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關(guān),是一座與城墻血脈相連的石橋。
石橋平板路磕磕蕩蕩,有車輛通過時吱呀呀作響,亦然年代久遠。
俯視橋底,只見河水污濁不堪,仿佛一條迂回黑帶將地、黃兩區(qū)分割開來,通路一直在向下延伸,到達地面后,兩域間上下落差開始變得極大,回首只能仰視到城墻了。
就像被歷史發(fā)展所遺棄之地,黃字區(qū)路面泥濘,空氣輕微刺鼻,人們大都衣衫僂爛,面露菜色,行走間更是眼神畏縮,甚至不敢用正眼瞧看他們,只在房屋中向這邊指指點點,小聲私語。
這些零碎房屋布滿歪歪曲曲的山道兩側(cè),通過一條十字主街道后,房屋更加破爛不堪。
方遠一陣恍惚,可以想象到眉山上府所有的生活廢棄污垢排放而下,最終緩緩匯聚在這里的情景。
“這里外來人很少???”
蘇一環(huán)顧四周,解釋道:
“雖不及其他區(qū)的漁獲鮮美,但夏季還有不少漁販過來做買賣,勝在價格低廉,只是入秋后魚群尋地產(chǎn)卵,產(chǎn)量只夠自產(chǎn)自銷,自然就清靜起來?!?p> .....說凄涼也不為過吧,方遠暗自吐槽。
“剛剛說起那小子,叫做陳皮皮,大約十四五歲,有個衛(wèi)城當差的爹,母親在附近漁場過活,就住在陳如魚家的左近。“
說話間,順著蘇一手指的方向,幾塊錯落丘陵耕地中冒出幾間房屋院子。
俗話說地有高低,人分貴賤。
這黃字區(qū)房屋建的越高,相比起底下的越是整嚴。
順著小道來到一條分叉口,蘇一腳步不由輕了下來。
“這里過去就是陳如魚家,再往上就是那小子家了?!?p> 剛有臨近,方遠忽生感應(yīng),抬頭望向那處院落,看見墻根邊站著一個身材矮小,衣著褶皺且充滿不明殘漬的小男孩,突然間閃人角落不見了人影。
“先上去瞧瞧。“
方遠瞇著眼睛,快速提意道。
“好!”
蘇一簡短回應(yīng),倆人馬上加快步伐,上來高地,只見那處小院此時院門大開,里面卻寂靜無聲。
方遠四周走動觀察,換個角度發(fā)覺坡下一家戶盡落眼中,不由出聲問道:
“那該不會就是陳如魚家吧?“
蘇一面孔抖了一抖,驚奇道:
“不會錯,與我昨日所見,完全相同?!?p> “先找人!”
經(jīng)過倆人一番折騰,終于在廚房灶臺底下將陳皮皮揪了出來,只見他渾身烏漆麻黑,臉上都是黑炭,看不出表情,但眼角還殘留兩道淚跡。
他被蘇一手拎著后頸,身體不斷扭動掙扎,同時驚恐大叫著:
“你撞邪了!你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還可以看到我?別來找我!你們快走!快走!”
方遠略微蹲下身子,雙手直接將對方肩膀按穩(wěn),與他目光平時道:
“放松!冷靜點,我們是人,你家大人在哪?”
可這小子,如同受到巨大驚嚇,一時間難以安靜下來,不停叫喚著。
方遠突然語氣清冷道:
“如果你不打算好好聽我說話,我就扭斷你的腦袋。”
蘇一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眼。
大概看到方遠與自己年齡相差不大,或者感受到對方放在自己頭頂手掌的溫度,陳皮皮立即轉(zhuǎn)過頭,瞳孔逐漸聚攏,喃喃說道:
“我爹娘好幾天沒回家了...“
“你認得他對不對?”
陳皮皮仰起腦袋,忽然說道:
“就是他來之后要找人,我將他帶來到這里,這人突然有模有樣開始對著空氣講話......我自然害怕啊,就先跑回家了,之后看到他在陳得水家門口動也不動,就那么站了半夜!”
他有些語無倫次,驚懼般底下頭口中說著:
“這人一定死了,我娘說只要將鍋黑涂在身上,邪穢就看不到我...為什么...哎呀,干嘛打我!”
蘇一揚手給了陳皮皮腦袋一巴掌,對方遠鄭重說道:
“陳得水就是陳如魚的妹妹,還有這鍋黑之說,只是民間杜撰,其中講到要將全身衣物脫光,涂滿皮膚才行,“
隨即轉(zhuǎn)頭繼續(xù)道:
“你哪樣也沒做對!”
“這樣嗎?”陳皮皮恍然點頭,好像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你有見到下面家戶中的人去哪了嗎?”方遠站起身。
他忽然點了點頭,竟然再次流起眼淚,嗚咽說道:
“陳如魚好幾日沒回家,他爹著急,以前也一直說得水是個賠錢貨,準備將她賣給城內(nèi)的鳳鳴樓,趁著這次進城找他兒,就帶著如魚一起過去了...嗚嗚嗚?!?p> “鳳鳴樓?”方遠轉(zhuǎn)而問起重點,“何日走的?”
“我記不清了...”
倆人又提了很多疑問,但得到的答案都含糊不清。
“這孩子怎么辦?”方遠問道。
蘇一斟酌道:
“黃字區(qū)有‘轉(zhuǎn)運司署’,可暫時送到那里去?!?p> “我才不去!我就待在家中,等我爹娘回來!”陳皮皮堅定說著,再次掙扎起來。
這家戶有米有面,還有魚干,吃食不愁,方遠攤了攤手道:
“讓他待著吧,我們先辦事?!?p> “只得如此?!碧K一順勢松開了手。
見倆人先后從院中走出,躲在門后的陳皮皮悄然將大門關(guān)閉起來。
”這地方我還沒來過,地高眼亮,到了這個高度,空氣十分清晰,景色宜人?!?p> 宛如游龍的小路穿插在魚鱗般層次分明的耕地中,遠處奇山峭壁下便是‘陰河’,將峭壁之上連綿起伏修建的重重樓房與這里一分為二。
秋風拂煦,方遠捋了捋鬢角吹亂的頭發(fā),長長噓出一口氣,似乎要將胸中所有悶氣一吐為盡,隨后陷入短暫沉靜。
“似乎一籌莫展啊。”
蘇一回轉(zhuǎn)身,帶點郁悶道:
“接下來去陳如魚家?”
“好啊?!?p> 嘴上輕松,但兩人同時將手按在劍柄上,小心靠近了小道右側(cè)房屋。
此時院門緊閉,里面一片安靜,方遠平復(fù)心跳,輕輕交代道:
“不要一起進去,此地邪門?!?p> “我先打頭陣,你在外側(cè)接應(yīng)?!?p> 那夜經(jīng)歷依舊記憶猶新,蘇一鎮(zhèn)定下了臉色,沉靜說完,用腳跟抵開大門。
呼!
隨著一股燎豬毛般的臭味鋪面而來,蘇一瞬間消失了身影,竟與陳皮皮所說,全然不同!
“這...”方遠不由打了個寒顫,腦中思緒紛紛,一股陰寒突然傳遞過來,在抬頭時候,天色竟已昏暗無光,他身體抵著蘇一后背,對方正一臉無奈的望著他。
“這位小兄弟是?”
門前出現(xiàn)位身穿青衣棉襖,面龐呈紫紅色,神采奕奕的老漢謹慎問話。
“是與我同來調(diào)查此案的?!?p> 自己跟著陷入了幻覺?難道要再次經(jīng)歷蘇一所說的場景?
方遠快速捋清現(xiàn)實,順勢點點頭。
“哎,那便都進來吧?!?p> 老漢提著夜燈,讓開身位。
趁此機會,方遠試著倒退幾步,發(fā)覺身后隱隱有堵無形的空氣墻在阻止他離開此地,而不遠處甚至可以看到萬家燈火通明。
忍住拔劍將老漢劈成兩瓣的沖動,他朝蘇一使了個無聲的眼色。
倆人跟著進入院內(nèi),只見房屋旁擺滿瓷瓷罐罐,里面不時傳來‘嘩嘩’排擊水面的聲音。
方遠想了想,開口問道:
“這是?”
“哦,都是今日捕獲的活魚,暫且養(yǎng)在里面,免得死掉浪費?!?p> 老漢頭也不回,隨口說完將主屋房門推開,走了進去。
方遠一邊四下打量,一邊對蘇一輕聲說道:
“我想繼續(xù)看看,你有把握制住兩只怪物吧?”
對方點頭回應(yīng)道:
“上次被襲擊時有點措手不及,如今掌握怪物行動模式后,收拾掉他們不過輕而易舉的事?!?p> “那便見機行事!”
果然,房內(nèi)一老一少倆位母女正坐在飯桌旁吃飯,她們聞聲抬起頭,用審視的眼神打量來人。
老漢從角落旮旯翻出幾個凳子,擦拭完上面灰塵道:
“窮鄉(xiāng)僻野之地,倆位大人姑且請坐吧,不知用過晚飯沒有?“
“那個,得水去添兩副碗筷過來?!?p> 桌上放著個小木桶,里面似乎是煮好的魚湯,可以看到魚骨棱刺,夾雜些不明菜葉,旁邊還有一碟干餅、小菜。
被喚做得水女孩眼眸明亮,瓊鼻挺秀,站起身來后,身姿妙曼,雖無裝扮,但臉蛋甚是嬌嫩。
蘇一立即擺了擺手道:
“不用勞煩,我們用過飯食了。”
方遠隨意瞥了眼,女孩不由低下了頭,臉腮微暈,雙手顯得無處安放。
老漢斜瞄女兒,示意她坐下,忐忑問道:
“那不知大人們有何問詢?”
蘇一朝這邊看來,方遠會意,直接開口問道:
“這幾日陳如魚回來過嗎?“
婦人聞言雙手當即停止了進食,木碗磕在桌面上放出‘當’一聲悶響,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這邊激動道:
”我兒犯了什么事?“
方遠停頓幾秒,明白眼前情景不過都是幻覺或臆想,不想多說廢話,卻聽老漢突然道:
“得水你先回房休息。”
女孩異常得禮,向倆人微微欠身,抿嘴一笑后退出了屋子。
蘇一面露詫異,悄悄湊到方遠身邊。
“對話有些不同啊,上次這女子直到夜深準備就寢后才回的房間。”
難道幻覺會根據(jù)不同的人物數(shù)量產(chǎn)生隨機變化?方遠心頭有些發(fā)毛,感覺不大對勁。
“咳咳咳”
“咳咳咳”
......
這對老夫妻突然像是被魚刺卡住喉嚨,不??人云饋?..而且聲音愈來愈大,動作愈來愈夸張,他們統(tǒng)統(tǒng)站起身子彎下腰,面目憋的通紅可怕。
“嘎巴”。
這時一團紅色血肉突然被老婦吐到桌上。
方遠后退幾步,下意識凝目望去。
不經(jīng)喃喃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把肺都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