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入院的時間正好撞上胡安臺里新人培訓(xùn)——胡安被選上小組組長，要去帶新人，這陣子會很忙。所以我不用再費(fèi)心思找什么出差的理由，直接就到醫(yī)院住下了。
仍然是夏依依來照顧我的。
我和她已經(jīng)熟了不少，我會叫她依依，而她開始叫我意恬。世人總愛說女孩子復(fù)雜，每天勾心斗角，但在我看來，女孩子真的是很簡單很柔軟的，至少大部分是。古代影視劇里那些勾心斗角的系鈴人，難道不是封建社會下的一夫多妻制嗎？
那場決定我生死的手術(shù)就在明天，我終于還是坐不住，拿出紙筆來給我牽掛的人一一寫信，做好離開這個世界的準(zhǔn)備。
父母、夏夏、沈鑫河、蘇靜蘇哲還有我的書迷……我寫了很多很多。唯獨(dú)給胡安的，我不知該寫些什么。我該告訴他其實我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卻什么都沒說嗎？還是說我應(yīng)該說一些“下輩子也要在一起”這種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話。我想了又想，無從下筆。
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我頭也沒抬地說了句，“依依，幫我把桌子收了吧。”
“是我?！焙驳穆曇?。
我抬起頭，對上他晦暗不明的表情，手里的筆滑落到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為什么不告訴我?！?p>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轉(zhuǎn)頭往門外看時，看見了夏依依。是她告訴他的吧，她還是告訴他了。我一直想要逃避的，終于還是要發(fā)生了嗎？
“我什么都知道了?！蔽艺f。
“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聲音有點(diǎn)顫抖，“林意恬，你這是欺騙?！?p> “欺騙？我只是隱瞞，究竟誰做的事叫欺騙。”我不想和他吵架的。都什么時候了，我們竟然還在吵架。其實我也設(shè)想過他某天得知我生病時的反應(yīng)，我以為他會難過，以為他會整理好心情陪我度過最后的時光，但我沒想到，我們把時間用來吵架。
我終于知道了我一直以來在逃避的是什么。其實我早就知道吧，我知道他不敢面對。很奇怪，明明過去我只是單戀了他很多年，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卻又好像，什么都能感知到一樣。
我知道，胡安在害怕。而他面對害怕的方式，就是把傷害轉(zhuǎn)嫁給他人。
“我從來都沒騙過你?！焙舱f。
可是那條項鏈呢？我在心里反問，沒有發(fā)出聲音。
“我知道夏依依把我和她的事都告訴你了，但那又怎么樣，那和你有關(guān)系嗎？”
“這是原則問題……”我感到自己已經(jīng)開始哽咽了。從小到大，只要一和人吵架我就掉眼淚，氣勢全無。我很討厭自己這一點(diǎn)。
“原則？這是什么原則?！焙部嘈Γ拔野之?dāng)年出車禍，你知道是為什么嗎？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我媽媽出軌，在路上兩個人發(fā)生爭吵才出車禍。但就算是這樣，最后一刻他也護(hù)住了我媽。我一直在想，感情這種東西究竟算什么？如果它就是那種讓人變得不像自己的東西，我胡安不需要。對我來說，它只不過是我爬出現(xiàn)狀的墊腳石，只不過是這樣而已?！?p> “我知道你有苦衷，”我擦了擦已經(jīng)流到嘴角的眼淚，“但這也不是你傷害別人的理由?！?p> “我傷害你了？我是真的喜歡你，你是我唯一一個想真正喜歡的人?！?p> “那她呢？”我指著門口的夏依依，聲音大得讓我的胃有些疼，“你為什么利用她？何婉云呢？她們都做錯什么了？”
“你還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誰的事情你都要管一管?！?p> “我不是，我只關(guān)心你，胡安，你是我男朋友，是我愛的人，和你有關(guān)的事我憑什么不能管？”
“好，那我告訴你，我今天來，就是來說分手的。”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明天手術(shù)結(jié)束以后，你別來找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樣說嗎？”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要走了，聽見我的話，又站住腳步。我繼續(xù)說，“你就是害怕，你怕我醒不過來是不是？”
“不是?！彼酉逻@兩個字，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你給我站?。 毕囊酪揽觳阶妨松先?，但考慮到是在公共場合，沒辦法發(fā)作，最后只能默默退回到了我的病房，還不忘對著胡安的背影罵幾句“混蛋、王八蛋”。
我感覺自己有些耳鳴。
我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和人這樣爭吵過了。
“對不起意恬……我，我以為……”夏依依握住我的手，“我發(fā)誓我不是為了報復(fù)他才喊他過來，我是知道你不舍得他，我以為他會好好陪陪你，但……他也太不是人了。對不起，都怪我?！?p> 我搖搖頭，“和你沒關(guān)系?！?p> 她好像還想再說點(diǎn)什么，但看著我的表情，最終還是把話都咽了下去，到一旁給我倒水去了。
我知道胡安已經(jīng)亂了陣腳，否則他不會和我在一起不久就和我公開，不會遞給我戒指和我求婚，更不會剛剛公開了又提分手。他在逃避。逃避自己的怯懦、沖動和不自信。但他忘了，在愛里，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糟糕的。
我歪著身子撿起了地上的筆，摸了摸它細(xì)細(xì)的裂紋，拿起最后一張信紙，埋頭寫了起來。
——“胡安：
算起來，你出現(xiàn)在我生命中，少說也有十年了。時間過得這樣快，又是桃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高中那時，常因為你不喜歡我而難過。大學(xué)那時，會因為你和夏依依在一起哭得傷心。而這時我才明白，痛徹心扉的不是過去的得不到，而是如今的得而復(fù)失。
高中的我、大學(xué)的我，那樣拼命追隨你的我萬萬不會想到，有一天，我真的能夠和你并肩而立。哪怕只有短短幾個月。那時的我想不到，我們后來竟然可以牽手、擁抱、接吻、搬到一起、一起養(yǎng)寵物。也想不到，結(jié)局如此涼薄。
人生恍如白駒過隙，一切的一切，都會被后來的時光沖淡。愛你、不愛你、等你、放棄你，這些選項越來越模糊。其實我哪一個都沒選，我只是在做自己而已。
早知今日，我會怎么做呢？我相信，早知今日，我還是會飛蛾撲火。愛也愛過了，一切都值得。
我知道你沒有看上去那么堅強(qiáng)那么殘忍，也知道你用來示人的笑容大多數(shù)都不是真的，可我還是愿意相信你給我的所有。好與不好，你給了，我就都接著。
我認(rèn)同你所說的。不管明天我是否能醒過來，我們都結(jié)束了。
然而這十年的光陰，究竟要怎樣，悉數(shù)化成灰燼？”
我擱下筆，盯著信紙，盯著信紙上被我眼淚打濕又風(fēng)干后凸起的小塊。我把它揉成一團(tuán)，扔進(jìn)了垃圾桶。
本來也不是寫給他看的。
是寫給自己，是給自己的交代。
我的目光轉(zhuǎn)向桌子上另外的那些信紙，突然想把它們也都扔掉——并且我也真的這樣做了。
因為我突然覺得，這不是訣別。
我的生命，絕不會終止在這樣無聊的地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