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者如斯(三)
這一番交手比之方才簡直一天一地。
若方才還能說是千變?nèi)f化、眼花繚亂,那此時便已無法找出一個詞來形容了。
樂心、耶律潛與蕭清已只能勉強看到兩道人影,但二人的動作與身法卻全然無法憑眼睛捕捉。若以常理而論,看不清楚,便也不會受場中局勢影響,但事實上卻截然相反,三人不約而同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重壓。一股叫人幾乎窒息,無比反胃的壓迫感。
樂心與耶律潛不由地一臉煞白。
蕭清扶著肚子,彎腰在一旁嘔吐,嘔出來的全是胃里的酸水。
樂心極力平復胸中的煩惡感,苦笑自己方才還要替他擋下所有礙事的人,這種想法實在是太過異想天開。
這場大戰(zhàn)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人插得上手。
因為這兩個人根本不是人。
岑含此刻也是一樣的想法。
這人簡直不是人。
他已聽不到周圍任何聲音,看不見周圍任何事物,但腦子里卻止不住冒出這個念頭。若非自己傾盡全力,早已忘我,只怕此刻已經(jīng)死了至少幾百次了。
自己一身“周天四象功”內(nèi)氣渾然一體自成循環(huán),十二藝信手拈來,無不盡得其奧妙;然而即便如此,仍舊占不到半點上風。
剛?cè)釤o跡,快慢隨心,曲直無礙,進退得機。無論時機、方位、角度皆無一絲瑕疵,招式更是千變?nèi)f化,囊括自己至今為止所能見到的任意一種武學。
這便是“諸子六仙”的武功,“法通陰陽”耶律老怪的“陰陽化一術(shù)”。
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它,那便是“天下武學之藩籬”。更可怕的是,這個人似乎還沒有盡全力。
岑含忽然有種技窮的感覺。
但這個念頭隨即便消散。自己已有過無數(shù)這樣的時刻,面對高手無能為力,然后被逼到生死邊緣,為了茍延殘喘拼盡全力?,F(xiàn)在終于可以不用這么累了,只要能取了眼前這人的命,怎么樣都無所謂,哪怕同歸于盡。
有時候,活著的人遠比死了的痛苦。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置生死于度外豈非也是一種快意?
岑含的心念越來越澄澈,十二藝的運用也越發(fā)天馬行空,招式便如靈感一樣源源不絕。
靈機一動鳥難飛。
其實何止是鳥,縱是龍虎也難逃。
一旁的三人已完全說不出話來。
但耶律玄卻忽然開口了。
“你就只有這點本事?”與話語同時到的還有耶律玄變幻莫測的掌勁。
岑含心一沉,本能“九宮步”展動,已到他左后。右肘攜“九龍勁”直釘其左側(cè)“腎腧穴”,左手暗運“玄武針”藏于其下,伺機而動。
只聽一聲悶響,岑含整個人被彈飛。
這一肘竟鬼使神差地打在了耶律玄的掌心。平平無奇的一掌,不帶任何花巧,也不是純粹的剛勁。
但只有一點,這一掌中竟有十六股截然不同的勁力。整整十六股。
岑含吐出一口長氣,稍稍平復翻涌的氣血,只聽耶律玄冷然道:“你年紀輕輕武功便練到如此地步,我本該夸你兩句;但單憑這點功夫就想殺我,簡直蠢得讓我開不了這個口?!?p> 岑含低頭不語,良久方道:“所以你不追擊,只因為已認定我必死無疑?”
耶律玄緩緩道:“你一定會死,而且怎么死也由不得你?!?p> 岑含忽道:“我還沒有死?!?p> 耶律玄道:“那又如何?”
岑含冷冷道:“難道幾十年的光陰已讓你大意到對手還沒死便認定自己已贏了么?”說完這句話時他的雙掌又已出現(xiàn)在耶律玄面前。“虎嘯坤元掌”中本有“八步追魂”神通,可一躍三丈,連躍八步無須換氣,他方才雖被彈飛三丈有余,卻也不過是兩步之間的事情。
耶律玄不為所動,雙掌不偏不倚當即迎上。四掌相抵,二人各被震退兩步,繼而又退兩步消了余勢,卻又是拼了個平手。
耶律玄神色有些古怪,道:“你難道以為我看不出來,這功夫威力雖大,消耗的精氣也大么?”
岑含道:“你當然看得出來?!?p> 耶律玄沉下臉道:“那你也該知道,你這么做非但沒有勝算,還會力竭而死?!?p> 岑含忽笑道:“你幾時變得話這么多了?”
耶律玄冷冷道:“我只不過是想告訴你,武功練到你這個地步,已可以算是一代高手,我也會讓你死得像個高手,而且還可以放你的朋友回去。你已不需要做無謂的掙扎?!?p> 岑含幽幽道:“所以說你的話真的是太多了?!?p> 耶律玄忽道:“看來是我錯了?!敝宦犓^續(xù)冷然道:“我不應(yīng)該在一個傻子身上浪費口舌!”舌字一出口,他的手掌已逼到岑含左胸前,這一掌無論時機還是招式都皆妙到毫巔,根本避無可避。但岑含也沒有要避的意思,身子一動,以進為退又是一式“神虎殺”,比耶律玄的來勢還快,直撲他左肩。
正如耶律玄所說,這功夫用下去遲早會力竭而死,但同樣地,岑含也已不用再有半分保留,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不需要猶豫。
二人斗到這個地步,便是旁邊的三人也已看出大概。耶律潛與蕭清自是喜形于色,樂心初時一臉凝重,繼而慢慢松弛,最后也平靜了下來。
能做的已然做了,擔心焦慮都是無用。倘若這個家伙死了,自己便去為他報仇,大不了也是一死。
所謂知己,不就是如此么?
岑含還沒有落敗。
局勢仍是一邊倒,耶律玄也一直穩(wěn)占優(yōu)勢,無論變化還是威力,都無疑更勝一籌?!吧窕ⅰ痹丛床粩嗟叵闹木珰?,但他還不能倒下去。
因為耶律玄的破綻還沒有出現(xiàn)。
又是一次對掌!
岑含的身形明顯有些凝滯,連退七八步才穩(wěn)住身形。但耶律玄又豈會給人喘息之機,岑含腳下方停,滔天掌力便已洶涌而至。
岑含咬著牙,又是一式“神虎殺”。忽然掌到中途身形又是一頓,整個人僵在原地。
力竭了!
耶律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有些意料之外,手掌微微一頓,隨即疾速劈落。
便在這一瞬,岑含又動了。
以“神虎殺”之勢,比之前任意一次都快,也比之前任意一次更為霸道。雙掌所向,赫然是耶律玄胸口氣海“膻中穴”。
等的便是這一刻。
所有人都以為生死已定的一刻!
也只有這一刻,才有那萬分之一的破綻。
耶律玄尚有一條手臂護在胸前,但岑含的拳勢太快,已整個人撲入他懷中。即便還有一條手臂,能做也已然十分有限。
這一撲之后耶律玄必受重創(chuàng),不管勁力還是變化都會大打折扣。這一擊之后局勢將會扭轉(zhuǎn),生死將會易位!
兩股勁力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一起。
飛出去的還是岑含。
岑含像只斷了線的風箏,重重摔在五丈外的地上,爬起來時終于忍不住嘔出了一口血。
鮮血紅得眨眼,耶律玄紋絲未動。
“一勁可化二,二勁可化四,陰陽無處不在,化生自然也無窮無盡。你難道以為十六勁已是盡頭了么?”
岑含只有聽著。
耶律玄的聲音仿佛在天外。
“該結(jié)束了?!?p> 話語落時掌力到,赫然是三十二股勁力。
但岑含還沒死心。
“扶搖穿林身”展動,人又已到耶律玄身后,“神虎殺”應(yīng)手而出,直奔后背要穴。
岑含的“神虎殺”已沒有先前的威力。但有些地方,不需要多大力,打上了也是會死人的。
不能力敵,便用別的方法。
沒有辦法,便想辦法。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只要人還沒死。
只要手腳還能動!
耶律玄神通于背,手臂輕輕一掃,便將岑含迫開,淡然道:“你還看不透么?”
岑含胸口火辣辣地痛,身形仍快得驚人,平靜道:“化生雖無限,人力卻有限。勁力可以越變越多,氣力卻總是會用完的?!?p> 耶律玄冷哼一聲,道:“你等得到那個時候?”
岑含道:“我想試試?!?p> 二人口中說著話,手腳并未有絲毫停頓。岑含此時已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耶律玄一代宗師,又穩(wěn)操勝算,當然不愿意和一個小輩拼命,本打算以十六勁穩(wěn)穩(wěn)壓制,只待他傷勢加重自取死路,不料他越打越發(fā)肆無忌憚,初時還用身法趨避攻勢,到后來竟招招不顧自身。如此一來,一個全然放開,一個心有顧忌,耶律玄反而縛手縛腳,狼狽萬狀,幾次差點被逼得同歸于盡。
耶律玄大半生縱橫江湖,幾無敵手,生平從未遇到過如此窘境,終于被激得怒氣勃發(fā),猛喝道:“真道老夫殺不了你么!”言語一出,手上勁力陡增一倍,化出三十二勁。
岑含只覺他勁力壓來其重難當,堪堪四五招后無論勁力還是變化皆被封死,竟被逼得無力相抗,無處可逃,不由地萬念俱灰,暗道:“罷了罷了,原來連同歸于盡都不能么?茍延殘喘終究一場空,倒還不如死了干凈。”只待閉目就死,忽然腦中如同竄過一陣電流,一剎間心中產(chǎn)生一種奇妙感應(yīng),只覺耶律玄左肩處有一絲氣機不暢,想也不想,當時右掌裹著“離火勁”便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