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街道上，遠沒有餐廳里暖和。
入夜后的阿德勒城終于有了冬季的樣子，迎面撲來的風有些寒冷，辰柯偷偷打了個寒戰(zhàn)。米莎則沒有任何感覺，甚至冒出的那一束頭發(fā)在風中都沒有任何飄動。
冬夜街上的行人都變得極為稀少，仿佛整條街都只屬于兩人。米莎刻意落后辰柯半步，她還是更習慣這樣的方式，就和第一次跟在辰柯身后走出那間休息室的時候一樣。
“布倫丹什么時候到？”兩人都沉默太久了，米莎忍不住開口道。
辰柯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吧，娜塔莎說布倫丹乘坐的飛船已經(jīng)進入近地軌道，準備陸續(xù)喚醒乘客了?！?p> “你不準備讓布倫丹緩緩？連你都休息了一天，還讓他加班加點直奔主題？”米莎眼神古怪，“以布倫丹那個也稱不上十分突出的身體素質(zhì)，躺了四個月還能站起來走路都已經(jīng)是謝天謝地了?！?p> “休眠倉會時刻幫他刺激肌肉的，實在不行我扛著他走也不是不行，我們分秒必爭?！背娇侣柭柤鐫M不在乎地說，言語中根本沒有打算給布倫丹人性化的待遇，讓米莎沒忍住笑出了聲。想到辰柯扛著布倫丹在街上走的那副場景，別提有多滑稽。
“你就打算這樣走過去么？”從餐廳出來，兩人還是處在阿德勒城北部入口附近的位置。雖然米莎不知道阿德勒城具體有多大，但她還是能肯定單靠步行前往機場絕對不現(xiàn)實。
“你不是說想逛一逛阿德勒城嗎？我也不知道之后還有沒有機會，現(xiàn)在就再多陪你一會兒。找一輛交通艇還是很方便的，有娜塔莎在甚至不用考慮排隊的問題?！背娇伦咴谇懊鏇]有回頭，聲音順著冷風飄到米莎耳中。
不知是不是因為地處城郊的緣故，明明晚餐時間剛過，兩人慢慢悠悠走在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遇到。不算明亮的路燈下，辰柯的影子拉得很長，米莎特地又走慢幾步，故意踩著辰柯的影子。
“你這樣明目張膽地使用特權真的好嗎？”米莎心里微微觸動，下意識選擇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四個月的時間，辰柯的頭發(fā)也長了不少，還沒有時間去打理。一陣風吹過，頭發(fā)和燈光下顯現(xiàn)的細小灰塵一起被打亂，漫無目的地紛飛，有那么一點像是蝴蝶圍繞著草葉……離開布萊克浦星之后，米莎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過蝴蝶了。
“這哪兒算特權，這叫合理運用手中的資源，換做誰能駭進出租車公司的系統(tǒng)都會這么做吧?！背娇禄剡^頭，正巧站在路燈的下方。燈光在他臉上打出陰影輪廓，背后吹過的風揚起他額前的一縷頭發(fā)。雖然辰柯基本都是面無表情的模樣，但一雙深棕色的眼睛總是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一抹溫柔，像拂過耳畔的春風。
米莎想起在那間狹小的休息室里，她第一次和辰柯對視，也是這雙眼睛讓自己放下了心里的戒備。大概因為辰柯本來就是個溫柔的人吧，米莎心里想著，雖然他戰(zhàn)斗的時候很暴力的樣子……
“在想什么呢，米莎？”辰柯抬手在米莎面前揮了揮，看米莎心不在焉的樣子，以為是自己無意間勾起了米莎不好的回憶。娜塔莎說網(wǎng)絡沒有問題，那就是米莎在想什么事情發(fā)呆。在辰柯的潛意識里，米莎還是那個戒心很重，害怕陌生事情的女孩。即使看得出這幾個月來米莎的變化確實很大，但辰柯還沒有習慣。
辰柯在休眠倉里沉睡的四個月里，娜塔莎經(jīng)常會跟米莎聊天，給米莎講了一些辰柯過去的故事，也見證了米莎一點點的改變。不過娜塔莎沒有和辰柯說太多關于這方面的事情，她覺得要讓辰柯自己去發(fā)現(xiàn)才行，比如剛才米莎心率的變化等等……但娜塔莎覺得自己不說，辰柯應該一輩子都發(fā)現(xiàn)不了。
“噢，我沒事，可能是這段時間忙著研究機械有點累了?！泵咨E然驚醒，從辰柯眼里的燈火闌珊中回過神，搖了搖頭，“走吧，別浪費時間，趁現(xiàn)在到處逛逛?！?p> 辰柯點點頭，繼續(xù)沿著街道向前走去。沒入黑幕的街道看不見盡頭，被兩邊直插夜空的高聳建筑圍在中間?？粗娇陋氉砸蝗说谋秤埃咨幸环N錯覺……明明辰柯就在前面幾步的地方，但自己好像跨越不了這其中的距離，辰柯正在逐漸遠去……一直到米莎的影像因為信號開始不穩(wěn)定地抖動，辰柯停下腳步米莎才反應過來。
“你別落下太遠，超出一定范圍影像通訊就自動斷開了。要是累了的話就早點休息吧，阿德勒城郊這片好像也沒什么好逛的?！背娇峦刈吡藥撞健?p> “其實還行，都是我沒怎么見過的景象，以前都只能在網(wǎng)上看看?！泵咨瘬u搖頭，快步追上辰柯。辰柯這才想起自己好像聽克摩依講過，米莎以前住的地方是半山腰上的一座教堂，山腳下是安靜的村莊，與城市完全不沾邊。
“之后盡量找機會帶你看看這座城市別的地方吧，我來的時候那個司機大叔說這里有座什么圣家堂大教堂，是從地球上搬來的古建筑?！背娇履罅四笙掳?，“我也是第一次來這里，看什么都挺新鮮的?！?p> “老爺子讓你不要在大城市里樂不思蜀，忽略了正事。”米莎突然想起老爺子讓自己給辰柯帶的話，“好長一段時間老爺子都在不停地念叨著，好像對你很是不放心的樣子，我說你以前到底是做了什么不靠譜的事情?。俊?p> 辰柯滿臉黑線：“老爺子就是愛瞎操心，從我第二次接委托開始到現(xiàn)在都沒有出過任何一次差錯，可他還是不放心?！?p> “老爺子就剩你這一個孫子了，肯定得天天念叨著你，能理解的事情?！泵咨α诵?，“要是你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可以考慮代替你給老爺子做個孫女，像老爺子這么杰出的機械師可不是隨便哪兒都能找到的?！?p> 看著米莎兩眼放光的樣子，辰柯又碰不到她，只能冷哼一聲：“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話，和布倫丹那個爛人一個模樣沒個正經(jīng)。借你吉言，要是出了意外我做鬼都不放過你好吧?！?p> 米莎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娜塔莎又很貼心地幫她靜音，先前還略顯沉重的氣氛被重新盤活。兩人繼續(xù)沿著街道散步，辰柯走在前面，米莎亦步亦趨，兩人都很有默契地選擇了沉默，盡情享受著此刻難得的寧靜。
“辰柯，差不多該走了，布倫丹乘坐的飛船正在準備進入大氣層?！蹦人蝗徽f道，雖然話是講給辰柯，但米莎那邊也聽到了娜塔莎的聲音。
辰柯點點頭，正準備跟米莎道別，突然辰柯的動作一滯，雖然瞬間恢復了正常，但米莎還是看出了異樣。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辰柯臉上的凝重，阿德勒城似乎快要迎來一場雷暴。
“怎么，發(fā)生什么事情了么？”米莎急切地問道，以為真的是自己的烏鴉嘴顯靈了。
辰柯?lián)u搖頭，解釋說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忘了做的事情。一輛飛行器從上空降下，是阿德勒城最常見的出租飛行器，娜塔莎已經(jīng)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行程。辰柯打開飛行器的門，對米莎笑了笑，順便提醒米莎早點休息。米莎也清楚不能耽誤辰柯的正事，很爽快地笑著道別之后主動切斷了通訊。
立體影像消失，飛行器飛向夜空，整條街道完全歸于寂靜，只是偶爾從街邊的店鋪里傳出零碎的聲音。
米莎摘下帽子坐在床邊，仰著頭望著天花板發(fā)呆。一對觸須閃著微弱的藍光，忽明忽暗。感到有些累了，米莎往后倒在床上擺出一個大字，兩眼無神不知道在想著些什么。
過了一段時間，米莎的眼睛重新恢復了清澈，像是想通了一般，甩了甩頭。
“再去地下室找老爺子問些問題算了，實在是無聊的讓我心煩?！币粋€虎跳從床上躍起，米莎瀟灑拉過腦后衛(wèi)衣的兜帽戴上，逃跑似的離開了房間……
坐在飛行器的后座，辰柯?lián)沃掳屯巴鉄艄忤驳陌⒌吕粘?，但神色凝重的樣子怎么都不像是在欣賞夜景。烏云慢慢在阿德勒城上空聚集，厚重似鐵幕壓下。伴隨著沉悶的雷聲，所有的飛行器都降低了飛行高度。
“你剛才說的‘出意外了’是什么意思？”辰柯問道。為了保護客人的隱私，飛行器里設置了可以降下的隔音板，而且有娜塔莎在也不用擔心可能存在的錄音功能，但辰柯的聲音還是很輕。
“漢諾威帝國情報局的人不知道從哪里得到了消息，很早之前就在各個邊境機場調(diào)查用軍人身份登船的乘客?，F(xiàn)在應該是查到了布倫丹身上，他們正在阿德勒城的城西機場調(diào)集人手，看樣子布倫丹一下飛機就會被抓個正著?！?p> 娜塔莎的聲音聽上去很惱火：“要是能侵入主網(wǎng)絡我早在他們調(diào)查邊境機場的時候就能發(fā)現(xiàn)他們的動向了，哪用等到這個緊要關頭！布倫丹應該是正好卡了一個時間差登船，和情報局的人擦肩而過，飛船已經(jīng)駛出很長一段距離了，他們才只好在阿德勒城圍堵。”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總不可能沖進機場去搶人吧？這可是首都星上的核心城市，我一換上甲胄就會被衛(wèi)星防御系統(tǒng)轟碎！”辰柯眉頭緊皺，“能不能讓飛船降到阿德勒城東的另一個機場？”
“這么短的時間里我要是強行駭入大幅度修改航程估計會立刻暴露，阿德勒城的那些技術人員也不是混吃等死的貨色。假如我表現(xiàn)的這么明顯，在此之后就別想再在這里幫你們的忙了?！蹦人瘒@了口氣，“只有換一種極端措施了……”
“你想干擾飛船的導航和應急系統(tǒng)？”辰柯瞬間反應過來，和娜塔莎合作了那么多年早就形成了默契。
“嗯，讓飛船出現(xiàn)飛行事故，迫降在附近！”娜塔莎咬牙切齒地說道。
猙獰的閃電撕裂天空，慘白的光亮席卷了整座阿德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