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龍在田(三)
少年一愣,怒道:“你這是瞧不起人么?”
岑含淡然道:“你打不打?”
少年被他擠兌得滿臉漲紅,怒喝道:“找死!”長槍一抖,往岑含眉心點來,轉(zhuǎn)眼便到。岑含覷準來勢,只信手一拍,槍頭頓時偏了數(shù)寸,落在左邊。少年一擊不中,合把就勢崩打,岑含見他反應(yīng)頗快,暗暗贊了一聲,又是一拍,卻是以快打慢,提前散了他槍上的勁。少年只覺虎口一陣麻,長槍險些落地,禁不住心中一凜,步法展動,搶到左側(cè),又往岑含肋下搠來。
二人這一番交手快接快打,轉(zhuǎn)眼拆了二三十招。少年見岑含腳都沒挪一下,忍不住焦躁起來,又過十招,猛地將長槍就地一插,往兵器架上取了一柄短刀,一個翻身砍到,岑含微一側(cè)身,輕描淡寫避了開去。少年刀隨身走,繞圈轉(zhuǎn)瞬便是二十余刀,盡數(shù)落空,牙一咬,拋刀換了劍,十數(shù)招過后仍不湊效,又接連換了流星錘,鋼鞭,雙拐,雙鉤,鐵叉等諸般兵器,皆是無功;最后扔了兵器,徒手而上,踢打摔拿眼花繚亂,不想無論如何變招勁力皆如泥牛入海,一身解數(shù)半分都用不上,不禁有些愣神。
岑含見他神情,道:“如何?”
少年咬著牙,卻不說話。
岑含微微搖頭,嘆道:“想來你還不服。也罷,我再讓一步,隨你如何出招,我不出圈也不傷你,只把你扔到現(xiàn)在所站之處。要試么?”
少年眼中怒火大熾,暴喝道:“欺人太甚!”身子一弓,后腳蹬起一大片土,眨眼右拳便到。這一擊怒極而發(fā),其速其威俱異乎尋常,換作平日決計使不出來。眼見打到,只見岑含肩膀微微一沉,少年驀地身子一震便被彈飛,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方才所站之處。
這一下連圍觀眾人也禁不住怔了怔。
那少年卻是倔強之極,只微一頓,便搶到岑含身后,合身一撲往后心而去,不料一沾身便空了勁,陡然間天旋地轉(zhuǎn),又被扔回原地。少年不服,轉(zhuǎn)到左側(cè),二話不說一個掃蹚,岑含左腿微起貼上卸勁,順其退勢加一分勁,只一送又扔了回去。如此反復(fù),每過一招,少年身上的氣勢便弱了幾分,直過了三十余招,那少年終于不再出手,只是站在原地怔怔望著岑含,如癡傻了一般。
岑含瞧他神色,不禁暗起幾分悔意。此子所學頗多,想來也是下了不少功夫,今日自己為一時痛快,折他一身銳氣,只怕今生就此一蹶不振,豈非造孽。心念一轉(zhuǎn),淡然道:“藝無高低,人有強弱。今日你無能為力,并非所學無用,不過火候未到,若能勤思勤練,也未必不能成一流高手?!?p> 少年一激靈,目光漸漸清明。岑含見他無礙,隨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劉一夫笑道:“打也打完了,卻不知酒菜上桌了沒有?”
劉一夫大笑道:“孫少俠真是妙人!酒菜早已上桌,只等高賢入座!”笑聲中二人并肩入內(nèi),卻未見少年望著岑含背影的眼神越發(fā)清亮。
眾人落座,劉一夫舉杯道:“孫少俠技藝高妙,劉某欽佩之至,薄酒一杯,聊表敬意?!闭f罷一飲而盡。
岑含微笑道:“孫某失禮了,還望前輩見諒?!毖哉Z間將杯中之酒干了。
劉一夫擺手道:“哪里的話!今日得遇高人,劉某歡喜還來不及。說來慚愧,練武數(shù)十年,尚有諸多關(guān)竅不明,正要請教;不知少俠可愿盤桓幾日?”
岑含見他以前輩身份屈尊求教,不好拒絕,道:“莊主客氣了,既然如此,便叨擾兩日?!?p> 劉一夫喜道:“好!孫少俠初來武州,若有什么劉某幫得上忙的,不妨直說。”
岑含搖頭道:“多謝,只是不麻煩前輩了。”
劉一夫一愣,道:“怎么?”
岑含笑道:“我此番游歷是遍尋天下高手,切磋技藝,以增見識修為;稍有處置不當便結(jié)下梁子,故只可我一人做,不可牽連旁人?!?p> 劉一夫恍然道:“原來如此!接下來是要去弘義鏢局么?”
岑含點頭道:“叨擾兩日便去?!?p> 劉一夫微微皺眉,道:“張弘義的‘鐵骨劍’似柔實剛,風骨特異,還在劉某之上。只是此人對名聲看得極重,若當眾挑戰(zhàn),只怕不死不休?!?p> 岑含笑道:“無妨,既知他秉性,便不愁沒法子。”
劉一夫點頭道:“也是。”
話已至此,二人便不再多談,只顧把酒盡興。酒足飯飽,眾人各自去忙,一眾弟子早在練功場上拉開架勢,劉一夫也不避諱,與岑含并立一旁,不時糾正練錯的弟子。那少年見岑含在,一招一式都練得極為認真,眾人歇息時仍在一旁用功,似是有意表現(xiàn);岑含只作不知。
晚間二人促膝暢談,劉一夫趁機請教諸多不解之處,岑含也正好一窺其刀法精義,直至深夜方才作罷。之后兩日大抵如此,待得第三日用過午飯,岑含起身道:“這兩日多承莊主照料,感激不盡,今日便告辭了。”
劉一夫心知留他不住,也不勉強,將他送到門外,笑道:“你我投緣,來日若有閑暇,不妨再來莊中一敘。我必備上好酒好菜,靜候大駕光臨!”
岑含見他語氣誠懇,笑道:“到時定再來討幾杯好酒喝。”
言語間,早有家丁遞上一個包裹,劉一夫一把接過遞于岑含道:“行走江湖不易,這是些銀兩,雖不多卻也是心意,兄弟莫要推辭?!?p> 岑含一愣,苦笑道:“莊主費心了。”言語間將包裹接下,便要轉(zhuǎn)身離去,忽然有人高叫道:“等等!”眾人回頭,卻是之前那俊朗少年興沖沖趕將出來,兀自喘著粗氣。
岑含微微皺眉道:“怎么?還要打?”
那少年見岑含神情,慌忙擺手道:“不不不...我...你...你...”
劉一夫笑罵道:“什么我我你你的,要拜師就干脆點兒!”那少年聽他這么一說,如釋重負,沖到岑含跟前便要跪下去,不料膝蓋處陡然一股奇勁,這一下竟沒跪下去,卻聽岑含道:“這是做甚么?”少年一時不知所措,張口欲言卻吐不出半個字,尷尬無比。
劉一夫見狀,便道:“兄弟可還記得此子?”
岑含望了少年一眼,道:“自然記得?!?p> 劉一夫笑道:“自你兩日前教訓(xùn)了一番,我便看出他已存拜師之
心,只是礙著我的面子不敢開口。此子根骨上佳,跟著劉某成就終是有限,如今正好遇見你這么個明師,便收了他罷?!?p> 岑含搖頭道:“若要收徒,須得家?guī)熓卓?;如今我出門在外,不能自作主張?!?p> 少年急道:“那我便先不拜師,只跟著你闖蕩江湖!”
岑含望著他道:“話到此處,我不妨直說。孫某是身負大仇之人,前途未卜,生死難測;即便如此,你也要跟來么?”他這話一出,眾人動容,劉一夫正色道:“卻不知兄弟的仇家是誰?”
岑含淡然一笑,吐出三個字:“耶律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