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崩小鎮(zhèn),建筑依山就勢,布局合理,是典型的水鄉(xiāng)古鎮(zhèn),街面由鵝卵石鋪砌而成,長街曲巷連貫相通,宛如迷宮。
這里原本沒有城市的喧囂,寧靜和淳樸在饑民來臨時就被徹底打破。
安頓好家人后,路勝帶著長刀獨自來此探查。
進入鎮(zhèn)子,保留完好的一批古祠如今已成為流民的暫時居所,街道兩旁的舊宅房廊相連,零星開著幾家商鋪,還有許多手工作坊前,因地面潮濕而站滿了沿街乞討的人群。
“這里的歷史沉淀和積累感濃厚啊,文化風貌保存完整,百年繁華褪去,仍然可以感受到古老氣息。”
“你這后生難道來參觀不成?”
小橋水聲涓涓,路勝站在橋上暗自感嘆,突然被身后的聲音打斷意境,不由皺了下眉頭,扭頭瞬間緩和心情道:
“這位老丈,不知有何不妥?”
“你倒是好雅興......可擋住路了!”老漢端著細竹煙桿,煙斗香煙裊裊,粗聲粗氣道。
“抱歉!”
橋面本可供倆人通行,但他體態(tài)雄壯橫刀立馬這么一站,卻是堵住通路,沒有老丈提醒,此時還在被岸邊的人當猴子般指指點點,他當下側開身位揖禮道歉。
“嘿,我說你這后生倒是比那些外來戶有禮數的多?!?p> 老丈神情詫異,斜瞥了眼身側的光頭大漢,踱步走過小橋,心中不由暗嘆:“人不可貌相?!?p> “老丈可是本地人?”
路勝想了想大跨步跟上前去,直言問道。
“老夫祖籍青州,是由父輩那代遷徒客居,如今在雨鎮(zhèn)也生活了一個甲子了,”他定了定神情,挑動右眼眉毛,突然問道:“你是哪家護衛(wèi),給主家探路來了?”
“確實如此,”路勝摸了摸光頭郁悶道,“時至今日上府依舊緊閉城門,我家那老爺不過商賈身份,想來也是入城艱難,一直拖在官道上頗有不便,不如早謀出路,遂派我先來此地打斷消息?!?p> “恩...”老丈走到墻根磕了磕煙斗,沉吟片刻道:
“雨鎮(zhèn)常年如一日,大家平時淳樸勞作過著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沒事喝喝茶聊聊天,彼此交換地久天長也算悠哉。”
沉默了會,他突然問道:
“你覺得這里如何?”
“三溪匯流萬戶間,小橋流水杏花天?!甭穭傩α诵氐溃骸翱諝獠诲e,風景也好!”
“酸!太酸了!”
老丈詫異扭頭,心中泛起明顯不適,怎么也無法將這優(yōu)雅詩詞與眼前壯漢聯(lián)系起來。
隨即他搖了搖頭道:
“你看著水清澈嗎?”
說話間掏起路邊樹枝攪動水流,渾濁不堪的淤泥頓時翻騰而起。
這是表達平靜之下暗流涌動啊......恰巧我就是為了調查這暗流而來!
路勝心里很明白,眼見前方出現(xiàn)個茶坊,開口提議道:
“老丈走累了,不如我請你喝碗茶?”
對方嘿嘿一笑,也不說話徑直走向座位。
“老計又帶人來啊,今個喝什么茶?”
老計匆忙掩耳盜鈴般將手指比向嘴巴,噓聲道:
“小聲點,就老規(guī)矩,老規(guī)矩就行?!?p> 倆人表現(xiàn)的意外熟絡......而且字里行間透露出不少消息。
路勝會心一笑,也不計較,朝掌柜的點點頭說道:
“上老規(guī)矩的茶吧?!?p> 桌面發(fā)出‘啪’一聲脆響。
“后生爽快!馬上入夜了可有住處?若不嫌棄老朽寒舍簡陋,到勉強可以容你一晚,還有什么事情便盡管問吧!”對方面露贊賞,收回手掌后毫無尷尬之色,直言不諱。
“此鎮(zhèn)曾名‘雨崩’?“
隨著路勝問話,面前倆人忽然泥塑般呆立當場一動不動,一聲也不吭,瞪大眼睛直勾勾朝他盯來。
涼風從墻角縫隙吹著呼呼作響,周圍寂靜無聲,路勝心里發(fā)毛,下意識緊了緊手中刀柄。
忽然,老街小巷內傳來一聲‘噗通’樣落水之聲。
老丈突兀地做了‘禁聲’的手勢。
順著墻角旮旯,他好似看到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正站在井邊,不由覺得有些奇怪,凝視望去,只覺那人長發(fā)凌亂,背影重心開始不穩(wěn),上半身夢游般前后晃動著,猛然間速度極快地一頭扎入井中。
“額...”路勝瞬間站起身子準備救人,卻被老丈用力拉住手臂。
他目露費解,卻聽對方壓低嗓門嘶啞解釋道:
“忌諱!太忌諱了!你切不可再提那倆個字,如今這里便是雨鎮(zhèn)!“
路神額頭見汗,心中有些了然,可壓不住心頭好奇,想要走向前去看看那口水井。
難道又是邪穢?甚至是僅僅提到‘雨崩’便會引動的災厄......
掌柜臉色有些發(fā)白,端上冒著熱氣的茶壺肅然道:
“外地人喝碗茶壓壓驚,你們慢聊,我就不嘮叨了。”
重新坐定,老計帶著絲絲凝重將茶杯盛滿,一口滾熱茶水下肚后,這才舒展眉頭道:
“那倆字你是從何聽來的?”他不自覺緊了緊手掌左右擺了擺,“算了,算了......反正莫要再提及就好,此事關乎雨鎮(zhèn)多年前的隱匿,你又是吟詩又是作詞,想必對‘崩’的字義一清二楚吧?!?p> 路勝瞇起雙眼,淡漠道:
“倒塌、破裂、山崩地裂或者死亡......”
“聊聊別的事吧?!崩险牲c到為止快速轉移話題,顯然不想提及更多。
場面一時間沉靜下來。
路勝思緒翻轉,將茶水牛飲而盡道:
“鎮(zhèn)子中還有類似的事嗎?”他簡潔明言,一口氣將話說完:
“據我所知,不久前曾有官差來過此地,所以我家老爺命某前來打探清虛實,也好再做打算?!?p> “這倒好說!不過今夜恐怕得麻煩你轉投客棧了?!崩嫌嬄冻鲆粋€怪異眼神,無聲嘆了口氣。
“老夫建議你還是即刻出鎮(zhèn),短時間內也不要再來......最好走的越遠越好?!?p> 路勝愣了一下,瞳孔微張道:
“與剛才黑影有關?”
“瞧你也不魯鈍!”老計鄭重點頭,又像是自言自語著,“鎮(zhèn)內居民也會出現(xiàn)偶爾失言的情況,但凡說過這禁忌倆字......未知的恐懼便接踵而至,濃厚妖冶的異常崩斷他們脆弱的神經,即使悍不畏死的莽夫,在妄圖掙扎后也變得癲狂失智,反正這些人最后都失蹤了!”
“即使是被正神拋棄的雨鎮(zhèn),人們也不該遭受如此殘忍的對待啊......”他一直低著頭,面色陰晴不定。
“有沒有挽救的可能?“路勝眉頭緊鎖,內心異常煩躁。
“有!”
老計將視線移向灰霧籠罩的山巒,毫不猶豫回答道:
“心懷虔誠,去上府廟宇祈求和禱告炎國的正神吧!”
說了等于沒說,就在思緒凌亂間,說話聲再次傳來:
“往年上府巡察司倒是會偶有調查,但隨著投井失蹤人數不斷增多,死不見尸下大都不了了之,說起最近......上府怎么會再次派人前來?”
“古怪啊!”帶著疑惑,老計下意識抬起頭與路勝視線交匯,旋即訕訕張了張嘴巴,思索道:
“那官差正在調查一個名叫‘王守緒’的男子,鎮(zhèn)中很多外來人不曉得怪異的恐怖程度,或許有人已經被無名的邪惡入侵意志,精神產生錯亂,導致認知交錯?!?p> 他說著將手指向幽深曲巷。
“錯以為那東西便是官差所要查找的‘王守緒’也不足為奇?!?p> 事情發(fā)展似乎在朝著死角一路疾行,晚上還會有更糟糕的情況出現(xiàn)?
他用余光瞥向巷口,請教道:
“不知這名官差找到目標沒有?”
老計攤了攤手掌,突兀站起身來。
“那可就得下井調差咯...說不準這些人確實看到了呢?”
這時,茶坊掌柜忽然走出店鋪,意味深長看了眼老計后,轉身將熱水倒入茶壺,呵呵笑道:
“對了,聽聞坊間流傳,有多人曾在河邊見到此人投河,擇日尸體被打撈上岸后,夜晚卻又神秘失蹤不知去向?!?p> 他填滿熱水,尷尬說著:
“我可不是有意偷聽啊,實在是門店狹小,這話語自然就傳入了耳朵當中?!?p> 路勝微微點頭:
“無妨?!?p> 老計表情未變,沉默了幾秒道:
“甭添了,眼下夜色不早,老夫這就準備回家,感謝后生崽的招待了?!?p> 話雖如此,卻不見他有所動靜,場面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這是趕人呢...路勝猛然醒悟,朝倆人點頭致意,接著從腰間掏出碎銀放在桌面,抱拳道:
“如此路某便先行告辭了?!?p> 說完這句話,他徑直轉身離開店鋪,朝來路走去。
直至身影徹底消失在街頭,掌柜忽然顫抖地指了指前方街道,沉聲問道:
“這后生與你有仇嗎?為何要再三誘導他人!”
“呵呵,我怎么做跟你老丁又有啥關系。”他神色坦然,竟朝連通曲巷的方向行去。
“計正平!這幾年被你害死的人已不下十指之數......如今就算再多人下到井底,你認為還能找到失蹤了數十年的小計嗎?她已經死了!死了知道嗎!為何不肯接受事實!”
計正平猛然轉過身形,面部口歪眼斜,野獸般低吼咆哮道:
“丁誠!你......你怎么敢如此正義凜然的說話?”
“要不是你給她講起古怪,我女兒又怎么會無故消失!”
計正平眼神寫滿了仇恨,瘋狂撲在丁誠面前掐住了對方脖頸。
木桌在混亂中被打翻在地,瓷杯怦然粉碎。
倆人身形突然搖晃撲倒,店鋪內的茶具擺設緊跟著紛紛震落而下,連房檐磚瓦都滑落下來。
大地在震動!
倆人目光呆愣,驚傻了般停止打斗。
“這是地動了?”
遠處角落,偷看完鬧劇的路勝與大地仿佛形成一體,他的雙腳就像扎入了泥土,身子不倒翁般左右搖晃,卻異常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