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上,有一處雪窟,雪窟里有一只成年的雪狐,那只雪狐,一身潔白如雪的皮毛。在它身下卻有一只渾身紅色的幼崽。
一位手持藤木拐杖的,衣袍罩身的人,在雪原上行走,留下一排排或深或淺的腳印,他走得極為緩慢,卻眨眼之間來到雪窟。
那人愛憐地看著雪狐。
“王,拼死生下又能如何,終歸是要祭天的?!?p> “不?!?p> 雪狐的聲音雖是透露出些微的虛弱,卻是不容人置喙的堅定。
“桑長老,您看她的額間?!?p> 那紅狐幼崽的兩眉之間,能看得到一朵若有若無的桃花。
“怎么會?怎么可能?”
“她居然生來就認主了,這股氣息?怎么會有如此強悍的意識?”
雪狐的尾巴托著幼崽。
“長老,這股氣息您難道沒感覺到熟悉嗎?”
桑長老握著拐杖的手激動得顫抖。
“這……是上古帝俊一族的血脈,而且極其純正!”
“王,這是祥兆。”
“這是生機,不過吾是看不到了?!?p> “長老,請輔佐她成為一位出色的君王?!?p> 雪狐發(fā)出一聲悲鳴。它的精元開始慢慢消散,茫茫雪原化成裸露的燒得火紅的巖石山。
一陣波動從幼崽身上傳來,那幼崽似乎發(fā)出一種嗚咽之聲。
雪狐在空中化作一位頭戴藤冠的婦人,雪色錦袍,金色美目。
威嚴而又慈愛。
“風灼華?風氏?”
“好名兒。吾兒必成大器?!?p> ……
越過廣袤的巖石山,流云拂過一座座殘破的城墻,這是一個滿目瘡痍的世界,不過,再往深處,遠處看去,會看到一點點青翠的影子。
小村莊的河流活了,河流上木盆里的棄嬰還有呼吸。
小小的嬰兒裹在襁褓里,很安靜,只有在木盆偏離河道,將要擱淺的時候,她才極不情愿地,頗為費力地蹬了一下木盆。
天上沒有星子,沒有月亮,更沒有太陽,只有九道精元燃燒著,供給著這片大地的靈氣,經(jīng)過萬年的消耗后,已然變成一簇簇微弱的火苗,像是幽火。當九團精元升上東邊,就是一天的開始,西邊落下,便又是一天的結束。
木盆流過一個個村莊,不知不覺,流到一座熱鬧的城里,在一座石橋邊停下。
小嬰兒似乎吐了一口氣,縮了縮身體,準備進入沉睡。
終于有人注意到木盆里的嬰兒,她被人輕柔地抱了起來,經(jīng)過一番冷凍饑餓,她隱約覺得那人懷抱非常的溫暖。
從主城里辭官回鄉(xiāng)的楊大人,在江城辦起了書塾,無論貧富貴賤,只要性子上佳,皆可來求學,遠近親朋都尊他一聲楊夫子。
楊夫子年逾四旬,夫人早產(chǎn)離逝,膝下只有一女,女兒才幾個月大,尚在襁褓,卻格外的乖巧,伺候的仆人從沒見過小姐哭鬧,平日里格外的安靜,也只有楊夫子下學堂來看她,才能聽見一點點響聲。等到楊小姐再大些,能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在屋檐下,手里吃著甜甜的果子,聽著仆人講各種有趣的故事,經(jīng)常是一聽一整天。行走的商人若是在江城落腳,經(jīng)常會被楊夫子請到府中給小姐講一些見聞,講得好了,能收到很豐厚的打賞。
這一天,江城下了一場大雨,屋檐上啪啦作響,這個地界的雨,帶著一股子的腥味兒和鹽味兒,尤其雨后,味道遲遲不退去,實在令人作嘔,這個時候,是沒有人愿意外出的,楊夫子滯留在學堂沒有回來。楊府的后門,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影,那個身影尋到一處無人之地,化出一片龍鱗,兩指豎起緊緊地掐著鱗片,直到她額頭冒出許多汗珠,雙腿開始打顫,差點跪在地上,一團白色火焰才從鱗片中升起,往空中極速而去。
“東邊,主城?”稚嫩的聲音響起。
小身影慢慢挪動如鉛般重的身體,轉身朝后往原路返回。
真是麻煩,凡人的肉體太過脆弱。
想到她住的院子里前前后后守著的仆人。
凡人的生活,更是麻煩而又瑣碎。
雨后的地磚有些濕滑,還沒走幾步,白嫩的臉上就現(xiàn)出一抹紅潮,可見走得十分艱難。
左邊隔了一條巷子的一座破舊而又矮小的地仙廟前,有位青年男子,也是十分艱難。他一身黑衣,手里持著一把長劍,劍光凜冽,寒氣逼人。
他守在土廟前紋絲不動,那像轎子大小的土廟下面躺著一個臟兮兮的東西。
那個東西還是活的。
而在他的身前有數(shù)十位身穿盔甲的士兵,打頭的是位體型十分健碩的中年男子。
“李扶舟,還是將人交給我吧,不要做無謂地掙扎了?!?p> “太子說過,不要你的命。”
青年勒緊手臂,包裹手臂的那塊布被不斷冒出的血滲得發(fā)黑,他的神情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和絲毫的在意。
“還是那句話,想要人,打過我再說?!?p> 青年男子舉起長劍,一時劍氣破空,幻出無數(shù)長劍。
那數(shù)十個士兵一同舉起利刃,一時劍氣散去,只留一股肅殺之意,待他們要像青年男子群起而攻之時,巷子里走出一位身穿紅裙的女娃。
那女娃渾不在意地看了雙方一眼,然后顫顫巍巍地走到青年男子身邊,然后指了指他手中的長劍。李扶舟認得這小女娃,然后理所當然地把長劍遞到她身前。
她摸了摸劍鋒,極為鋒利,人只要一碰上去,就會立馬鮮血四濺,在這個地界,難得能有這樣一把好劍,能讓它傷害一下,也算是能勉為其難地接受吧。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極為疼惜似的擱在劍上,白皙而又稚嫩的脖子上出現(xiàn)了一道血痕。
李扶舟驚異而又奇怪地看著她。
女娃朝他靜靜地望過去,又似乎翻了一個白眼,李扶舟立時心領神會,把她抱起來,作出用長劍挾持她的樣子。
“李扶舟,太子有諭令非常時刻非常手段,你不會以為我會顧忌這小娃性命?”
“她叫楊江游,江城楊震的獨女?!?p> “楊伯起的女兒?”
“朝堂內外都知道,圣上有重用楊震的打算,太子卻殺了他的獨女,你說圣上會開心嗎?”
“李扶舟,但望你能一直有這樣的好運氣?!?p> “走?!?p> 一群人悄無聲息地退去,只是那打頭的人臨走前特意回頭看了那女娃一眼。
看她的還有李扶舟,帶著一種審視和探尋。
“為何幫我?”
“你說的故事比他們說的有趣?!?p> 土廟里的那團東西醒了,蠕動了起來,小女娃走了過去。
“別碰他!這小子兇狠得跟個狼崽子似的!”
李扶舟大步跨過去,就見兩個小娃大眼瞪小眼,小世子一雙平時兇悍的眼睛里盛滿了笑意,李扶舟想起他折騰人時的那股勁兒,臉上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
小女娃的一雙小手正捏著比她年長四歲有余的小世子的臉蛋,面無表情地用一種大人的語氣說了一句。
“嗯,是個好孩子?!?p> 她掰開小世子的手,放了一把桑葚,烏紫的,十分新鮮,主城里的大戶人家也未必能吃上。
在家里定是十分嬌養(yǎng)的,小世子心里這樣想著,他看著自己一雙臟兮兮的,起著水泡的手,有些自卑,有些酸澀,他原先也是被嬌養(yǎng)大的。
江城外,有一處不起眼的土坡,那數(shù)十位士兵正坐在地上休息。
“將軍,我們接下來如何?”
“等?!?p> 等圣上的詔書下來,楊家人回主城。李扶舟,到時又有誰能幫你。
楊夫子要從學堂回來了,府里陸陸續(xù)續(xù)地傳出一些,聽起來有些慌亂的腳步聲,最后有個仆人在屋檐下找到穿著紅裙子的小身影,才平靜了下來。
此界雖有東升西落,卻也可以說是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只有無盡的昏暗,屋檐下的小身影一直看著遙遠深處的那九團微弱的火焰。她的眼睛出現(xiàn)一點點藍色,轉眼,又被黑色壓下去,她變得有些茫然。
剛剛似乎又忘掉了什么。
失策,此界的輪回之力竟是連她也只能被動地接受。
她是誰,她叫泰逢。
不,她好像叫楊江游。
對,她叫楊江游,江城楊震的獨女。
“游兒?”
她轉過頭,一雙漆黑漆黑的眸子,映著點點幽火。
“父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