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秋考完的細(xì)碎時光(再)
秋和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睡個飽覺了,每次暈乎乎地偷偷溜進客棧,又暈乎乎地起床從客棧溜出去,天黑而歸,天黑而出,著實有些困倦。
但是,秋和的心情卻絲毫沒有因此而感到低落,反而相當(dāng)?shù)拈_心。
他不僅連續(xù)好幾天都躲過了一大批一大批的人,去和樸硝老先生學(xué)醫(yī),還和祁陽一起打了鐵。
每每想到祁陽,他便覺得很是開心,這是他第一次交到年紀(jì)比他大許多的朋友。
對,就是朋友。秋和有一次打鐵的時候,自己碎碎念地問祁陽他從哪里來,他往何處去,祁陽在認(rèn)真打鐵,懶得理秋和。
但是當(dāng)他打完之后,他又會一邊喝酒,一邊一個個的回答秋和問題。
秋和一開始有點發(fā)愣,因為他也沒想到祁陽會這么認(rèn)真地回答自己,還以為自己的碎碎念就被祁陽這樣略過了。
祁陽看到秋和一臉疑問呆滯,才笑了笑,又喝了口酒:
“旁人問我我是不理的。你是朋友,打鐵的時候不回你,打完了還是要回的。”
秋和當(dāng)時的心情就好像竄在云霄上的雀鳥一樣,歡快極了。
他很羨慕祁陽這么瀟灑自如,但又著實癡氣的人,而且,祁陽不重外表,不喜裝飾,不愛浮華,安貧樂道,但甫一相處,就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才華橫溢、飽讀詩書的人。
而祁陽還不愿意顯擺,不愿意裝腔作勢,來去自如,恬淡自然。加上他那山一樣高的體格,英俊天然無比的臉龐,著實讓秋和對祁陽產(chǎn)生了濃濃的崇拜。
他每天都比祁陽來的還早,而且,他發(fā)現(xiàn)祁陽很喜歡自己打過的一些東西。
比如幾把金簪,他也很喜歡,說是打得“存其璞玉之質(zhì),甚得美人之心”,他的老婆應(yīng)該會很喜歡。
秋和就這樣每天都與祁陽打著鐵,但除了打鐵的事情以外,他們也沒有說太多閑話。
既為打鐵而來,那便打鐵而去。
......
東市洛水岸邊,矗立著一座又一座的高大朱門宅院,這里居住的,全都是非富即貴之人。
而靠近官道那一條路的邊上,有一座深深的宅院,里里外外圍了上千士兵,宅院里,燈火通明,和樂融融。
一個桃色衣裙的少女從一匹高頭大馬上輕快地跳了下來,宅院前的士兵馬上彎腰行李,低聲呼到:“小姐安好?!?p> 程蘇桃歡快地給大家抬了抬手,示意他們不必行大禮,把馬匹的韁繩交給了走上來的幾名護衛(wèi),便頭也不回地往府邸里走去。
程蘇桃心里盤算著,今日是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按理說,府上會給爺爺奶奶都大辦一場“宴席”,倒也不是很盛大,而是家里人都會團聚起來,慶賀重陽節(jié),陪一陪老人,連自己那位繁忙無比的爹爹也會回家來,與大家一同吃晚飯。
行走在夜色里的女孩兒格外興奮,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將要和家里人一起團圓吃飯,更為關(guān)鍵的是...
今天,離宮苑把秋考的預(yù)榜放出來了。而她自己,在胡叔那里知道了,秋和必定就是首榜三人之一。
程蘇桃每次想到這兒就十分興奮,蹦蹦跳跳的,臉上的喜悅不斷地流露出來,一路上,直讓府里的侍從仆人都樂的直笑。
她望著家里布置得剛剛好的明亮燈籠,沿路石徑花園里都擺著修剪的剛剛好的菊花叢,假山前后的掖珀湖里還疊著許許多多的花燈,青石板路上兩邊的雕花青燈石柱上都輕輕地抹了些雄黃,一路走來,清新凜冽,怡人無比。
但程蘇桃沒有停下步伐,而是很輕快地往后院那處山上跑去。
重陽節(jié)照例是要登高的,但是家里老人都已年老,腿腳不便,家里后院又恰有一座小山,山上還建了一座小金亭,所以每逢佳節(jié),家里人往往是來這里登高團圓。
小金亭不是用金子鑄成,而是用自家制的金色的漆涂在了飛流瓦檐上,顯得整座亭子都有些金碧輝煌,在重陽節(jié)里登上,很是應(yīng)景好看。程蘇桃望著對面越來越近的小山,小金亭里,好像看到了奶奶已經(jīng)坐在主位等了,不由得更加歡快,直直地跑向小金亭。
繞著小山的山道石階蹦蹦跳跳地往上爬,不過半刻鐘,程蘇桃就已經(jīng)爬上了小山頂兒,引入眼簾的,是雅致漂亮的小金亭,亭下大圓桌上正坐的,是一名銀發(fā)蒼蒼、慈祥和睦的老老婦人,身著深紫色的綢緞錦衣,穿戴著恰到好處的珠玉翡翠,整個人都散發(fā)著柔和而高貴的氣息。
她望著氣喘吁吁的程蘇桃,眉目一展,十分和藹可親地伸出手,“小桃,來啦!快到奶奶這里來?!?p> 程蘇桃一邊隨手接過仆人遞過來的擦汗絲巾,輕輕擦了擦,然后直直坐到了奶奶身邊,和奶奶抱在一起。
“奶奶,你猜,我今天要跟你說什么呀?”
柔和高貴的老婦人一邊不經(jīng)意地?fù)]了揮手,身邊仆人侍從都退到了石階下,只剩了一名中年婦女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了亭子邊緣侍候。
眾人一退,老婦人心里一松,表情卻瞬間變換了一下,看起來,居然和懷里精靈古怪的孫女兒的神情如出一轍。
“小桃,莫不是,要跟奶奶說你那個,姓秋的孩子?”
程蘇桃從奶奶懷抱里興奮地抬起頭,微微側(cè)起身子,小手一邊輕輕地捂住了奶奶的嘴巴,一邊很是開心地直點頭,用很小聲兒很小聲兒的語氣輕輕說到:
“對呀,對呀!奶奶,上次,不是跟你說了他在考場的故事嗎,今天呢,胡叔還告訴我,他是首榜唯一的三名學(xué)子之一啊!”
老婦人驚奇的瞪大了眼睛,也有些激動地比劃到,
“那這孩子,很是厲害啊!今年首榜既只有三人,那他可不賴??!”
小桃很開心地點點頭,一臉陶醉的望向了山下的風(fēng)景。
“小桃,那你想不想,再和他見一見怎么的?”
聽到這兒,老婦人懷里的小女孩兒皺起了眉頭,一臉惆悵,雙手托著個小臉兒,嘴巴都嘟了起來。
“奶奶,你不知道,我聽我穆叔叔說,他去游說秋和時,秋和可是板上釘釘?shù)卣f好了要去田陵學(xué)宮呢?!?p> “啊...你不也是在田陵嗎?”
程蘇桃一臉懷疑地望著自家奶奶,拿起手貼了貼奶奶的額頭,“奶奶,沒事兒吧,你自家孫女兒的學(xué)宮都不知道啊?!?p> 奶奶怔了一下,笑嘻嘻地慢慢說道:“哎,哪有,奶奶記得的,穆叔叔嘛,你是稷下的,對吧!”
程蘇桃點了點頭,又很是惆悵地望著遠(yuǎn)方,搖了搖頭,仿佛很有感慨地嘆息道:
“哎呀,有緣未必有份,初見何必長遠(yuǎn),小桃與秋和今此一別,怕是永生再難相見!”
老婦人一臉鄙夷地看著自己懷里故作成熟、發(fā)出長嘆的小孫女兒,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聲罵道:
“小家伙兒,才多大,說這種話。我可跟你說,這孩子,還挺好,你要是真挺上心了,那你得勇敢點兒,得直接點啊,得上啊,懂不懂哦?”
程蘇桃抬起頭,看著一臉恨鐵不成鋼的奶奶,笑嘻嘻地問道:“奶奶,你當(dāng)年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才追到我爺爺???”
老婦人聞言,先是微微害羞,而后臉上掛上了神秘的微笑。
“當(dāng)年哦,你爺爺本來都快去西土了,要不是你奶奶主動點兒,我們倆這輩子,才真的算沒可能咯?!?p> 程蘇桃轉(zhuǎn)回頭,繼續(xù)望著遠(yuǎn)方的風(fēng)景發(fā)呆,靠在奶奶的懷抱里,不由得也怔了起來。
“奶奶,你說...其實我啊,我見一個喜歡一個的,這樣對不對???
而且,假如我真的又還很喜歡的話,那肯定會想要以后也...也像你和爺爺那樣一直一直在一起嘛??墒俏矣X著,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兒啊?!?p> 和藹慈祥的老婦人抱著懷里的小女孩,下巴擱在了程蘇桃的頭上。九月初九的重陽,高處的小金亭已經(jīng)越來越?jīng)鏊粫r有秋風(fēng)習(xí)習(xí),涼涼撲面了。
“奶奶當(dāng)年吧,和你一樣一樣的,要我說,我也不信一見鐘情這事兒,可是吧...”
“奶奶,別可是了。你那是運氣好,遇到了爺爺,直接撿到了個寶兒,有了成功經(jīng)驗,才一直攛掇我也去找那個男孩子呢。
萬一他沒那么好呢?”
“...小桃你這說的也是,欸,是啊,你奶奶我還真是運氣好啊哈哈哈...”
程蘇桃聽著奶奶小女孩一般的語氣,也樂得不住地笑,心情也好多了,看著遠(yuǎn)方深青黛色的山,與明明暗暗的燈火,躺在奶奶懷抱里,格外的溫暖。
兩人身后卻傳來一陣持續(xù)的咳嗽聲,
“咳、咳、咳!”
一老一小兩個女孩子轉(zhuǎn)過去,竟發(fā)現(xiàn)是程家老爺,老女孩的丈夫,小女孩的爺爺。
今天他也穿著深紫色的綢緞錦衣,頭上簡單的插著一個精致簪子,腳蹬黑云靴,腰間掛著一排花穗,頭發(fā)也是花白斑鬢,但站如松柏的樣子卻絲毫不減精氣神兒,眼睛炯炯有神,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老婦人身子一直,把程蘇桃推起來了點兒,一只手伸向老爺爺,一臉欣喜地向他喚道:
“欸呀老頭子!快來快來!”
她一臉驚喜向往地望著走過來的程家老爺,不住地發(fā)出感嘆,宛若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一般,
“哪來的帥哥兒啊,咋那么俊呢?”
她不住地“嘖嘖”嘆道,“哎喲,這是誰家的俊哥兒???”
程蘇桃很是嫌棄地望著身后宛若小女孩一樣犯花癡的自家奶奶,撇了撇嘴,“你家的!”
奶奶聽著孫女兒接著她的話,不住地上下點著頭,很是滿意。
而站在小金亭下的程家老爺,卻有些害羞。他有些不自然地擺了擺身上的衣袖,然后輕輕地“哼”了下,嘴巴努了起來,
“都多大的人兒了,還穿這種夫妻服啊?!?p> 但接著便一只手伸出來,牽住了奶奶向他伸過來的手,坐到程蘇桃和奶奶的身邊坐下。
坐下的程家老爺?shù)淖笫謴纳砗笊斐鰜?,握著的竟是滿滿一叢明亮黃色的菊花。
“哇,老頭子,送我的啊?”奶奶盯著爺爺遞過來的花兒,不住地笑。
“哼,那當(dāng)然,我自己栽的呢!”程家老爺一臉得意,轉(zhuǎn)過頭,看著奶奶的眼神里一片柔情。
一旁的程蘇桃卻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絲毫沒有任何過于艷羨的表情,但心里仍是綿綿的溫暖。