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上空,云霧滾滾。
聚攏成堆。
王九云當(dāng)先沖進成堆的云里,一往無前。
虞子川手中的蒲扇輕輕一扇,如絲般纏繞過來的云煙盡去。
他的身后一絲云霧迅速靠近,欲縛住其身,一道真氣斬斷了它,只見朱、陳二人離他不遠,那云霧里又漫出一縷縷云煙,像是無數(shù)條手臂伸出來。
王九云的長刀砍斷,又繼續(xù)漫出,無休無止,容不得他們有絲毫的分神。
那大妖似乎失去了耐心,層層云霧如龍卷風(fēng)一樣襲來,朱、陳二人身形被逼得往后退去,王九云直接被亂云扔了出去,那云霧往上空盤旋,猶如聳入云端的石柱,石柱的頂端伸出一只云手,掐著虞子川的脖子。
他的面上不憂不懼,十分從容。只有從那把裂開的蒲扇上才能察覺到他的一絲窘迫。
王九云持著長刀,砍云柱。
被云柱里的旋風(fēng)彈飛,他又跳起,去砍那只纏著虞子川脖子的云手,又被擊落。
再跳起,再擊落,如此反復(fù)。
云柱拔地而起,那只云手慢慢回縮。
云霧又變成巨大的頭顱形狀,虞子川在它面前就像一個巴掌大的小人,任由拿捏。
頭顱上兩個空空的云洞里射出兩道灼人的視線。
虞子川捏著蒲扇的手指發(fā)白。
朱院首對著陳院首急道:“咱們還婆婆媽媽、畏手畏腳地做什么?虞子川都被人家抓在手里了?”
“我們?nèi)羰莾A力對付大妖,必定會波及山中主墓?!标愒菏讖堥_手臂攔住他,說出心中的隱憂。
“帝陵寶庫和獸谷是人皇老爺子對世人的恩澤,我們東陽書院占了人皇老爺子這么大的便宜,我也下不了手。”朱院首那雙新生的眉毛皺成一團。
“那怎么辦?也不能讓石印落在妖君山,誰知道他們有什么算計?”
陳院首一張極為普通的臉上,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意味。
“能出動大妖來搶的東西,你說會被多少人看中?”
他凝目望著那個又要提刀而上的少年,感嘆了一句。
“王九云這個少年,當(dāng)初院長讓琢器院收下,倒是打磨得越發(fā)出彩,再過幾年恐怕要把我的小晴明給比下去了?!?p> 朱院首對于王九云這個書院弟子也頗為贊賞,不過他還是安慰了一下陳院首。
“怕什么,你不還是有個小暮成嗎?”
陳院首驀地沉默。
與他同樣沉默的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沉默地走到云霧里,沉默地站在那顆頭顱前。
謝羊,一個沉默如羔羊的中年男子。
在眾人面前,他慢慢地幻化成了一只毛色黝黑,雙眼奇大的羊,它的頭頂長著一個角。
它咬住那只云手,像是吃著美味的水草一樣,把云霧吃進了肚子里。
頭顱似乎吃痛,滄桑的聲音里露出一絲憤怒。
“獬豸,你是妖獸,守著人皇萬年,如今還甘心做他后人的奴仆?”
那只羊依舊沉默地吞著云霧。
虞子川尋得一絲契機,幻成了一根蒲草,如疾風(fēng)一般穿透云霧,迅速脫離。
他沒有停留,沒有猶豫,如箭矢飛出皇英峰,直往九嶷山外飛去。那只羊沒有去看他,它一直吞著云霧,它的腹部一點一點地凸起。
就如它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少年時的虞子川一樣。
帝陵寶庫前是有兩只獬豸獸,不過一只很得帝舜的信賴,肚子里吃過一張圖,每次化出法身在九嶷山里溜達時,妖獸們都對其敬愛有加,亭子里的石仙子還會給它帶上親手編織的花冠。而另一只獬豸,原本就是上一任人皇賞賜于帝舜,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坐騎,平日里也就散養(yǎng)在御苑里,若不是帝舜南巡時帶上了它,恐怕也輪不到它守陵了。
守陵的歲月里,它偶爾也會化出法身,游走在九嶷山里,它也會去雪山深處,看一眼那位大人釣魚,但更多的時候,它會坐在石庫前,沉默著。
直到有一天,另一只獬豸走出石庫去吃水草,一個少年走到了石庫前。帝陵寶庫的東西每隔一段時間會散落在九嶷山各處,那是帝舜給人間的饋贈,但是沒有人會在沒有帝陵圖的情況下找到帝庫,因為他要面對重重的迷障,和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衛(wèi)陵將。
這個少年堂而皇之地走到石庫前,沒有進去拿走任何東西,卻想要帶走了它。
它沒有看他,沒有告訴他,它是走不出九嶷山的,反而是幻出龐大的身軀,吞吐著云霧,說了一句,他能吃人。
它并不是嚇唬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它還沒有被前任人皇收服之前,他吃過很多回,人肉。所以,仁愛眾生的帝舜待它不親。
誰知那少年聽后,身上幻出無數(shù)根蒲葦,猶如天下間最鋒利的兵器,瞬間將它容身的石像碎成粉末,卷入云霧里。
少年搖著蒲扇對它說,既已身無所寄,合該另尋歸處。
那個少年走后的很多天后,它飄到雪山上,頭一回吃上了那位大人溫的酒。
然后它就下山了,山里沒有妖獸知道它去了哪里,也沒有妖獸感受到它的離開,這萬年如一日的沉默,早已讓山中的一切記不住它了。
可是這人間修行者又多了一個名叫謝羊的散修,直到幾年以后,他在一座窮廬前,再次遇到這個少年。
那個少年如今已是儒雅有風(fēng)度的先生,那根蒲葦亦比當(dāng)年還要鋒利,所過之處,留下像是被切開過的痕跡。
一只蝶胡亂地?fù)潋v著翅膀,在紅衣裳的小姑娘身邊繞來繞去,它不知為何心中煩躁不已。
楊江游看著看著石壁邊幾人,心中也生出些煩躁,她走到李相思身前,伸出掌心中的那只青云鏤刻的小舟。
“賈長老的云舟?”
蘇志湘疑道。
“你來操控?!彼龑χ钕嗨颊f道。
一葉扁舟猶如于江海中行渡,也飛出皇英峰。
那扁舟直追那根蒲葦而去,那根蒲葦就如水中魚兒如何熟識水性一般,對這九嶷山了如指掌,頃刻間飛出了九嶷,直沖山下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