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節(jié)鬧了三日,小鎮(zhèn)的居民們也有些疲乏了,節(jié)日的氣氛漸漸削減下來,花市上也比往常安靜了些,長廊各處的小販大多已經(jīng)歇攤,窄橋上的年輕男女也都各回各家了。
驛所里的人也都回驛所了,不過他們一個個面如死灰,拖著沉重的腳步,渾身上下都是沙子。
驛所內(nèi)堂,屋檐下,少女換了一身湖藍色的衣裙,她的眉宇間醞釀著一層黑氣。
高大的男子也換了一身灰色的便衣。
“少主,元夕已過,再不動身,牢都那邊就要起疑了。”
“我繞了大半圈來到此鎮(zhèn),既能讓我找到長明燈,我怎么甘心離去,我一定要拿到此燈,獻給舅舅,助他早日恢復傷勢?!?p> 少女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如蘭花般清雅的臉蛋上,隱隱冒出一股戾氣,她嘴角帶笑,顯得她的面龐更加詭異。
“少主,您尚年幼,遇事不可硬來,遇強不可急躁,估高自己,看輕他人,就是露怯?!?p> “必敗無疑?!?p> 男子非常直白且無情地說道:“君王他,最忌諱手下的人犯如此錯誤?!?p> 少女唰的一下轉(zhuǎn)頭,一雙眼睛犀利又痛恨地看過來。
她抿唇,漸漸恢復平靜。
“二小姐,大小姐今日有些奇怪,午后小憩直到現(xiàn)下,一直未醒,且看樣子越發(fā)昏沉?!?p> 一個婦人走上前,躬身道。
驛所后院,有一排屋舍。
一間屋舍外面,守著幾個丫鬟,屋子里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走到里面,那股幽香猶如暖風送春,竟是格外的沁人心脾。
躺椅上睡著一個少女,面若紅霞,膚色賽雪,發(fā)上別著一朵小白花。
身上穿著白綠色的裙子,腰上系著蘭草色的穗子。
君青蘭看著這張臉。
這張臉與她三分相似。
她的眸子露出有些晦澀難懂的情緒,瞬間淹沒在深深的碧波里。
高大的男子皺了皺眉,并沒有看出有什么不對,只猜測道:“人類的身體向來比較嬌弱,許是長途顛簸,作息不穩(wěn)所致,讓隨行醫(yī)師開點藥方適當調(diào)理或可無礙?!?p> 少女看著男子,思量片刻,終道:“既然徒勞無獲,何必多作停留!”
“著手收拾,立即動身?!鄙倥瘚D人吩咐道。
“是,二小姐?!?p> 幾輛黑色馬車飛出黃沙鎮(zhèn),鎮(zhèn)上零星的燈火遠去。
前頭的車廂玄鐵加身,堅固異常,上面鏤刻著一個繁復的文字。
君青蘭負手立于車前,湖藍色的衣裙如臨風欲飛。
從天上往下看去,整個黃沙鎮(zhèn)看不到屋舍,看不到人影,只能看到一條黃色的沙道,蜿蜒勾勒。
后頭那輛馬車,打眼一瞧,就多了份女兒家閨閣的氣息,白色紗幔垂下,車身鏤空的花紋呈蘭草的形狀。
車廂內(nèi),婦人正給榻上的一人凈面。
她輕輕地拿起少女的右手,欲給她擦拭。
突然頓住,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個通體血紅的玉鐲,襯得她皓腕如雪。
她看著那枚玉鐲,額頭上的紋路擠成山谷。
她伺候大小姐的這些時日里,從沒見過她的手上戴著這枚玉鐲。
婦人面露驚色,遲疑了一會兒,她的手慢慢伸向那枚玉鐲,一股灼熱的氣息燙的她一個機靈,差點讓那玉鐲脫手而出。
她將玉鐲從少女的手腕上慢慢往下脫,可是那玉鐲脫到腕骨便紋絲不動了。
玉鐲上面該泛著幽幽的光,婦人心中疑竇頓生,閃過無數(shù)念頭,愈加覺得今日大小姐昏沉的怪異,她突然使出大力去拽那枚玉鐲。
一只腳把她踹到在地,她心窩子像被大石頭砸過似的疼得厲害,婦人的眼里涌出淚來,趴在地上難以動彈。
她兩手撐著身體,勉強抬起頭。
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然清醒,正坐著,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那少女的眸子起先呆若死魚,像是兩個眼眶里裝著兩個假眼珠,慢慢地,兩個眼珠子像是被甘甜的清泉洗過似的,透亮明凈。
她的四肢也像是僵硬的假物,動起來十分不靈活。
她抬起手臂。
緩慢地,好似有些吃力。
袖口滑落到胳膊肘,那枚玉鐲斂去光澤,服帖在腕間。
手腕周圍的皮膚上勒出一層一層的紅痕,那些紅痕下面血絲密密麻麻,青筋暴起,有些猙獰可怖。
少女靠在軟褥上,放下手臂,一雙眸子看著婦人。
婦人頓覺身體里好似有一點一點的火芯燃燒了起來,瞬間便是滔天怒焰。她的皮膚漸漸浮出紅色的痕跡,能看到血痕下跳動的脆弱的脈搏。
婦人癱在地上粗喘著,臉上漲紅一片,那凸起的肉塊,像是鼓起的水泡,她的喉嚨里發(fā)出嘶啞之聲。
她的頭發(fā)上冒出一股刺鼻的焦味兒,婦人心底里升起強烈的求生之欲,她本能地匍匐著,朝少女虔誠地叩首。
少女微闔著眼。
遙遠的三途河畔。
弱水里的河水沸騰不止,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水花濺射,里面的骨頭渣發(fā)出嘶吼的叫聲,十分慘烈。
單腳立在石頭上的一只朱鳥,從羽翅里抬起昏睡的頭顱,趕緊跳到遠處,差點被飛濺的沸水燙著。
“唉,每每虐得骨頭千般慘,便是大人生氣時?!?p> 小朱鳥望著遙遠的不知何處的遠方。
“不知道是誰惹了大人生氣。”
灼熱漸消,婦人猶如從熱水里打撈出來,地上淌出大片水漬。
她恭敬地立在一旁,垂著頭,沉默的猶如車廂上的玄鐵。
少女拉下玄鐵制成的車窗,一陣陰風竄了進來。
她看向遠去的黃沙鎮(zhèn),看向那萬頃良田,看向那農(nóng)舍,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遠處空中的九團幽幽燃燒的精元不知為何,焰火趨紅,氣勢大盛。
高大的男子驀然看向車廂,凝眸,然后極其震驚地看著遠處幽火。
君青蘭也看著深處的那九團精元,精元勢弱,幽幽經(jīng)年,早晚有一天湮滅消散。
可卻陡然讓她看到這一幕,這片大地很多人和物也看到這一幕。
大地邊緣,那些吞噬著黑霧的點點螢光,像是遇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歡呼雀躍地沖進更深更濃的黑霧里。
遠遠看去,像是一顆顆星星要從地面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