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點頭總是最難的。
所以林亦很無語，無語到羞愧難當(dāng)。
他用了那句話，自認(rèn)為很有趣也很有意味，卻不曾想少女居然能對得出來?？吹贸鰜恚倥畬τ趧偛拍蔷湓挼臅囊恍?，并不是因為什么特殊的緣故，而是單純的她知道這句話罷了。
沒開口詢問她為什么知道，文抄公的事情始終都會有人去做。
兩人靠著坐在一起，很是接近，卻又極有距離感。兩人間可以看見的距離很短，而兩人間那難以看見的距離卻很遠(yuǎn)，比天涯海角還要遠(yuǎn)，比飛鳥與魚的距離還要長。
何夕用白色的繩子縛住了長發(fā)，捆綁在一起，又用白色的絲帶包住冒出的繩結(jié)。垂直半身處的長發(fā)頓時變短了半截，自然垂落只到了腰間，還有那根白色的絲帶落到發(fā)絲間，長短合一剛好到長發(fā)的末端。雖隱于濃黑的長發(fā)間，卻又極為突出吸引目光。
至少林亦的目光便是如此被吸引的。
他咳嗽了兩聲，略尷尬的望向外面的夜空。坐在繁星之下，腦袋里面心無雜念，該說什么話他可以輕易的說出口，不需要經(jīng)過任何思考的慎重程序。不應(yīng)該想著的東西，也決然不會出現(xiàn)在腦海中，作為修行者，克制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念想，對他而言并不是特別困難的事。
他不再看，何夕嘟著嘴，問道：“難道我不好看嗎？”
“好看！”
“那為什么不繼續(xù)看？”
他偏頭看著她的眼睛，都無比的清明，不含絲毫的情感。然后繼續(xù)看著夜空，認(rèn)真道：“我告訴你了，就像你不是真心愿意讓我看，我也不是真心愿意繼續(xù)看?！?p> “都是沒有感情的機器?！?p> “機器？”何夕反復(fù)念叨這兩個字，微圓的臉頰帶著豐潤感，臉頰上無不該出現(xiàn)的多余肥處。她點頭道：“這句話說得很對，說得比剛才那句話好聽得多。至少我覺得真實，真的覺得真實，沒有欺騙你。”
她一連說了三次，以示自己的真摯。
林亦照舊點頭如栽種，重而慢，淡然道：“不重要......”
何夕問：“那你覺得什么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那什么都不重要，你我不過陌生人，你不應(yīng)該貿(mào)然問我，這樣不禮貌。”何夕忽地微微一笑，微瞇的眼睛里面仿佛帶著星光，其實更多的是狡猾。
男子的狡猾是欺騙，是陰險。
而女子的狡猾是可愛，是情感。
少女的話讓林亦很不喜歡，只是沉沉著臉也不開口回應(yīng)。默默看著天空的繁星，恍惚間還可以看見某顆墜落的星辰。他知道這是流星，是可以許愿的好兆頭。不過他沒有那個心思，也沒有想要許下的愿望，在世間孤單久了，努力活著便是他最大的愿望，但這是無法許下的。
有時候命比紙薄，有時候心比天高。
兩者代表著兩種狀態(tài)，林亦有前者的自覺，也有后者的雄心壯志和驕傲。
談不上錯誤，也談不上無可奈何。
兩根食指圍繞著一點攪動，何夕低著頭，林亦低頭看去的時候，那長長的睫毛格外明顯好看。何夕抬頭，兩人視線相遇交織在一起，她靜靜嘟囔：“叫你看的時候不看，人家不愿意你看的時候，又一個勁的瞎看。真搞不懂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男人心海底針啊！”
說罷，連連感嘆！
對此，林亦很是無奈無語。
卻也不開口說話，只是把板凳往里面移了移位置，早已沒了心思問最開始腦海中的那個問題，此時了解與不了解其實也沒多大關(guān)系了。不管如何，黑面老者和那青年都必然會將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更甚的還會將他列入必殺之人。
呃，本來就是必殺之人。
揮了揮手示意何夕退出去點，不要坐在門檻上。
何夕疑惑地站起來，順著他手?jǐn)[動的方向走出去兩步，距離并不遠(yuǎn)。林亦望著站起來的少女，仰望四十五度天空即可與少女的目光對上，兩人對視了幾秒鐘，早已伸開的雙手放在屋門上，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屋門直接關(guān)上，想了想又是把門栓放在了屋門上。
“你......”
怎么都沒想到少年會做出如此無風(fēng)度的事情，硬生生將孤零零的可憐少女關(guān)在門外，何夕出奇的憤怒，卻也無可奈何，畢竟這里是別人的家。只是望著這道很容易打爛捅破卻阻礙了她前進(jìn)的門，站在外面風(fēng)雪中很是沉默了好一陣，才側(cè)身準(zhǔn)備離開。
“昨日那青年是你招惹來的？”
林亦的話從屋內(nèi)傳來，他還是問出了口。
何夕偏頭盯著屋內(nèi)的燈光，昏昏暗暗，搖曳不定，眉頭微皺著不滿道：“你怎么能這么想我，我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只是喜歡在外面結(jié)交些朋友，時不時在城里逛一逛而已，怎么就談得上招惹二字，你這是要毀掉我的名聲嗎？”
她的不滿和嗔怒無法引起林亦的愧疚，因為他心里依舊堅定。青年口口聲聲說他不能碰她，全部碰過她的男人都必須死。這些話都不是簡單的話，他不相信外面那不滿的少女會完全不知情，后面發(fā)生的所有事情，起源幾乎都是那場于酒樓外的意外相遇。
看似巧合的場景，細(xì)想起來卻不是巧合。
林亦換個方向，再問道：“你知道那青年叫什么名字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那位青年？”何夕放大美眸，笑著搖了搖頭。
林亦苦笑著無可奈何：“夜色漸漸深了，咸陽雖是安寧平和之地，但夜晚行走還是不安全，早些回去吧！”
說著，燈火暗淡，漸至消失。
瞧著屋內(nèi)景象消失不見，林亦已熄滅了油燈，潔白的月色照耀著夜晚顯得明亮，透亮的月光照到少女的側(cè)臉，完美無瑕中帶著絕世傾城的美貌。只是這份美貌，好似在月光中才會慢慢出現(xiàn)，白日的時候，旁人眼中的少女遠(yuǎn)不到這種程度，差之遠(yuǎn)矣！
雪色承接著月色。
月色映襯著絕色。
種種不同的景色都在夜晚降臨于世間，展露屬于他們的特殊性。
少女踏著雪色，頂著月色，帶著絕色于夜中離開巷里......
......
何夕走在街道上，走在直面皇宮的那條筆直御道上。
白日還未融化干凈的白雪，此刻又是重新堆積起來。少女踏在深厚的白雪上面，雪花發(fā)出滋滋滋的響聲，仿佛是疼痛的呼喊，仿佛是愉悅的輕吟。
光明與黑暗，在此涇渭分明。
少女忽地頓住腳，夜風(fēng)中隨風(fēng)飄揚的長發(fā)在后背肆意釋放自己的魅力，纖細(xì)有形的身軀在月色下也格外明顯，地面的白雪被踏出的痕跡并不深，只是淺淺的一層而已。少女明亮有話的眼眸靜靜看著前方出現(xiàn)的那道筆直風(fēng)流的身影，正迎著黑暗走來。
身影停住于黑暗中看不清臉，地面的影子被光明拉扯的很長，正好落到何夕的腳下。
除非從何夕的位置看去，否則絕難看清楚那張俊朗如玉的臉，以及豐神如玉的高貴氣質(zhì)。她眼前站著的是位男子，極具西方諸國中魏都風(fēng)流的青年。不管是春日的暖風(fēng)，還是夏日的熱風(fēng)，亦或是秋日的涼風(fēng)，再不濟在冬日的寒風(fēng)中，青年都手持一柄折扇，始終未曾張開的折扇。
何夕出生于帝都，生長于帝都，見過這名青年無數(shù)次。在她的記憶當(dāng)中，他手中的折扇似乎從未張開過。只是聽過些張開的傳聞，那是在很多年前，她還年幼的時候。聽聞青年于帝都西邊的山崖上修行有成，意興闌珊，情不自禁下張開了手中的折扇。
周圍山林中獵戶傳說，那日山林有場狂風(fēng)急驟入林。
時日都對得上，很多人都認(rèn)為那場風(fēng)來自于眼前的青年。
啪！啪！啪！
青年不向前，折扇在手心里面拍打著，由黑暗掩蓋他的面容，站在少女的對面，緩緩張口道：“不要再去做些無謂的舉動，都是些無意義的事。要是你真的有想法，亦或是有絕對的信心，直接傳信于黑冰臺，想必他們會給你想要的答案，不僅舒坦，還不需要動腦勞累！”
月光照在何夕的臉上，星輝是世間最美的點綴。何夕黛眉微皺，不敢發(fā)怒，只能輕言：“可那樣我便會缺少很多樂趣，常年都有的輕松我要獲得很容易，始終未見的成就感卻來之不易，我想要靠我自己的雙手來證明，其實我并不輸給任何人，我就是我，就是世間唯一的何夕?！?p> “所以你到底想要說些什么？”
青年將折扇插在自己的腰帶上，抬手伸出小指在耳朵里面掏了掏。
何夕銀牙咬著豐而不肥的嘴唇，憋足了勁說道：“還是希望先生可以給我個機會，讓我能做些證明自己的事情?！?p> 看得青年真真百無聊賴，小動作不斷，做完自己的事才回應(yīng)道：“你剛才說過，你就是你，就是世間唯一的何夕，所以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你自己，還是交予黑冰臺吧！”
開初的語調(diào)平和，到最后一句，則是語氣斗轉(zhuǎn)，整個街道都隨著這句話而寒了幾分。話語中還透著決絕必然的表達(dá)，他在向何夕傳遞命令，而非與之商量。
何夕垂頭喪氣，依舊想要掙扎：“先生，難道真的不可以嗎？”
“我只是想要證明我，證明我不是他們所想的那么狼狽，證明我母親也不是他們口中的不堪?！?p> 聽到這如同落淚后的凄然嘶吼，青年手指捏在折扇的邊緣，猶豫了很長時間，才沉默著點頭：“事情你可以繼續(xù)做，這件事情你若是可以獨立做到，我便為你說上幾句話......只是暫時的設(shè)計就免了，不要去為難才入帝都的年輕人，畢竟每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都不容易?！?p> 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何夕驟然抬頭，驚愕道：“所以，先生只是想要我不再利用那少年......”
青年轉(zhuǎn)身離開，留下句耐人尋味的話于風(fēng)中。
“是也不是，善心總有泛濫的時候，不是特例，也是特例?！?p> 少女望著青年背影消失，消失于她眼中。
而她則在風(fēng)中回味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