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倦云記

第二十三章 戰(zhàn)事起(上)

倦云記 二十二初 2227 2020-01-29 13:32:06

  ……

  “皇恩浩蕩,告示于民,上唐小國不敬大越天威,屢屢兵擾吾國疆土,今陛下放旨,命江南道南懷郡諸軍前往御敵……”

  吳塵被毒殺的風波停歇了小半月,還沒等徐府緩過氣,大街小巷里又傳開了關于京都的閑言碎語,東南西北四方城墻上的告示欄全貼齊了一溜色的黃紙,滿滿當當?shù)眠B一絲縫兒都見不著。

  越國百姓沒事干的時候總愛談論時政與軍事,這不旨意前腳剛送達淮水城,后腳就一些個茶客閑人們聚集在一起,互相分享對方小道消息,聽見不相投的言論更是要吵鬧辯駁幾句。

  善水居今天是格外熱鬧,客位齊全,銀子自然不會少賺,錢掌柜的胖臉都笑開了花兒。

  “城里城外現(xiàn)在都在傳要與上唐國開戰(zhàn),你們可知道在哪里打?”外堂靠窗戶的位子上,一位青年小伙兒神秘地向四周座客瘋狂暗示。

  周圍的十幾個看客們面面相覷,又面帶好奇,全都一副不知內里原由的表現(xiàn),打仗是真事,打哪兒就不得而知了。

  開戰(zhàn)一言是由京都皇宮里的陛下親口說的,交戰(zhàn)場地則是由各部大臣們商議著決定的,尋常的平頭百姓還真不清楚何時何地。

  “這位小兄弟如此發(fā)問,莫非已經提前得知地點?不如言明,讓諸位細評何如?”

  看客中的一位老儒生拱手提議。

  旁人紛紛側目,都認識這位說話的老人,原是中大街儒林巷秋實書院德高望眾的陳老先生,怪不得發(fā)問中夾帶老學究似的書卷氣。

  連一介老儒都有心關注這場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事,腔負善國之言,可見大越的尚武之風是有多么的繁榮昌盛。

  那名小伙見老前輩問話,連連擺手,自稱“不敢當不敢當”,左右顧及一圈,便輕聲輕語地吐露了出來,言詞中頗有慎重的意味,“我在京都的一位朋友捎來消息,說那戰(zhàn)場……就定在南陽郡?!?p>  “南陽?”

  眾人一聽,恍恍然然。

  嘈聲雜語了好長一會兒,才大概統(tǒng)一了結果,一致認為此處戰(zhàn)場不符合實際,覺得年輕人在胡編亂造假話。

  那南陽是什么地方?

  不過就是大越河南道西部邊境的一處偏僻小郡,交接西楚,人口不多,產糧賦稅收的又極少,戰(zhàn)略價值也不大,戶部兵部都看不上眼的地界兒,實在不值得上唐國惦記。

  還有一點就是,上唐國處于大越北邊,要打仗的話有什么方式比得上直接南下便捷,總不可能繞道他國,冒著背后被人捅刀子的風險勞師進軍吧?之前西楚可沒少懟過上唐,幾十年來恩怨糾纏,單單為了爭奪一塊早年割讓出去的恥地,兩國軍方都不知道賠了多少將軍士卒的身家性命。

  將士們前線打得難舍難分,說一句“死仇不共戴天”也不為過,西楚要是肯借道給上唐,第二天就會有軍部大佬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宮。

  不為青史留名,但求血漸皇庭。

  陳老先生皺著眉頭,不明思議,同周邊的老友細細探討了一番,也認為此舉不合兵法,不應地勢,實乃下下之策,除非上唐所有的文官和將領全部昏了頭,或者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京城里的那些當官的可精明著呢,在南陽郡交戰(zhàn)并不是謠傳?!?p>  正此時,茶館大門里跨進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手里捏著一葫蘆酒,遠遠地插了一句嘴,然后大搖大擺地走至眾人身旁。

  陳老先生發(fā)現(xiàn)來人,瞇起老眼一瞅,忽然咧嘴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齒,笑道:“呦!洪小子,你有何不同見解?”

  接著又朝一旁挪了挪身子,拍了拍布席,留下一處空位讓與那個漢子坐下。

  漢子也不客氣,席地便坐,口中謙虛回道:“一點拙論,莫要見笑?!?p>  有不少老朋友們認出了漢子,互相寒暄片刻,都興致勃勃地帶著渴求告知的目光紛紛看向了他。

  這位漢子不是旁人,正是武安侯府的洪黑水。

  前段日子,老友李字潺一直在處理一批批徐府大小事務以及京都下派過來的行軍調令,百忙之中難得空閑。洪澤則在安排了東院士卒之后,因為見不著他的面,嘴里頭發(fā)干,便來閑人街的善水居小歇半天,順便偷偷帶點酒解解饞。

  恰巧撞見眾人討論當下兩國欲要交兵的事件,一時興起,就要講上兩句。

  “南懷郡與南陽郡隔了大半個河南道,橫跨六郡之地,相距遙遠,本不該由我們淮水城資兵補員,但是……”

  洪澤微微一笑,欲言又止,“啪”地一聲拍開葫蘆嘴,暢飲一口之后,反倒擺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陳老先生暗自搖了搖頭。

  他和漢子早年有過一段師徒緣分,熟知漢子的磨驢性子,不推不走的那種,于是舉起枯瘦的手指隔空點了點洪澤,笑罵道:“你這拖沓鬼少買關子,快些說說,徐府里頭究竟作何打算?”

  洪澤砸了咂嘴,瞅了瞅窗戶外邊,又四顧周邊,謹慎得實在不行,生怕讓不應該聽的人聽了去,直到在座諸位面露不耐,他才輕言輕語道:“軍機要密,不可妄言?!?p>  “屁話!”

  饒是修身養(yǎng)性多年的陳老先生也著實忍不了了,當眾爆了句粗口,吃人的眼神直直瞪著一臉燦笑的方臉漢子,咬著所剩不多的牙,切著三三兩兩的齒道:“又沒讓你供出行軍部署,只管挑些不輕不重的講來!”

  老儒生今年八十有四,已然過了杖朝之年,早沒了世俗的財色欲望,唯一期盼的便是這座淮水城里能多走出幾個經國治世的后生,爭一爭大越國的文武氣運。他勞心費力創(chuàng)辦了秋實書院,就是此緣故。

  書院開業(yè)的前半年,慕名而來者甚多,也請過以往還算比較有出息的學生洪澤前來授課。

  一者,是為了提升書院名氣,順便拓展一下學生們的騎射課業(yè);二者,侯府曾公開支持書院授業(yè)解惑,背地里也資助了不少銀錢設施,老人家是讀書人,總得有個明面上宣傳表示,洪澤身為他的學生,又是侯府總衛(wèi)長,當仁不讓地排在第一位。

  只不過洪澤在教學生的時候雖認真,卻總愛在課上口無遮攔,時不時蹦出幾句黃段子,有時候甚至言語觸犯了忌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儒生經此一茬兒,分外謹慎學生誤入歧途,只能好言好語,遣走了漢子。

  怎么今日相見,這個小子反倒轉性了,變得諱言忌語了?

  實在費解。

  “咳咳……酒喝多了喉嚨難免發(fā)澀,先緩緩先緩緩……”洪黑水盤腿坐在布席上,垂拉著眼皮,表示我不著急,我特喜歡吊胃口。

  他當然不急,可是大家伙兒不愿干巴巴地傻等,當即有人高聲一喝:

  “看茶!”

  柜臺后頭的錢掌柜瞄見了不少有名有姓的貴人,哪里敢怠慢,忙不迭地親自澆了一壺上等黃山毛峰,跑著小碎步子就給遞送了過去??匆娺€有多余的空位,也起了好奇心,順道聽聽洪大人的高見。

  洪澤在眾人的催促詢問下,匆匆忙忙地牛飲一口茶水,待到舌苔鼻肺郁滿香味,便豪氣地一揮大手,口吐芬芳起來。

  “上唐小國不過爾爾,形如滿目蟲蛀之米倉,遲早糜爛。內宮官員也尋不出幾個能耐人,全是些好大喜功之輩,見利忘義之徒。他們自以為暫時籠絡西楚,借道而行,再秘密訓練幾千個豎盾衛(wèi),組成一個勞什子破陣,耍些陰謀詭計,就能在南陽這片崎嶇之地抵擋我朝猛騎?”

  “我呸!簡直癡人做夢!諸位且看,用不了多久,就在十天之后,我必以先鋒之姿態(tài),率三千炬甲兵,捅穿那……”

  “慎言!”

  陳秋實低喝一聲,兩頰的老皮都皺到了一處,心肝脾肺腎囫圇兒全提到嗓子眼,暗自給方臉漢子捏了把冷汗。

  讓你挑些個表面文章說說,誰讓你把此等軍機要密吐露出來的?在座的要是有不長腦子的人回頭說漏了嘴,又或是摻雜了上唐的細作,導致前線吃了敗仗,你脖子上這顆“自作聰明”腦袋瓜要是不要?

  洪澤驟然一哆嗦,納悶道:“陳師,剛才是您問我,我這一半話還沒講完,怎么又不讓我繼續(xù)了?”

  陳秋實蹙著眉頭,重重咳嗽了一聲,裝作沒聽見漢子的問話,也不作回應,只管氣沉沉地白了他一眼,又將頭向左邊猛然一轉,留給漢子滿目的華發(fā),便不再搭理了。

  “這……”

  洪澤愕然,手足開始無措起來,眼神不由自主地朝著圍繞在四周的看客們瞄去,頗為尷尬地笑道:“我……說錯了么?”

  周邊的人一片安靜,幾十雙眼睛正用詭異的眼神打量著他,弄得他誤以為自己臉上粘了茶葉渣子,慌亂間摸了幾下,也沒抹下不存在的茶葉渣子。

  時間漸漸流逝,氛圍卻不見好轉,反而愈發(fā)凝重。

  “瞧瞧你滿身的酒氣,一進門胡亂吼出幾句醉語,不嫌丟人?”陳秋實突然回頭,向著方臉漢子大聲呵斥,“此處乃是茶館,不是酒肆,還不趕緊回家歇著!”

  洪澤聞言,一頭霧水,舉起粗糙大手撓了撓后腦勺,仿佛還被蒙在鼓里,看似不知所以然,也沒有起身離開座位恢恢溜走,反而陪著笑臉道:“陳師莫怪,我就是一個粗人,醉酒后本是去窯子里尋開心,今天好不容易學一回雅士來茶館耍耍,不打緊,不打緊……”

  老儒生瞧他一副猥瑣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你早已年過不惑,還時常流連青樓?!标惽飳嵵钢侥槤h子的鼻子,“尚未成親倒也罷了,家里連個侍奉的人也不曾有?”

  洪澤低著頭,不再說話了。

  見他沉默不言,便曉得自己一語中的,陳秋實恨鐵不成鋼,劈手奪走他手中的酒葫蘆,灑了一地酒水,又大聲斥道:“我看就是缺人管束,才由得你胡來!”

  猛然間說話語速過快,氣塞胸口,捂嘴劇烈咳嗽了幾聲,叫旁人一陣擔憂。眾多老友見狀,連忙好言相勸,輕撫其后背幫他舒緩郁結之氣。

  能將浸淫儒學幾十年的老學究氣得口噴市井粗言,洪澤這一下可算坐實了“黑水”的名頭,以后“黑水”二字怕是要滿郡皆知了。

  老儒生即便言辭過激,可心里頭卻也不太好受,眼前這個渾小子是他看著長大的,怎能不關心?

  洪澤九歲之時,雙親便早早過世,孤苦無依,靠賴著百家飯活命,后來遇到老儒生,進了他辦的私塾打雜,包了吃住,這才好過一些。稍大之后,陳秋實見他不愛書文經義也不好強塞,本著師徒恩情托人給其尋了個貨船幫工的差事,跟隨行腳商走南闖北見見世面。

  此番他學習了不少為人處世之道,卻也沾染了圓滑狡吝之風。

  后來不知是不是老天爺開了眼,讓他混進軍營當了大頭兵,一路拼殺血伐,也一路成長高升。

  原以為多年來的沙場征伐或多或少能改善些他的脾氣秉性,變得穩(wěn)重可靠,沒成想半生了了,徒作枉然。如今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談吐行事依舊頑劣隨性,不讓自己這個老師省心。

  洪澤早先已察覺恩師心有不快,如今又瞧他氣血不通大喘粗氣,臉色慘白毫無血色,霎時就慌了神,連忙俯首,賠禮道歉。

  陳秋實見其態(tài)度誠懇,臉色這才微微好看些,朝他擺了擺手,嘆息一聲道:“快些回去,別在外面耍酒瘋!”

  洪澤不敢再次違拗恩師的發(fā)話,匆忙道了聲安好,然后拱手告辭,起身就要快步離去,他性子雖直爽,心里算盤卻也打得噼啪響,甭管是非曲直,總不能害壞老人家的身子,若非如此,那可真是潑天的臟水從上而降下,從頭淋至腳,任他如何清洗都洗不干凈啦。

  “酒葫蘆忘拿了!”

  身后傳來老儒生中氣十足的提醒聲。

  錢胖子倒是見機行事,靈活爬起,彎著油膩的肥腰費勁地撿起地上的酒葫蘆,雙手極為恭敬地遞給洪澤。

  洪澤接過手朝他咧嘴笑了笑,一副堅實的好牙口顯得有些猙獰。

  看客之中有不少的明白人,都默默把這一幕鬧劇收入眼底,記在心中,至于事后是散播還是埋藏,可要各憑本事或者本性了。

  ……

  ……

  徐府偏院內堂中,一老一少正對著桌子吃飯,菜品不多,只有一缽紅燒兔肉搭配兩碟清炒花菜和熗黃芽。

  兩人倒吃得蠻香,筷著一來一回地夾取菜肴遞送口內,沒有空余閑暇,所以也沒有交流說話。

  “啪嗒——”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老少二人在筷子同時伸向最后一塊兔肉時,筷尖竟交接觸碰到了一起。

  兩人均抬頭互望,對視良久。

  徐幸率先回過神來,急忙縮回筷子,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您老先吃?!?p>  徐印雄瞥了一眼自己孫子碗里快見底的米飯,再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并沒有照做,反而輕輕夾起兔肉,放在了徐幸的碗里,接著,又放下筷子,沉聲道:“我已經吃完,你尚有半碗,素菜清淡不合你的口味,油葷正好就著剩飯?!?p>  徐幸笑了笑,有些暖心,也不作推辭,大口朵頤起來,很快淺底的米飯也被扒拉完了。

  他擦擦嘴,打了一個飽飽的響嗝,滿足地說道:“吃完了?!?p>  “飽了?”

  “勉強三分?!?p>  “哼,胃口倒是不小……”

  徐印雄撇撇嘴,自家孫子總是口花花,不知在當世是福是禍……又轉頭吩咐侍立在旁邊的丁二春,“去我院里找老張,問他取些信陽毛尖,泡一壺茶送來。記住,一定要用去年九華山頂?shù)难┧??!?p>  丁二春聞言,連忙答應一聲,輕輕移步后退,離開內堂出門去辦事了。

  

二十二初

嗚嗚嗚……寫不下去了,水一章好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