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分,草木活色生香,姹紫嫣紅,目及之處皆是萬物生長,靈氣正盛的季節(jié)。
山腰一間不大的客棧,常年掛著的攬客布幡已然褪色,而南來北往,人流熙攘,卻都還會在此短暫駐足停留,討上一碗清茶,歇息妥當,便再踏上前方的道路。
客棧的門口停著一隊馬車,看這陣勢,馬隊的主人身份似乎不一般。
最大的那一輛馬車由四匹精壯的白馬拉著,四周都圍著由上好錦緞織就的布簾子,連那花團錦簇鑲邊紋飾都十分考究,應是出自皇家工匠之手。
一只纖纖玉手撩開車窗的布簾,露出一張少女的臉龐。。
少女年紀約莫十四歲,身著素白紅邊云緞錦衣,一對秀眉下雙眼清澈,面容姣好?!鞍⑵?,此處距靖天還有多遠?”
馬車后跑來另一名身著短衫的少女:“回公主,奴婢問過這間客棧的老板,說尚有十里之遠,看這天色,怕是今夜需在此歇息了。”
這時,一名身著長袍,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從客棧中迎出,對著少女鞠躬行禮:“不知長公主鳳駕何時至此,下官有失遠迎,望公主恕罪?!?p> 原來,這少女便是當今圣上的親妹妹,太后的親生女兒,大寧廣玉長公主瑞卿涵。
此時的卿涵,正是從封地返回闊別五年之久的靖天的途中,歸心似箭的她命令馬隊日夜兼程,原本七日的路程,硬只是用了五日,若不是看著車隊人困馬乏,她恨不能一口氣再趕路十里,便可提前數(shù)個時辰回到靖天。
卿涵下了馬車,看著面前這間客棧道:“陳大人,你是太常寺少卿,不必多禮?!?p> 陳大人直起身來:“一別多年,未曾想公主還記得下官?!?p> “其他人不敢說,可不能不記得陳大人,當年去封地,也是你送的本公主,陳大人不記得了嗎?”
“下官......”
“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下本公主累了,陳大人也去歇著吧,明日天亮還趕路?!鼻浜f著,帶著阿七自顧進了客棧。
阿七關好門,見卿涵仰面躺在床上,擺了個大字,忙上前道:“公主,您又這樣了,跟您說過多少次了,您是金枝玉葉,如此姿勢甚為......”
卿涵翻了個身,面朝墻壁,沒好氣地說:“甚為不雅,是吧?你這話一路上說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在外面繃著繃得都快癱了,睡個覺能不能讓我安生一下?”
“可是公主,奴婢這是怕您習慣了,回宮也這樣,太后肯定會斥責奴婢的。”
卿涵煩躁地拉過棉被捂住頭:“出去出去,這還沒回宮呢,就被你給煩死了,讓我這會兒清靜一下行不行?”
阿七見勸不動卿涵,便道:“那,奴婢去給您準備晚膳,您真的不能......”
話未落音,只見卿涵大吼一聲:“出去!”
阿七只得忙起身走出了房間,關上房門,無奈地嘆了口氣。
自家這位任性的公主,表面端莊溫婉,可實際上是如此散漫,不知道久未在皇宮的她,這次回去,那些繁文縟節(jié)是否能束縛得住她?
“公主,下官有事稟奏?!?p> 是陳大人的聲音,卿涵把頭從被子里伸出來,捋了捋凌亂的頭發(fā),回道:“何事?”
“回公主,皇上有句話托下官帶給公主......”
卿涵坐起來,把頭發(fā)和衣衫都整理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進來吧?!?p> 陳大人推門進來,對著卿涵行了個禮。
“皇兄有何事不能回宮親自對本公主說,還勞陳大人帶話?”
“皇上說了,等公主回宮見到了太后,此話便無必要再說了?!?p> “皇兄到底說了什么?”
“回公主,皇上吩咐,請公主到靖天之后務必直接回宮,到壽慈宮面見太后,途中若有任何旁人迎接邀請,均應予以拒絕,不得耽誤?!?p> “會有何旁人?”
“這個皇上沒說,大概為公主安全計?!?p> “本公主離開了五年,看來這靖天也不安生啊,陳大人,我問你,宋左相還有義國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大人忙跪下道:“公主,下官不敢胡言,也請公主不要多問?!?p> 卿涵見似乎也問不出什么,便一揮手:“算了,量你也放不出個......呃,也說不出什么,等本公主回宮自己去問,下去吧?!?p> 陳大人告辭后,卿涵重新關上房門,心想著為何瑞清會特地強調要直接回宮,難道途中真會有什么人嗎?
上個月,靖天突然來人稱太后思念公主成疾,卿涵一聽心中著急,也沒細問提筆便修書一封讓來人帶回宮,事后也覺得似有不妥,那個人很是面生,也不像是太后或者皇上身邊的人,但當那人第二次到來說太后聽聞公主即將回宮,鳳體已然大好,也顧不上細想了,只待時間一到,便迫不及待踏上了歸途。
而此時卻接到瑞清這樣的帶話,莫非此事還另有蹊蹺?
直到次日傍晚時分,阿七回稟說前方已見靖天城門的時候,卿涵依然沒能想通這個問題,自幼便知朝政復雜,人心難測,而她作為公主,并不能參與政事,會是何人因為何事將她牽扯利用,卿涵百思不得其解。
馬車終于進了城門,卿涵掀開布簾向外張望,此時已日落還未至宵禁時分,街上車水馬龍,人流穿梭不息,待過了春分,至秋分之前,這段時間,是沒有宵禁的,到時候靖天會徹底不眠。
卿涵憶起幼時隨父親出巡,靖天的繁華光離讓她迷了雙眼,街上自由行走的路人,瀟灑雜耍的江湖藝人,昇和樓長夜不滅的燈火,說書先生舌燦蓮花,茶客們齊聲叫好的喝彩聲,這一切一切,同那個規(guī)矩森嚴的皇宮宛如兩個世界,讓卿涵心神向往,卻礙于身份,只能走馬觀花作一名過客,始終不能體會百姓這種其樂融融的生活。
后來父親早逝,母親看管她和兄長嚴格勝于父親,于是她便連作為看客的機會也沒有了。
此時,馬夫突然勒住了馬,回身對卿涵道:“啟稟公主,前方有人迎候?!?p> “還真被皇兄給說中了......”卿涵掀開簾子,“讓本公主看看是誰?”
馬車前方,站著一名墨綠色衣衫的年輕男子,他的身后跟著十多名侍從,排場像是哪家的貴族世家公子。
“臣關紹禮恭迎廣玉長公主。”
卿涵道:“當是誰敢當街攔本公主的馬車呢,原來是關右相家的大公子啊,請問關公子有何貴干?”
“回公主的話,臣奉太后之命來此迎候公主,公主一路舟車勞頓,請移步先行到府上稍作休息,明日再入宮面見太后?!?p> “奉太后之命?若沒記錯的話,本公主離開靖天之時,關大公子還是無官無職白丁一名,這才五年,就能直接奉太后之命了?敢問關大公子如今身居何位???”
“回公主,家父近日身體有所不適,受太后之命便吩咐臣前來迎接公主?!?p> “這么說,關大公子這五年也無甚長進,既然關相貴體抱恙,那本公主也不便去府上叨擾,萬一疾病無情,侵了本公主的身子,皇兄和母后怪罪下來,關相也擔待不起?!?p> “請公主不要為難臣,這是太后之命......”
“關大公子,煩請回去告訴令尊,人上了年紀,還是多多保重自個兒的身體,關相可是咱們大寧的肱股,若為本公主勞神費力,一病不起,甚至一命嗚呼的話,本公主也擔待不起?!?p> “公主......這臣回去恐怕不好交代啊......”
“你不就是個傳話筒嗎?你爹說什么就是什么,就照我的話回稟,剩下的本公主自己會向皇兄和太后交代,放心,不會抄你們滿門的。”
卿涵說完放下了簾子,“回宮,這次誰再拿著雞毛當令箭攔車,給本公主照臉碾過去!”
車隊逐漸遠去,關紹禮還站在原地不曾動彈。身后有人人小聲地提醒關紹禮:“大公子,公主她好像......”
關紹禮反手便給了那人一巴掌:“狗奴才,公主豈是你能多嘴的!”
那人嚇得跪地連連求饒:“奴才不敢了,不敢了......”
關紹禮看著車隊遠去的方向,捏緊了拳頭,咬牙道:“要不是父親的囑托,本公子何須如此低聲下氣伺候她,等太后賜了婚,本公子倒要看看她還能否如此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