，面前的匕首不?；蝿又?，纏身的小蛇在匕首顫抖中逐漸變淡，最后融入了匕首之中。
陽生宗的草繩變蛇，在她手里愈發(fā)熟練。
一刻鐘過去，地上的江白滿頭大汗，而在她面前的匕首之上，青色的小蛇全都融入刀刃之中，令鋒芒也閃耀出一抹綠光出來。
江白雙手平復下氣，收回了氣息，意味著施咒完畢。
白晨和女邪同時盯向地上的匕首，后者穩(wěn)定地散發(fā)著綠光，有股兇厲的氣息在慢慢擴散。
“這是萬蛇術(shù)，陽生宗的秘術(shù)之一。只要你將其融入你的血脈之內(nèi)，若是日后違背自己的誓言，就要承受萬蛇噬咬的痛苦。”江白微微喘氣，臉上蒼白不少，可見此術(shù)動用了她不少的法力。
“你若敢以此立誓，我就相信你，放你離開?！彼詈笸蚺埃抗饫鋮?。
女邪盯著匕首看了一會兒，在一片綠光中，她雙眼的紅色眼珠忽然亮了起來，轉(zhuǎn)眼便手一抬，將匕首吸入手中。
“好，我答應你。如果日后，我真的做出了化身妖魔，危害人間之事，甘愿受萬蛇鉆心之痛！”
說著，她揚起匕首，狠狠地往心口的位置插去！
而在匕首的鋒刃觸及她的身上之際，匕首頓時化作一道綠光，直接鉆入了她的心臟，不可把握。女邪知道，這就是這道法咒的厲害之處，仿佛一道長在心上的封印。
“我答應你們的事已經(jīng)完成，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么？”
白晨看著她的樣子，內(nèi)心很不是滋味。江白動用了最兇厲的誓言工具，而女邪也真的照做了，事已至此，他也無話可說。只是這一次，或許是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了。
“你真的確定，不需要幫忙么？”
女邪搖了搖頭，同時緩緩轉(zhuǎn)過身去，腳步走遠。
“為宿命而戰(zhàn)的人，終究免不了獨自一人。更何況這次對我來說，不是為了輸贏，而是為了一個答案。”
這時，她回過頭來，淡淡地一笑：“保重了，也請你們代我和百寶說一聲，保重。”
“保重?！卑壮苦嵵氐乇?p> 地上的江白低頭不語，施咒過后的她，似乎一下子變得虛弱了。
女邪終于離開了。
而在她離開后，白晨俯下身去準備把江白拉起來，才發(fā)現(xiàn)后者早就昏迷過去，只是一直保持著坐姿而已。
“喂！江白！江白……”
……
“喂，他們是誰？”百寶掃了一眼周圍隱沒在陰影下的漆黑人影，抬頭問真卿。
真卿輕笑一聲，并不回答他，反而是高聲朝前方喊道：“素問公輸大長老道法無雙，卻一直未曾相見，今日既然來了，可否令在下一睹風采。”
公輸大長老？公輸家族的人？百寶很快有了反應。說來也是，說到積極追殺真卿的人，除了公輸右，也沒別家了。
“說到道法無雙，老夫還不配這般尊重的稱呼。”蒼老的聲音從前方陰影下傳出，帶著一股滄桑與喑啞。
隨著木質(zhì)支架的聲響漸起，兩個小童一前一后，抬著一頂三面鏤空、僅帶著斜頂?shù)霓I子現(xiàn)身在路上。轎子之上，老人跪坐在席中，面前擺著簡易的茶盞。
“老夫老了，哪里還有風采可言。不似喻郎，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是攪動天下風云之人物。”老人說著低頭飲茶。他領(lǐng)著一身寬大的白袍，干瘦的身軀在白袍下像是裹著嚴實的蛹。頭上的白發(fā)稀疏地長著，隨意落下，遮不住額上好大的一片紅斑。
百寶看了一眼他的樣子，心說即便同樣年輕，這位大長老想必也稱不上什么風采……
真卿走上一步，畢恭畢敬地作揖，“公輸長忌長老，久仰大名?！?p> “喻郎不必客氣。老夫今日現(xiàn)身此地，本是應家主之命，取一戲子命也?？上业缺閷こ峭飧魈?，仍未尋得那戲子蹤跡，卻是遇到了閣下。因此，即便是為了復命，也是為了抵消我等之罪責，也不能輕易放走閣下了?！惫旈L忌和聲微笑，但言語中的殺伐之氣卻是暴露無遺。
“扶風王呢？”真卿淡淡地問。之前他離開之時，扶風王敖畢具選擇留下與公輸長忌等人周旋。
“扶風王乃是帝國皇子，我等自然不敢把他如何?！惫旈L忌搖頭微笑。
真卿卻似是松了口氣，笑道：“那就不必多言了，都現(xiàn)身吧。能被公輸五老圍攻，在下也不枉此生了！”
話音剛落，百寶便感覺到隱沒在四處的黑影竄動起來。不一會兒，便有四人分別從他們的四個方位走出，對他們形成包圍之勢。
“都馬、子布、葵、何澹，奉家主之令，格殺喻郎，至于那個魔族人，爾等可自行決定?！惫旈L忌老人一面吩咐命令，一面繼續(xù)低頭喝茶。
百寶斜眼一瞥，瞧見身旁不遠，灰色的長衣上寫有“都馬”二字的老人，想必是五老之一的公輸都馬。公輸都馬的身形是這些人里面最高的，但卻十分的瘦，導致其看起來有種竹竿的既視感。他握著一把半人高的直刀，神情中帶著殺氣。
另一個方向，則變成了另一個畫風。與公輸都馬的瘦高不同，此人剛好相反，不僅矮，而且體型寬廣。不同于都馬握刀的嚴謹認真，此人手持一只酒葫蘆，臉上油光滿面，笑容燦爛，只是那深深的皺紋才出賣了他的年紀。
酒葫蘆上刻著兩字：子布。
再一個方向，是一個半弓著身子的老婆婆。她緊閉著雙目，衣著寬大的錦衣，手持一根黑木拐杖，碗口大小的花白蟒蛇從她身后探出，纏繞著她的全身，又慢慢爬到拐杖之上。
“這應該就是公輸葵了?！卑賹毿南?。
很快他的猜想就證實了，因為最后一人手持白扇，扇上寫著的正是何澹。
與其他人相比，公輸何澹并無一副蒼老容顏，頭上黑發(fā)依舊，僅是在額前掠過數(shù)根花白，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逍遙俠氣，不似一位長老，卻像一位游俠。
“喂，百寶，我聽郡主說，你身上藏著不少法寶對不對？有沒有有用的東西能應付一下，不然咱們可能都得交代在這里了。”真卿這時回頭苦笑道。
百寶白了他一眼，剛才說得那么大義凜然，敢情也是在愛裝逼的主。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的虛空眼本質(zhì)是我用意念創(chuàng)造的三座虛無魔殿，分別為周空、冥鎖和魂守。我真正的寶物都藏在魂守魔殿內(nèi)，但自從我負傷之后，我能動用的就只剩周空魔殿的東西了。那些東西，與其說是法寶，倒不如說是……可能有用的東西?！?p> “這么說來，該說是我不走運，還是你太倒霉。真是造化弄人?！庇髡媲鋼u頭苦笑。
“直接拒敵的法寶我是拿不出了，不過……”百寶眼珠一轉(zhuǎn)，“你悟性如何？”
“悟性？”真卿先是一愣，然后便無奈笑道：“你不會打算在這里教會我某種絕世秘籍，然后打敗對手吧？”
百寶認真地點點頭。
真卿更加苦笑不已：“那你還是別指望太多，亭雨侍在我身上留下的傷勢還未好呢?！?p> “沒關(guān)系，人是活著的就行?！卑賹毿χ咏o他一柄劍。
劍身修長，劍柄如鳥羽白長，手握時如輕柔無物。
“飛羽劍，是神族的劍，人類拿起來應該沒什么難度?！?p> 真卿看著手中的神劍，點頭贊嘆道：“不愧是神兵利器?！?p> 圍在他們周圍的五老眼見神劍鋒出，心里頓時有了一股壓迫感，望向二人的眼神變得貪婪。
公輸都馬率先動身。
長直之刀帶著斬風之刃突破夜色，一舉沖到二人身前。
二人快速彈開，讓刀鋒從二人中間穿過，激起一陣飛沙走石。
真卿手持飛羽劍迅速還擊，飛羽劍勢一出，仿佛有一股白氣從劍鋒沖出，將面前的飛沙走石頃刻驅(qū)散，也同時將公輸都馬逼退數(shù)步。
百寶則趁勢躲到一邊。
“好劍！真是好劍！”公輸都馬大聲喝道，眼里熾熱似火。
真卿摸著霜脊，自然發(fā)覺了纏在劍鏜下的黃布，將之扯下，赫然看到其中寫著的“三元分金”四字。
“這是一位人類強者在白骨森林隕落后留下的秘籍，我是魔族，練不了，而且此術(shù)需要極強的精神力，白晨也練不了，只能便宜你了?！卑賹氃谝慌越忉屨f。
“原來這就是你的法寶?！闭媲渎燥@遺憾。
“飛羽劍就不是神器么？！”百寶瞪大眼睛，哼聲道。
“看來真如你所言，在這場戰(zhàn)斗中，我需要一些悟性了?！闭媲淇焖侔腰S布里的內(nèi)容過一遍，然后將其裹住劍柄。
此刻，尚停留在原位上的另外三位公輸家族長老，臉上皆閃過一絲驚訝的神采。
那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魔族人，竟揚手就是神兵秘笈，而且目觀那神劍品質(zhì)也是不凡。
“不愧是連玉先生都加以重視的家伙。”公輸長忌捋著花白的胡須，目光慢慢瞇成一線。
公輸都馬長刀再至，不過這時的真卿不再躲避，反而抓住刀落之際，手中飛羽劍猛然發(fā)力，徑直劈向刀身。
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后，長刀被斷為兩截，公輸都馬也被飛羽劍的氣勢逼退了幾個踉蹌，才勉強停住腳步。
神劍的威力可見一斑。
公輸都馬敗退之際，另一邊的公輸何澹和公輸子布同時出手。
一人揮舞手中折扇，旋出數(shù)把飛刃，直掠向真卿頭頂。
一人鼓動手中酒葫蘆，大喝一聲“翻江倒?！保粭l酒水凝聚的巨龍沖出，沿著真卿下盤團團圍住。
兩人同時出手，配合默契，攻擊幾乎是同時而至。
面對凌厲攻勢，真卿此時卻沒有半分慌亂。也許是因為方才賭對了飛羽劍的威力，現(xiàn)在的他信心十足。
他以劍畫圓，劍氣由上及下將身體頃刻包裹住，再猛烈地發(fā)散出去。
劍氣與飛刃、“酒龍”同時碰撞到一起，將飛刃打散，酒龍擊退，但也把劍氣身后的喻真卿也擊退了一丈開外。
真卿自然是有點高估了神劍加成下的劍氣，沒想到公輸家族兩位長老的聯(lián)手之力不可小覷，在這一回合下吃了個虧。
見真卿被擊退，公輸何澹、公輸子布和公輸都馬三人同時面露喜意。此前他們一直擔心神劍的威力到底是何種程度，現(xiàn)在看來雖然是對喻真卿的力量有所加強，但還沒有達到足以和他們聯(lián)手對抗的程度。
“這家伙受了傷，體內(nèi)靈氣不穩(wěn)，就算加持了神劍，亦不過是手持利器的武夫。”公輸何澹輕藐地笑了起來。
他回頭撇了公輸葵一眼，道：“葵妹，那個魔族人就交給你了?！?p> 百寶心里叮了一下，才注意到那個名為公輸葵的老婆婆已經(jīng)睜開眼睛了。不同于尋常的人類眼睛，她的雙眼竟然是一對蛇瞳。
蛇瞳周圍覆蓋著一層綠色的花紋，不算好看，扭扭曲曲地像一串咒語。百寶自然想到她是修煉某種咒術(shù)所致。
不過他很快就來不及多想，公輸葵手持拐杖一動，那原本纏她身上的花白蟒蛇突然朝他激射而出，張開那足以吞人的血口，距他不足半尺！
一道黑影從血口閃過，花白蟒蛇一口撞向馬車，咬住馬匹的脖子，又在瞬間折斷，濺出一攤血?？蓱z的馬兒，還沒來得及發(fā)出反應，就已經(jīng)被不知何時襲擊而來的兇獸咬斷了脖子。
那道閃過去的黑影便是百寶，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發(fā)動腳下步法，以一種靈巧且快速的身法搶先躲了過去。
不過那剛咬死馬兒的蟒蛇明顯沒有留戀地上的美味，在一擊不中后，它很快就再次鎖定了百寶。
又是一次利箭般的襲擊，但依然被百寶利用身法躲了過去。
蟒蛇并未放棄，接下來它連續(xù)發(fā)動攻擊，但百寶始終都能巧妙躲過。更為絕妙的是，百寶在躲避時運用的身法并沒有用到任何的魔力，更像是一種人類的武學。
在再一次躲過蟒蛇的攻擊后，蟒蛇和百寶都停了下來。
“你與陽生宗的林天師是什么關(guān)系？！”公輸葵突然暴怒起來，蒼老的面容此刻怒目乖張，連握住拐杖的手都在顫動，但不是因為百寶，卻是因為一個名叫林天師的人。
百寶當然知道林天師。這位林天師是陽生宗江無方之前的宗主，與他有過幾面之緣，后來可能是覺得緣分，那位林天師就把自己的身法修改一番，改成了適合魔族人修煉的武學送給了百寶。
“游龍步，這是他的游龍步，普天之下只有他才會的游龍步！”老嫗明顯更激動了，連那盤在地上的蟒蛇都躁動地朝他不停地吐著蛇信，隨時就要沖過來。
百寶不敢掉以輕心，但從公輸葵話語里還是聽出了別的意思。老實說，他以前并不覺得游龍步是多么獨步天下的東西，直到后來連陽生宗的繼任者江無方都沒有習得這門身法，他就知道不簡單了。
多年來都沒人認得出來此身法，如今被公輸葵認了出來，但聽口氣，此人和那林天師之間……
總不至于，每一代的陽生宗主都是個多情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